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潞府风云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夏秋时节,一场雨后,太行山群山掩映在云雾氤氲中,层峦叠峰,苍莽蜿蜒,气势恢弘,美不胜收。
陈卿站在虹梯古关券门石洞上方的一处山岭上,极目远眺,两侧壁立千仞,势峻如天,对岸峡谷风光秀美,奇松异柏倒挂崖壁,溪流飞瀑哗哗作响,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而当他把目光收回看着脚下则是触目惊心,山路若云梯,盘旋曲折而下,掩映在嶙峋碎石之中,通往下方的无底深渊,人走在上面不得不小心再小心,稍一不慎就可能掉落谷底,粉身碎骨。
如此绝美景观偏偏又是动辄吞噬人生命的雄关险道,清爽宜人的夏风夹杂着战火硝烟的气息,让人不得不感慨良多。能将如此两种悬殊的气质融合于一身,想必也只有太行山有这个魔力了。
他正沉浸在感触中,忽听到山脚下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目光扫过下方的券洞和两旁的箭楼碉堡,落在正在穿过门洞的几个兵士和他们身后的几个衣着简朴的百姓身上。
山风送来了他们的对话:
“赶紧过去吧,晚了这山上可是有虎豹豺狼,小心把你的骨头都啃光了。”
“这位军爷,你可怜下俺们吧,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这都是血汗钱啊,你好歹少截点。”
“哎呀我说,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谁截你的东西了?老子们在这守着这关口,整天风吹日晒雨淋的,帮你们打击土匪盗贼,护你们一路平安,拿你点东西还这么啰嗦。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要撵了!”
“我们知道军爷们辛苦,可我们也难啊,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这趟生意可是我们全部的本钱啊,这回去可怎么活啊。”
“怎么交代是你的事,咱们洪梯子的规矩,人可以走,货得留下,快走快走,别废话。”
“就是,快走吧,哪来那么多啰嗦,这兵荒马乱的,能让你们通过已经不错了。这也亏是我们首领也做过商人,对你们还算同情,要是遇到别人,你的货得留下,命也拿不走。”
“下面在吵什么?”陈卿站在山头大声问道。
下面的兵士纷纷抬眼望去,见是他站在那里,有人说一句:“是陈大帅。”众兵士慌忙跪下,其中一人毕恭毕敬道,“启禀大帅,弟兄们按规矩截了几个商人,让他们走,他们不走,正在解释呢。”
“规矩?”陈卿皱眉道,“什么规矩,干嘛要截留?”
那兵士道:“这是陈总指挥定的规矩,穿越咱们眼前这条晋豫古商道的商人,人可以畅行无阻,但携带的货物必须留下。”
陈卿纳闷道:“这叫什么规矩。”
下面几个商人见此情景敏锐的意识到什么,都通通跪下道:“首领大人开恩,这些货物都是我们的身家性命,您就行行好,还给我们吧。”
陈卿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边慢慢走下那小山头,穿过门洞,到了他们旁边。
一个兵士赶忙拿了一把木头椅子放好,请陈卿坐下。
陈卿打量着这几个商人,见他们穿着青灰色布衣布鞋,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像是经过常年暴晒,脸上沟沟壑壑和这里的土地一样。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拱起的双手粗壮有力,和他们看上去羸弱的身板很不匹配。
“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陈卿亲切的问道。
一人道:“回禀首领大人,我们是到山下的河南贩棉花的。”他指指旁边两个人,“我是掌柜,他们是我的伙计。”
另一个人道:“我是卖油的。”
“哦,原来你们不是一伙人,是吗?”
“是的,我们做着不同的营生,经常往返这条古商道,彼此都认识,正好搭个伙。”
“喔?经常?那你们的货物,岂不是经常被他们截下吗?还走的什么劲?”陈卿瞅着旁边几个兵士,那几个兵士顿时紧张起来。
一个商人略有些紧张道:“回,回禀首领大人,之前不是这样的,交税就行,没听过还要把货物都截下的,我们也不知道这规矩啥时候改的。”
“交税?”陈卿纳闷道,“交什么税,交多少?”
一人道:“这个说不准,规定是十之一税,有时候交的多,有时候交的少。”
“十之一?”陈卿脸色一拉,问旁边的兵士道,“收税,还收这么高的税,这是谁定的规矩?陈来吗?”
那兵士道:“回大帅,不是,这是上面定的规矩,陈首领也是奉命行事。”
陈卿一听更加火大道:“上面?哪个上面?老子就是上面,我怎么不知道。”
“他娘的,这又是谁打着我的名义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别让我查出来,查出来我非得废了他。陈卿怒火中烧。兵士们一看他不高兴,更加紧张的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这时一个商人道:“别,大首领息怒,这个税,该收,而且并不高,我们并无怨言,反而心甘情愿的,只要不是这样扣货,就行,呵呵。”
陈卿一愣,我没听错吧?哪有这么傻的,还有主动愿意交税还不嫌多的?
见陈卿不解,那人缓缓道:“这个,说实话,你们没来之前,这里时不时有那个土匪恶霸,动辄抢掠我们的财物,让我们这些商人很是恐慌却没办法,为了挣钱硬着头皮搭伴走,有些大商队还雇着镖局护送,风险和费用都不少。即便没有土匪,也有潞城县巡检司或者林县巡检司的兵士偶尔在此私设光卡,那税比朝廷规定的三十而一可是多了去了,有时候要我们利润的一半还多,我们那是苦不堪言呐,很多人都不敢走这条道了,却是没办法。”
“直到最近两年,陈首领来了以后,方圆几十里,那些土匪恶霸也不敢来了,官兵更是躲得远远的,这条路安静多了,我们做买卖的人又多了起来。所以你们在此收点税,我们都觉得是应该的,大家都不容易嘛。何况这个十之一,真的不算高,我们完全承受的起,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抱怨呢。”
他这么一说,陈卿脸色才舒展了一些:“这倒也是。不过,你刚才说的把货物都还给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要扣留你们的东西?”
陈卿说着扫一眼跪在地上的兵士,兵士们都纷纷低下了头,那些商人也不敢说什么,现场陷入了一阵沉默。
陈卿一看顿时明白了,什么新规矩,这定是这帮兵士仗势欺人,想要霸占人家的东西而已。
想到这里他重重的咳嗽一声,吓得下面几个兵士浑身冒汗,一人摄于他的威严,受不了这种折磨,已经抽着自己嘴巴子道:“大帅原谅,我们错了,我们该死,请大帅饶命。”他们虽守在外面多年,也听过陈卿处置违反军规的人的事情,那个狠,这下都吓得不轻。
陈卿瞪他们一眼,抬抬手道:“欺压老百姓,谁给你的势,都知道错了吧?还愣着干什么,去大营,每人领三十军棍,滚!”几个兵士连滚带爬的拔腿就要跑。
“把截人家的东西给我还回来!”陈卿大吼一声,很快兵士们便上气不接下气的扛着两个货担,拽着一头毛驴过来,陈卿抬头看时,驴背上挎着几个装的满满的袋子,驴的眼睛居然还用布蒙着。
陈卿让他们把东西还给商人,嘱咐他们当面点清可有少了什么,卖油的赶忙从货担里拿出一个油污污的包袱,一个个数着里面的铜钱,那个高兴;卖棉花的也从驴背上拿下两个包袱,瞪大眼睛数着里面的碎银子。
两人确认无误后,陈卿才让那几个兵士自去领罚,商人们则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陈卿看着那卖油的道:“你这,跑这么大老远去河南卖油,一趟下来能挣多少银子。”
卖油的刚数完铜钱,伸出他那油污污的手道:“这个,做买卖只要能多少挣上点,我们就干的,总好过在家里坐着白吃粮食,哪怕每日挣得一分,一年下来也是三两六钱,这个一趟挣多少不重要,就是个日积月累,也就多了。”
他这话回答的很聪明也很质朴,陈卿很满意,又转身问那那个卖棉花的。
“我看你的驴挺有意思,怎么还用布蒙着眼睛,是路上受伤了吗?”
棉花商人道:“不是的,这个,这段路实在太险了,我们常年走,有时候走在上面都害怕,这畜生更不用说,蒙眼是为了让它看不见,也就不怕了。”
“原来是这样。”陈卿感叹道,“既然你们知道这路艰险,还有盗匪虎狼出没,为啥不珍惜性命,好好在家种地务农,非得要干这末业呢?”
棉花商人长叹一口气道:“您也知道,咱们山西,比不得这山脚下的河南中州,一马平川。咱这里山多地少,土地还都贫瘠,辛苦种点地,一年累死累活省吃俭用,打的粮食还不够交官府的,那可怎么活。要不谁愿意遭这份罪,经常提心吊胆,有家不能回,你说是不?”
这些商人常年在外行走,惯是会察言观色,他们早就听过青羊军,也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更知道这片大营的总指挥叫陈来,而他最近没在。一看眼前这个人,很面生,但他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那些一向骄横的兵士们在他面前居然能吓成那样,回话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帅的,想必此人便是青羊军的大帅陈卿了。
他们都是潞州来的商人,如今整个潞州一多半都被青羊军占领着,他们自然是知道陈卿的事情,也知道他是农民出身,活不下去才造的反,说到底大家都是苦命人,所以他们说话便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话他爱听,也能听得进去,这下更是大胆的反问他。
果然陈卿听了他的话,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一声:“来人!”
这时东大营副总指挥王得已经带着几十个军士匆匆赶了过来。
“大帅您怎么在这里,有何吩咐。”
“派人,护送这几位兄弟过去。吩咐下去,以后谁再敢胡作非为扣留索要商人们的财物,发现一次我断他一只手,不信就试试!”
王得赶忙道:“属下,遵命!”
他们走后,陈卿又沿着那石阶向下走了几步,俯身向下看去,边感叹这洪梯之险,不由的想起当年和申家北上贩盐的日子,这时申家大掌柜申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我上党居万山之中,地瘠民贫,所产无几,商贾罕至,百业不兴,全赖本地商人远走他方,历尽辛苦长途贩卖,是以天下无商则不兴,而我潞州无商则必亡,商人之功,其莫大焉!”
“看来是时候再去会会这个王四了。这小子,上次的事情还没跟他算账,这次背着老子把商税都给收了,简直是岂有此理。”陈卿想着,转身而去。 潞府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