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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北宋风云录 醒着醉 12971 2021-04-06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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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绍圣七年,七月二十一日。

  河北路,冀州州治信都城。

  虽然此前在黄河边上大破萧阿鲁带,伯唐康殊无半点兴奋之色。事实上,战局的展,也的确让他天沙高兴得起来。两天前,七月十九日,一直被晓胜军拖得无法顺利渡河的萧阿鲁带眼见着粮草将尽,终于按捺不住,他下令将本部兵马分成两部,四千人马搭浮桥摆出强行渡河的态势,余下三千人马结阵保护。萧阿鲁带并不知道此时耶律信已经突破宋军的防线,进入到永静军,更不知道萧岚会在武强大败仁多保忠,他一支人马,孤悬敌后,消息断绝,妙唐康与李浩率军阴魂不散般的跟着,晚上连睡个安稳觉都难。在他看来,实已是到了非要摆脱掉唐康、李浩不可的时候了。

  但萧阿鲁带却没有想到,论及水战的本领,宋军的领先是全方位的。辽国虽然也有一支水军,甚至还建立了小规模的海船水军,可这些水军实在无法与宋朝水军相提并论,因此也并未一同南征。而其余诸军,对于水战的理解,也就仅仅限于搭浮桥了。但宋军即使是马步禁军将领,懂得的水战方法,却几乎可以到辽国的水军中当将领了。

  萧阿鲁带以为如此布阵,可以引诱唐康、李浩来进攻。他此前也曾与唐康、李浩有数次小规模的交锋,对宋军虚实已有一些了解。他估算宋军大约只有五千余人马,便自恃留下一半人马,纵不能击败宋军,亦足以等到渡河的人马杀个回马枪合力打败宋军。倘若宋军竟然敢放他一半人马渡河,那他便干脆兵分两路,一路在永静军搅个天翻地覆,一路仍在冀州境内,反过来牵制唐康、李浩几日,到时是战是走,再随机应变。

  果然,唐康、李浩见他如此布阵,很快引兵前来,但却只是远远观望,并不急于进攻。萧阿鲁带以为是二人怯懦,遂下令高革率一半人马先行渡河,不想四千人马方渡得一半,宋军突然放出早已藏在上游的上百艘火船。那些火船上面,载满了猛火油、硝石、硫磺、干柴等等各种易燃难灭之物,自南边河面顺流直下,碰着浮桥,立时便烧将起来,顷刻之间,将好好一条黄河河面,烧得红光映天。辽军辛苦准备的十余座浮桥,不过一时三刻,便尽皆化为灰烬,正在渡河的数百骑人马,不是烧死,便是被淹死,只有数十人逃回西岸。

  眼见着辽军后阵中一片哭爹喊娘,混乱不堪,宋军趁势大举进攻。西岸辽军虽仍有四五千人马,但是先遭此大挫,军心摇动,士气低落,而宋军趁胜而击,士气高涨,两军交锋之后,宋军立即占得上风。但萧阿鲁带不愧是大辽宿将,所统宫分军,皆是彰憨宫、兴圣宫精锐,尤其是彰憨宫宫分军,这十数年间,在大辽赫赫有名,颇立功勋。此次南征,韩宝所率三千先锋,主要便是选自彰憨宫。萧阿鲁带所率,虽然是韩宝挑剩下的,却也殊非弱者。故此,萧阿鲁带虽然吃了大亏,却仍无退避之意,反倒认为这是个难得的可以与宋军主力决战的机会,他孤军在外,利在战,只要能一战击败面前的宋军,那么先前在黄河上面吃的那个大亏,便也不算什么了。两军便在黄河西岸,战了个难解难分。

  这个局面却是唐康、李浩所未曾料到的。二人仍然低估了萧阿鲁带统军的能力,都以为辽军遭逢大挫,阵伍混乱,又是背水而阵,他们趁势纵兵击之,取胜易如反掌。就算万一不胜,一击不中,便率军远走,只要不让萧阿鲁带主力渡河,拖到他断粮之时,他们也能胜券在握。此时二人也不知道,耶律信与萧岚已经突破永静军的黄河防线,只要晚得一日,萧阿鲁带便能与永静军之辽军呼应,别说拖到萧阿鲁带断粮,只怕打蛇不死,反要遭蛇咬。

  但现实的情况却是,辽军虽然军心浮动,但晓胜军却也未能一鼓而破之。不仅如此,宋军反而被渐渐稳住阵脚的辽军给缠上了,不得不就在此地,与辽军一决胜负。

  幸好晓胜军也是宋朝有数的精锐,唐康又颇有股子狠劲,李浩数度萌十退意-

  都妙唐康拒绝。双方的战斗从中午开始,一直打到黄昏,两边都是人疲马乏,但谁也不肯先行败退。

  便在这个时候,交战的双方都没有想到的是,宋军突然自南边杀出一支生力军来,加入到战局当中。若是平日,辽军兵力虽然略占劣势,但以宫分军之精锐,尚不至大败。但此时,早a疹斋不堪的辽军却立时变得人心惶惶,自萧阿鲁带以下个个都以为是中了宋军的算计,以为宋军早已埋伏了这么一支人马,先耗尽他们的体力,然后以此生力军一举歼灭他们。结果,宋军这支生力军一到,辽军稍一接触,便告溃败,萧阿鲁带仅率数百骑突围而去。其余人马,更无战意,逃的逃,降的降,宋军此战,斩数百级,投降的辽军近两千人,宋军仅俘获马匹,便多达五千余匹。而先已率军渡河的高革,在黄河东岸,隔着一条黄河,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阿鲁带全军覆没,没有半点办法。最后亦只得率领渡过黄河的千余骑人马离去,自寻出路。

  这一场大胜,虽是唐康、李浩谋划已久的结果,但是最后能取得关键性的胜利,却还是因为突然杀出来的那支生力军。那是何畏之率领的三千马军—何畏之原本早就奉命前来冀州,但在半路之上,又接到石越的手令,原来北京都总管府孙路此前也曾奉枢府之令,一面自流民中招募勇壮,同时自河北大名府防线以南诸州征调豪健视检,以此组建厢军。孙路倒的确是个能吏,到七月份时,他便已在大名府创建了一支马步军共万余人马的厢军,并得皇帝赐号“镇北军”。因皇帝赐号诏书中,有希望见到“镇北军”参加实战建功立业之语,孙路又自知他坐守大名府难以立功,便一心想要“镇北军”有所建树,以讨得皇帝欢心,因此他便借着这几句诏令,在宣台之中,竭力游说石藏;}镇北军先往冀州,协助作战。石越禁不住他每日水磨硬泡,加之他与小皇帝关系本就有些紧张,又担心朝中有人借此挑拨,最后终于让步,与王厚商量之后,干脆决定将这镇北军调拨何畏之指挥。何畏之也自觉光杆将军上任,他又天唐康、仁多保忠那样的背景,便是到了冀州、永静,也担心为诸将所轻,便决定在半路等待镇北军的三千骑兵赶到之后,方才一同前来冀州。他耽搁这数日,错过了许多事情,却也正好赶卜唐康、李浩与萧阿鲁带在冀州黄河边上的这场大战。这支号称由河北豪杰组成的镇北军,第一次参加战斗,便建下如此大功。

  但是,自战争开始以来,宋军对辽军取得的这次空前的大胜,却被笼罩在随后传来的一系列噩耗的阴影当中。

  当天晚上,当唐康、李浩率军回到信都城,正打算给何畏之接风洗尘之时,他们接到了东光告急、北望镇大败的消息。两个噩耗已让三人寝不能安,而在子时之前,又传来两个坏消息:仁多保忠大败、阜城被围。

  尽管歼灭了萧阿鲁带部,但这一切,让这场大胜变得没有意义了。

  次日,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当仁多保忠父子率领八百余残兵败将来到信都城下时,所有的这些消息,都被彻底的证实了。

  然而,这一切并不曾就此结束。

  耶律信趁胜用兵,兵围阜城,仅仅用了一天,在二十日的中午,便攻破阜城郭元度见大势已去,不肯投降,自刻殉国。辽军再无后顾之忧,立即兵分两路,萧岚翠!军西下,欲攻打冀州,接应萧阿鲁带:而耶律信亲率大军,掉头去围攻东光。

  所幸他们在二十日解决了萧阿鲁带这个麻烦,否则,冀州将不再归宋朝所有。

  而萧岚在得知萧阿鲁带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也退回了武邑,但仁多保忠留在观津镇的猫重,却全落到了高革手中,高革夺了观津镇后,便带着俘获猫重,投奔了萧到七月二十日晚上为止,宋朝在永静军还剩下的军事力量,便只有东光城原有的那约两千教阅厢军和三百多名水军,以及郭元度在他全军覆没之前,下令增援东光的四千余神射军—郭元度算是下了老本,他深知东光绝不可失,手下总共不过十五个指挥的兵力,他竟然调动了七个指挥的兵力,交由他的副将率领,前去增援东光。但也正因如此,当耶律信大举进攻北望镇之时,他再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支援,虽然即便他有足够的兵力,也未必真能挡得住耶律信。而如今,东光城这区区六千余人,便是唐康等人的全部希望所在了。倘若他们守不住东光,大批粮草物资落入辽军之手,就算他们再打败一个萧阿鲁带,亦于事无补。

  正当他们一面遣使向大名府告急,一面商议要设法分兵援救东光之时,七月二十一日,传来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韩宝在束鹿大破慕容谦!

  慕容谦乃是熙宁、绍圣以来大宋朝极有名望的将领,他的失利,给人们带来的心理上的震动,更远胜于拱圣军之败。

  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慕容谦部的溃败,意味着韩宝已无后顾之忧。虽然他们还不清楚慕容谦部实际损失有多少,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一支经历过溃败的军队翼黔战斗力·就算慕容谦会变攀·至外”份之内·他们都不用再指望这支2,接下来的,必然是韩宝大举南下。

  在这种局势之下,苦河已不足守,此时他们惟一能做的,便是坚守信都。

  但东光该怎么办?

  东光守将也罢,神射军副都指挥使也罢,都是籍籍无名之辈,在耶律信的猛攻之下,这区区六千多人马,能坚持到大名府的援军到来么?

  唐康站在他行辕内的那副大沙盘旁,想着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束手无策之感。

  “都承。”一个亲兵小自翼翼的走到他跟前,轻声察道:“何灌将军已经奉令回来。”

  唐康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信都已经在准备守城战了,所有的兵力都要集中到信都来,衡水县城门四开,百姓也已经开始逃难,但他们自然不被允许进入已经戒严的信都城,只能往南边逃跑。

  “但是衡水知县不肯到信都来一”

  “他想做甚?”唐康惊讶的抬起了头。

  “他说他守土有责,非有皇上诏书,绝不离开衡水半步。衡水官员怎么劝他也不听,知郡亲去劝说,他也不肯听。”

  唐康素知衡水知县是个能臣,却不料还是个如此刚烈的节义之士,他心知此人实是不惜一死,来谴责他们的无能,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却故意骂道:“这等迁腐之人,休和他讲甚道理,找几个人去将他绑了,抬进信都来。”

  “是。”那亲兵应了,刚刚退下,又有人进来察道:“何参议求见。”

  唐康愣了一下,方想起何畏之见任宣台参议官,连忙说道:“快请!”

  须臾,一身紫衫的何畏之,大步走进厅中。他瞥了一眼厅中的沙盘,朝唐康行了一礼,开口便道:“都承何必犹疑?冀州可失,东光不可失!”

  唐康被他一语击中心事,喃喃苦笑道:“纵然如此,我又有何本领去救东光?

  如今黄河之险已为宋辽共有,北有韩宝,东有萧岚,自保尚难,如之奈何?”

  “都承不敢想者,亦耶律信所不敢想者!”何畏之冷笑一声,“果真要救东光,又有何难?!”

  唐康素知何畏之之能,这时听他如此说,不由大喜过望,“莫非参议已有良策?”

  “下官须在军中募三千敢战之士,能骑马,通水性,善弓箭。”

  “这有何难?”唐康笑道:“冀州虽称不上名城,却也非深州可比。如今城中兵马不少,便少个三千人马,只是坚守,韩宝便有十万之众,旬月之间,亦尽可守得。只恐区区三千之众,济不得甚事。”

  何畏之望着唐康,“都承信不过下官么?”

  “这却不敢。”唐康摇头笑道:“信都诸将,若论带兵打仗,吾与守义公,皆不及参议。参议胸中果有成算,那唐某便陪着参议去征募敢战士。不过,遵宣台之令,守义公方是冀州诸军的统帅,此事还须得守义公肯。”

  何畏之倒不曾料到唐康有如此胸襟,竟然连细节都不多问,便应许他,心中亦不禁颇为动容。他却不知省唐康的性子,真是令他信服之人,休说三千人马,便将兵权尽数交出,他也会毫不迟疑。只不过在唐康而言,世间有如此能力之人,亦不过屈指可数。何畏之虽然官职比唐康低,却正好在那屈指可数的数人之中。但这却谈不上什么胸襟,实不过是略有些魏晋名士风度而已,故此事到如今,他仍然不忘记挤兑仁多保忠—不管宣台有什么命令,仁多保忠如今是败军之将前来投奔,除了他鹰下数百神射军,他哪里还能来与唐康争什么短长?

  同一天。东光城。

  夹御河,也就是永济渠而建的东光城,是宋朝在河北腹地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早先之时,东光城只有东城,但在绍圣年间,又在永济渠的西边筑起了西城。

  故此东光其实是由隔河而立的东西两座小城组成,东城建得早,是座土城,而西城是新筑,却是砖石筑成,尤为坚固。

  太平之时,因为永济渠交通之利,东光城商旅云集,十分繁华。而宋廷也在此建起了数以百计的仓库,河北、京东两路许多州县缴纳的赋税、贡品,不少都是先送至东光,然后在此上船,运往东京。而至绍圣七年宋辽开战以来,东光又被宋军当成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数不清的粮食、军械,全都经由永济渠,源源不断的送至东光。在石越等人看来,东光城高而坚,又有仁多保忠的神射军拱!,兼之辽军短于水战,将补给屯集于此,那是万无一失的。

  但人数不如天算,先是皇帝赵煦一纸内批,迫使仁多保忠分兵困于武强,使得神射军兵力分散,而这个漏洞又被耶律信抓住,郭元度兵败身死,辽军攻入永静军,这原本万无一失的东光城,转眼之间,便成为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覆。

  事实上,对于此刻站在东光西城外指挥攻城的耶律信看来,东光城破,已经只是早晚间事。

  耳边轰响着远处阵地上那整齐排列的二十门“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此起彼伏的炮声,看着一颗颗斗大的石弹飞向东光西城的城头,砸在敌楼女墙之上·…一身黑甲的耶律信,冷酷的嘴角边,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南征已经三个月,尽管大辽铁骑已经攻下无数的城池,可笑南朝上下,依然还在固执的认为辽军不擅攻城!一个观念一旦灌输进人的脑子里,真的便能如生了根一般,哪怕它是那么的可笑与荒诞,人们却仍然会坚信不疑,至死不悟。十年前,辽军的确不擅攻城,当年大军南下,一直打到擅州,结果连一座城池都不曾攻下,若非南朝君臣怯懦,大辽军队,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八九十年,如今,山前山后的汉族百姓,都早已经自认为是辽国的臣民,大辽境内汉人在契丹化,契丹人也在汉化,奚、汉、渤海=族,多少年前便已经完全的融入到了大辽这个国家一这些宋人从未认真想过,为何当年契丹会不擅攻城?究根到底,攻城守城,考验的其实只是一个国家中工匠的手艺而已!大辽境内的汉人、渤海人工匠,难道会比南朝的工匠差多少么?只不过,自擅州议和之后,历史便再也没有给大辽铁骑一个机会,证明他们照样攻得下那些城池。

  更何况,对于南朝来说,这一二十年,固然是他们的中兴时代:可对于大辽来说,却更加如此!!王曾经说过,他《易》百遍,最后所悟之道,便是天下万物万事,皆守平衡。故此孔子亦最崇中庸,以为中庸之道,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目标。以此理观之于历史,便可知历史便如流水,虽然一时东高西低,一时西高东低,却终究入海,归于平衡。而观之于今日,则如辽、宋、夏三国,共存于这天地之间,所谓牵一而动全身,三国之间,没有一个国家是永远静止不变的,而任何一国的变动,都会伴随着其他两国的变化。绝不可能其他两国会眼睁睁看着某一个国家改变、强大,而无动于衷。

  当南朝在变化之时,它所引起的波涟,其实已经波及到大辽与夏国。只是西夏人运气不太好,他们变得太慢,不彻底,终究没能及时改变,以对抗南朝的变化因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大辽却不同,大辽改变得比南朝更加彻底!

  大辽在用崭新的眼光看南朝,积极的应对南朝的改变带来的威胁与挑战:但南朝,虽然自己改变了,他们眼里看到的,却依然是过去的大辽!

  在耶律信的心中,推演这场战争的种种变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早在几年前,他就意识到在战争开始后,东光可能成为宋军的一个重要的屯粮之所,他暗中找人数度出入东光城,对东光的城池结构,可以说早就了如指掌。

  他知道要攻打东光这样的坚固城池,就一定需要重型攻城器械,而自古以来如重型抛石机这样的器械,在绝大多数的战争中,都是需要就地取材制造的。大概也只有石越这种人,才干得出将抛石机运到灵州城下组装的奇事—但那也是迫不得已,灵州城下无材可取,而宋军在围攻灵州之时,又已经在战略上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为他步步为营运输重型器械创造了条件。不过,对于耶律信来说,东光城外虽然找得可以制造重型抛石机的木材,但他却没有足够的时间。他必须要尽快攻下此城,才能得到东光城的积蓄,从容与宋军主力周旋。

  幸好,老天爷是站在大辽这边的。

  六月初的时候,韩守规又一次向他交付了数十门新铸的火炮,其中便包括在此前战斗中取得奇效的“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二十门!到七月十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些火炮终于被秘密运到了河间府。

  宋辽两国,人人都知道耶律冲哥善用火炮,却少有人知道耶律信对火炮亦极为重视。自年初国内大变,耶律信入主北枢密院,他便开始倾尽全力,支持韩守规造火炮,并且点名要的,就是能够攻城的神威炮。

  大辽乃是地方万里的大国,虽然以财力物力来说,难与南朝相匹,然倘若真的痛下决心,造个数百上千门火炮,这种他人以为骇人听闻之事,在耶律信看来,却是行有余力的。只不过!王主政之时,奉行和宋之策,自然不可能不顾一切的大造火炮,无谓加重国库负担。而耶律信却无此顾忌,只恨火炮作坊与工匠都太少,即便立即扩张规模,铸造一门火炮,培训炮手,也需要时间,在四月南征之时,亦不可能有甚成效。其时宋辽两国之火炮,皆采用青铜浇铸之法,所用炮模,皆是泥范,似神威炮这种当时的重型火炮,单单是让炮模干透,便要四个月!韩守规是个极精细谨慎之人,他所铸的每一门火炮,都要经过仔细检验,方会交付使用,到六月份他能交付二十门神威炮,实已是耗尽全力,足以令耶律信喜出望外。

  有了这计算之外的二十门神威炮的加入,对东光的攻城战,耶律信自然是胸有成竹。

  他太需要东光城的粮草了!

  辽军的粮草已经不多了。自南征以来,任何军事上意外与挫折,他都不放在心上,惟独对粮草转运之艰难,让事先已有了最坏心理打算的他,依然感到一种挫折感。哪怕大辽有足够的骡车马车,而河北一地,已经是道路平整,十分便于运输的地区,但是每次运送的粮草,总有相当一部分,会在路上被运粮的人吃掉。还有无缘无故的丢失,缺斤少两,运粮民夫的逃亡,因各种天灾粮车卡在路上动弹不得一更加让人头疼的,是赵隆与河间府的宋军,不断的袭扰。河北路号称一马平川,但那是对骑兵而言的,却非对粮车而言,自北而来,一路之上,也多有河流阻挡,赵隆最喜欢的,便是破坏桥梁,在官道上面挖陷阱,甚而悄没声息的埋炸炮一一此物耶律信早有了解,在以平原为主的河北,炸炮对于大军构不成任何威胁,即便南朝只是想造出足以拖延他们行军度规模的炸炮,便足以令其国库彻底破产而纵然南朝果然愚不可及的做了,辽军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破解,故此他原也没太放在心上。然而对于运粮车,即便是赵隆等辈用各种火器临时改制的炸炮,相是栖大的麻烦。远远看到粮车要来,便在路上埋上几个炸炮,然后匆匆逃跑,粮车经过时炸炮突然爆炸,虽然大部分时候伤不了人,却可以将车辕轮毅炸坏,一两辆车坏在官道上,后面的车队就动弹不得—骑兵可以轻松绕道而行,但笨重的粮车,总不能从官道旁边的水田中过吧?令人无可奈何的是,受运输成本制约,押运粮车的护军永远不可能太多,排成一条长龙的粮车队伍,总是有防不胜防的薄弱之处,当护军提防前面的炸路、陷阱之时,赵隆又可能突然袭击车队的中央,直接用猛火油与震天雷破坏中间的粮车,这样效果也是一样的—辽军前面的粮车,终究也是要等着后面的车队一齐前进的。

  但是,明知道赵隆是个极大的祸患,耶律信也曾遣军虽然屡败赵隆,却终究没办法斩草除根。说要攻打高阳关也只是一时气愤之语,休说高阳关没那么好打,便是打下来,亦无多大作用。赵隆还可以逃到别的地方去,难道他堂堂大辽北枢密使,竟然要这么一路追着赵隆的屁股跑?

  当年耶律信曾经到通事局抄来的宋人奏章,其中有不少奏章中,宋人无可奈何的谈到他们在陕西转运的悲苦,据说熙宁年间宋人经营熙河之时,仅仅在转运粮草之上,一年就要花掉四百多万贯!平均每付出运粮士兵、民夫死亡及逃跑九百余人,消耗粮食七万余石,钱万余贯的代价,才能运粮二十一万石。而宋人宣称,用驴子等畜力来运输,甚至更加耗钱!当日他还不免嘲笑宋人无能,直到自己亲身体会,才知道他比宋人好不到哪儿去。以河北路的地理状况,因为可以使用骡马拉载的大车,辽军需要付出的代价当然还是要远小于宋人在陕西的代价,但是,一旦粮草也需要从后方转运,耶律信才觉,南征的那几十万匹战马,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他已经弹精竭智,然军中余粮,不过勉强能支持月余而已。国内还尤源源不绝的运粮来补充,但每一颗粮食,都变得价格百倍。而留守国内的太子已经叫苦连天,南京道的仓察渐要耗尽,倘若要从更远的粮仓中运粮一耶律信只要想想,都会后背凉。

  这时候,他才真不理解,为何汉高祖要定萧何为功!无论是张良、陈平,还是韩信、彭越,耶律信还真不是太放在眼里,但是萧何的本事,他却是真的自叹弗女口。

  什么深州之捷,霸州受挫,甚而萧阿鲁带兵败冀州,在耶律信看来,那都无关紧要。这一切不管多少热闹,都只是前奏,与宋军主力的决战还没有开始。而耶律信深知,真正决战来临的时候,战胜与失败的方式,都将是沉闷而无趣的。

  倘若他攻占了东光,补给的压力便全压在宋军一边,不论南朝有多少富庶,失去了屯集在东光的几十万石粮食军资,决战尚未开始,他们便已经输了一大半。而倘若他得不到东光的粮草,大辽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也正因为如此,他也不担心东光守将会烧掉东光的积蓄。这些粮草太重要了以人心来说,不到最后一刻,守城的一方,总是会心怀侥幸—这不是一点半点粮食,倘若最后城未破而粮食却被烧掉了,这东光守将便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而真到了最后一刻,这粮食不是他想烧便烧得光的。几十万石粮食,就算烧上猛火油,不烧一两天,哪能烧得干净?而真要放起这等大火来,其实也就相当于全城军民点火了。何况人情都是如此,事先总以为自己能从容若定,真到城破兵败之时,才会知道自己亦不过寻常芝人,人人都以逃命第一,还能有多少人记得要去烧掉粮食?故此自古以来,只见着得胜的一方烧干净敌人的粮草,守粮草的一方无论有多大的劣势,能忍心自己烧掉粮草的,那都是值得大书特书之事。这也是为何不管是多么残酷的守城战,城破之后,攻城的一方,总是有平民可屠,有财物可抢!人心微妙,亦在于此。

  退一万步讲,即便东光守军真的玉石俱焚,这对于宋军的打击,亦远比对辽军的打击要来得沉重。大辽固然转运倍加艰难,南朝也好不到哪儿去!到时候,他依然可以想战便战,想走便走,没有充裕的粮草支持,宋军若冒然追击,曹彬就是他们的榜样。

  因此,攻打东光城,在耶律信看来,不是决战,却与决战无异。他处心积虑策谋已久,虽也托赖一些运气,才有如此大好局面,但也因如此,他亦更加势在必得。

  “大王,东城外弘义宫部辖耶律孤稳将军有书信送至。”

  “呈上来罢。”耶律信冷冷的说道,耶律孤稳最先以追随耶律冲哥征战而扬名,号称智勇兼备,然而此番南征却颇有出工不出力之嫌,他在萧忽古鹰下,不仅未建寸功。耶律信还听到萧忽古军中有人指责他在围攻霸州之时,拥兵观望,保存实力。这只怕不是冤枉他,弘义宫六千铁骑南下,打到现在,除了几个人水土不服,连重伤兵都不曾有一个。耶律信认定是萧忽古驾驭不了他,这才干脆将他调至中路,亲自指挥。此次奉密令自永济渠东急攻东光城,耶律孤稳倒是办得十分漂亮,然而耶律信心中,不免始终暗存芥蒂。然而想要攻打东光城,他却也不能不倚重耶律孤稳这样的将领。东光东城之外,便只有弘义宫六千人马,加上随军家丁不过一万八千余人,攻城这种事情,若非耶律孤稳,这点兵力,旁人只能望城兴叹。

  耶律信就在马上接过亲兵呈过的书札,一只手打开,跃入眼帘的,是耶律孤稳一笔迥劲的汉字:

  “孤稳顿上兰陵郡王殿下:闻大王下令三军,限旬日之内,必克东光。大王当世名将,声威播于北南,数十年间,战必克,攻必取,朝廷倚为干城,深谋远虑,虽良、平、韩、彭不能及。孤稳,松山之鄙人也,本不当言,然误被圣恩,转及弃物,蒙陛下知遇,起于草莽之间,故不敢自爱,无状妄言,幸逢大王之贤,当不以为过。

  孤稳尝闻兵法云‘将有五危,,而忿者可侮也:又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今大王侠百胜之威,临此孤城,自不无克之理。然以深州弹九之地,破败小城,而南人以孤军守之,数月方下,此前车之鉴,大王亦不可不察也。大王举十万之众,围此孤城,所图者,东光之仓察积蓄也。然则南人虽愚,亦知东光之不可失也,其必兴师来救可知。兵法云‘其有必救之军,则有必守之城,,守东光者,虽村夫愚妇,其知救兵必至,亦必效死力。窃谓大王切不可轻易之,以东光城大而兵少,人心不安,趁胜攻之,可一鼓而下。恐万一城未破而敌援军至,大王将如之何?

  以孤稳陋见,今吾军已入永静,黄河之败,无干大局,与其急于求成,不若为持重之策。南人若欲救东光,必经水路。孤稳在东,大王在西,择东光南北永济渠畔之高、险之地筑垒,以精兵火炮扼之,并造铁链,横锁江中,南军援军虽至,无能为也。而大王方从容攻城,东光守者知救兵难至,其城虽坚,亦不免守啤而泣下,破之必也一”

  “持重之策!”耶律信从鼻子里冷笑一声,“与我回报都辖,宋人援军尚远诸军先奋力攻城,若三日之内,东光不下,再为都辖之策不迟!” 北宋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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