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男沉闷了好一阵子,只听着后台的笑声,却不敢睁开眼睛看。
直到,霍正芳走过来拍了拍她:“怎么样,你没事吧?”
楚若男摇了摇头,还是不睁眼。
她冲霍正芳下台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掐我一下,看疼吗?”
霍正芳有些纳闷儿:“我掐你干什么?”
“别问,掐。”
楚若男发话了,霍正芳略一迟疑,掐了若男一把。
感受到胳膊上的痛感,楚若男忽然睁开眼,眼泪汪汪的,因为兴奋整个人差点儿就哭出来。
“怎么了?你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霍正芳一句话,戳中了若男此刻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她没有回避,而是干脆的点了下头。
若男毫不隐瞒的对后台在场的众多人吐露心声道:“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圆满的演一出戏,本来这个念想儿我早就掐灭了,但在今天,你们却帮我重新燃起!”
说到这儿,若男强忍着眼泪,冲后台在场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谢大家帮我圆梦,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感谢,只剩下感谢!”
楚若男的话让人心酸,毕竟近一年的相处,大家对于她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也基本都知道她以前的经历。
这一次,她就像是由死而生,凤凰涅槃一样,又重新活过来一次,这让她怎能不高兴?
沈师傅就在她旁边站着,笑着提醒道:“傻孩子,千万别憋着,要哭就哭出来吧。”
有了沈师傅这句话,若男一边笑着,眼泪夺目而出,再也忍不住了。
楚若男自己也发现,现在的她已经越来越爱哭了,伤心的时候哭,开心的时候也哭,以前的自己那么坚强,以前的自己却是很少哭的。
可现在……
若男哭完了,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在众人的善意中,她虽然也笑着,可也怪难为情的。
霍正芳已经卸完了妆,在给后台赶来的戏迷观众们签名了。院长一直在喊若男,若男卸完妆,找霍正芳签完名的人都在等着她,也想要她的签名。
若男还是第一次给一群兴奋的戏迷们签名,他们纷纷拿出这场演出的戏单、或者演出票,甚至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笔记本,楚若男耐心地将每一个签名都写的工整有力。
散戏之后签名,之后是合影。
等这一切忙完之后,她跟霍正芳悲哀的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了。
两人收拾着出来,也来不及吃饭了,霍正芳提议,要不然就顺着马路牙子走两步吧。
附近就是公园,两人一边走走停停,一边聊起天来。
楚若男发现,在人多的后台里,霍正芳说起话来从容不迫,可一见到她,就又有些紧张,连说话都经常找不到话题。
可能是因为有点尴尬,也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明明是之前在手机里聊天就问过的蠢问题,却又被霍正芳拿出来,当着若男的面又问了一遍。
但无论霍正芳怎么问,若男也都回应他。
大概尴尬了一段时间,若男主动问起霍正芳来:
“你每天这样来来回回的赶场,累吗?”
霍正芳摊了摊手:“能不累吗?”
楚若男说:“很多人以为你的人生很光彩,但今天我只看到你身上的疲惫,最近没休息好吧?我看你从台上下来,坐在椅子上喝水的时候还在打哈欠。”
“嗨。”
霍正芳说:“我以前学戏受的那些苦,比现在多多了,现在算什么呀?能吃饱饭,自己演的戏能得到别人认同,其实这就够了,我这辈子演戏,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同,所以虽然忙碌着,但我很开心。”
“你唱戏,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同吗?”楚若男听霍正芳说起,她有些不解。
“嗯,他们说我表演的是艺术,很多人说我是什么角儿,怎么样怎么样,给我扣很多帽子,但其实在我的骨子里面,我努力把戏唱好,不为别的,只为有更多的人认同我。”
“为什么?”楚若男问:“自己认可自己就好了,为什么要别人认同我呢?而且,把唱戏当做是别人认同自己的方式……这好像跟我认知里的那个完美的角儿霍正芳,完全不一样!”
“你发现了吗?”
霍正芳渐渐放开了自我,也不紧张了。
他对若男说:“你在外面看到的,从来就不是一个真实的我,你看到的是别人眼中呈现出来的霍正芳,但别人眼里的我,也只是他们感官里的印象而已,真实的我从来只有我自己知道,也只有你亲自过来接触后才能体会,才能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要被外表的假象所迷惑。”
“或许吧。”
楚若男说:“但我其实挺好奇的,为什么,你会把认同排在首位,为什么你拼命唱戏,为的就只是别人的认同呢?”
“我没有父母,你知道吗?”
霍正芳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五月的夜晚清爽而舒适,看着漫天星空,他比自己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一直挺羡慕你的,羡慕你有家庭……我最喜欢看月亮,尤其是在它最圆的时候,因为透过月亮,可以想象到我父母亲的样子。”
“你……没有父母?”
“没有,从我记事起开始,我就在孤儿院,后来我的继父把我领养回了家,他是个严苛的人,一个极度严苛的戏迷,他领养我没多久就跟我继母离婚了,以后抚养我的时候……”
霍正芳说到这里,哽咽了。
若男以前很少听说关于霍正芳家庭的消息,现在听说,隐隐觉得,他的童年或许承受了很多。
“我继父脾气很暴躁,他特别喜欢戏,把唱戏当做他的命,我现在能有今天这份成就,其实多亏了他。”
“那他是个好人呀。”楚若男搭话说道。
“好人?”
霍正芳讪笑了下:“以前我不觉得是,现在……或许他有点儿好人的影子存在吧。”
霍正芳的情绪波动变得剧烈,若男知道,她触动到了对方最为紧张的那根神经。
而现在,她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想了想,她想转移话题,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因为她不知道,再这样聊下去,霍正芳会不会崩溃。
“其实我对你唱戏找认同这件事,我本身是无法去理解的,可我仔细想了想,我好像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唱戏是为了什么?”
若男说:“我从很小开始,面前就摆着两座大山,一座是我父亲,一座是我爷爷。”
“对,你有个在京剧史上都举足轻重的爷爷,他承上启下,做出的贡献和成就,简直是后人无法超越的!”
若男点点头:“是啊,爷爷从小就被我的师长们尊奉成了‘神’,他仿佛是极度完美的,没有任何缺陷的。”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立志要继承他的衣钵,但后来我发现,学习京剧是件枯燥至极的事,我有段时间也曾经心不在焉过,除了京剧,我还喜欢跳舞,但因为家人的热切期望,我始终无法跳舞,所以我曾经变得叛逆,我有一段时间很不理解父母。”
若男说:“后来我觉得自己也喜欢京剧了,我想成角儿!可是现在,我忽然想过,如果我成了角儿,下一步做什么呢?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想透彻过,成角儿好像不是我学京剧的唯一理由,继承爷爷的衣钵也不是,不想辜负父母的期待?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吧,可我觉得这依旧不是主因,我到现在越来越想不通这件事,我唱京剧,学京剧,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一直在想为了什么?那你要不要试着去想想,你学京剧不是为了什么?如果把这些思考跟负担都放下,或许你会找到答案吧。”
“或许吧。”
又是一次推心置腹般的谈心。
楚若男发现,这样深入的诉说自己的想法,即便是从小到大跟易小安还有楚小纤谈心,也是很少有过的。
霍正芳的助理打来了电话,该请他回去了。
两个人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他还要回酒店收拾行李,然后准备去机场登机,还剩下的这些时间,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很仓促了。
“我该走了,这顿饭还是欠着你的,那等我下次来,再请你吧。”
“嗯,先记着吧。”楚若男笑了笑。
两人再朝来时的路往回走,路上相互无话,一直到远远地看见停好的车,看到了霍正芳的助理在招手。
要分别了,楚若男突然对霍正芳说:“其实你不用看到我就紧张,像今天这样聊天就很愉快啊!你不用因为太顾及我的情绪,然后什么都不敢聊,这样反而不方便熟悉。”
楚若男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人,霍正芳含蓄,抓不着头尾,那她就不让他含蓄,把他的顾虑都打消掉。
临走前,霍正芳毫无征兆的扑过来,抱了若男一下,随后离去。
在助力旁边有另一辆车早已停好,是送她回去的。
楚若男回到家洗了个澡,就直接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偷偷打开手机看网上的反响,搜今晚这场演出观众们的评论。
开始只是零星的几条评论,但她凌晨醒来,情况却变得大不一样,她跟霍正芳的演出片段被上传到网上,引来了不少人的转发和评论。
粉丝涨了,夸赞的声音多了起来。
人都爱听夸奖的声音,楚若男一遍遍的刷新评论,看了好一会儿,到睡着做梦的时候,嘴角上都带着笑容。
楚爸楚妈还不知道晚上发生的事,等早上醒来看到消息,才真是吃了一惊,暗叹一声楚家的先人们保佑,急忙对着楚圣朝的照片上香磕头,激动地诉说着。
徐子娟的这次延误所带来的后果,自然是十分严重的。
院里先让她做深刻反省,暂停了她的演出。
她那个男朋友欧洋又来上京几次,也想为徐子娟说情,就连平时跟徐子娟关系比较好的一些同事们,也在帮徐子娟说情。
但这件事没得商量!
关于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院里还要等收假结束,然后开会处理。
接下来等待楚若男的,还有五一节剩下的两场联合演出,她还得随着沈师傅他们去后台忙活,而在此期间,徐子娟每天早上比所有人都到的早,去练功房练功,早上顺带做一些打扫卫生的事,企图用自己的表现,来证明她对于本次演出事故的悔悟和改过。
徐子娟应该还是爱戏的,从她这几天开始的表现来说,至少她真的有所悔悟。
就单说这段时间里,徐子娟每个月送给同事的礼物,哪一件不是若男咬着牙都舍不得买的东西?
易小安没事就跟若男算花费,单是徐子娟送给几个小姐妹的礼物加起来,就一万多块了,他们这做京剧演员的,得几个月才能挣到这些钱啊?
这点儿工资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出了事也完全可以辞职不干,毕竟她也是有富二代傍着的存在,缺什么呢?
所以易小安这回收假回来,看到徐子娟变得态度良好,战战兢兢,即便是死对头,他也觉得对方是喜欢京剧的,她在认真悔过。
欧洋这些天,一开始还来看徐子娟,甚至早上坚持送她过来,但后面几天就跟彻底消失了似的,再也没出现过。
有人替徐子娟鸣不平,说她碰上了渣男。
这天上午大概十点多,徐子娟刚练了会儿功,才正端着水杯喘气的时候。
突然间,从外面走进来几个气势汹汹的女人,为首一个女的看上去比徐子娟大一点儿,一身穿着都是名牌儿,走起路来扭着小腰,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那叫一个神气。
这个女的一上来,就用轻声软语问徐子娟在哪儿,说是徐子娟家的亲戚。
按着问来的路走到练功房外,这女的正好看见徐子娟在喝水,就对着身边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女人们竖起中指这么一指,那帮女人顿时都跟饿狼似的,嗷嗷嗷的朝徐子娟身上扑。
“姐妹们,就是这个女人,她就是欧洋包的那个賎女人,来,今天好好让她知道一下抢别人男人的下场!” 流水年华春去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