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不会说话，自然无法回答她。

　　若男想抽空去趟医院，再检查检查。

　　但她来上海买票、租房子的钱，还都是父母给的，既然已经要开始独立生活了，哪儿有再伸手向父母亲要钱的道理？

　　于是，去医院检查的计划，也就取消掉了。

　　不得不说，楚若男这孩子，真的算是面面俱到。

　　大概也是在戏校这五年的班长当的，把能力都给磨炼出来了。

　　她的调度能力一流，到了后台干活儿，忙而不乱，需要什么道具、该谁上场，有时候霞姐忙不过来的时候，直接把她派上去，出不了岔子不说，三回两回的，渐渐地她也能在这方面站稳脚跟了。

　　楚若男的手也巧，大幕坏了能修，演戏用的很多道具都得特制，她也能够设计，能把需要的图案画出来。到了演出日的时候，后台搞调配不出错，临时被抓去给演员化妆、勒头，她也干的了。

　　霞姐本想着，楚若男是新来的，让小关这个来了快一年的孩子好好把若男带一带。

　　但楚若男展现出来的天赋，在剧院里统共待了没三周，就变成她带小关了。

　　就连霞姐跟沈师傅也感叹，若男就来了这么三周，还不到一个月，可现在大家都渐渐熟悉了她在后台的感觉，有时候真要离了她，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上京的京剧演出，不止是在剧团里的售票演出那么简单，还有一些惠民下乡演出、活动参演，以及不少的慰问公益演出，有时候忙起来，演出队都要分成几支外出，各忙各的。

　　在楚若男进入京剧院快一个月的时候，她第一次随团外出，而且第一次就是去国外交流演出。她自己担任后台的总调度，一个年纪轻轻，才二十三岁的女孩儿，直接担起了这个重任，一个人负责一个演出队，当楚妈楚妈听到若男电话里传回的消息后，在心疼女儿身体的同时，却也觉得无限荣耀。

　　一切事物都在努力变得美好，逐渐走上了正轨。

　　易小安先随着院里跑了一个多月的龙套，但因为她以前跟楚若男耳濡目染，加上生在京剧世家，有了老师的提携，加上能者多劳，很快也有了自己第一次在上京主演的机会。

　　易小安的第一出戏，是上京晚上的折子戏专场当中的一折，演的是《武家坡》。

　　他饰演薛平贵，从西凉国归来，为了试验妻子王宝钏的真心，在路上百般戏耍，最后在寒窑相认的故事。

　　首先来说，易小安这个人，本身看上去就是嬉皮笑脸的，不怎么严肃，再加上这回给她配戏演王宝钏的，正是男旦演员徐冬冬，这两个人房子租在一起，晚上一张床上睡，关系特好的俩哥们儿，演起戏来就别提多默契了。

　　就这么一出折子戏，易小安跟徐冬冬四十来分钟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渐渐也就开始不用跑龙套，在台上有戏可演了。

　　当然，这都是一个正常演员在院里努力，一步步换来的结果。

　　在入院的这批新人当中，徐子娟的能力是頂尖儿的。除了第一次上台象征性的跑了回龙套熟悉场子，之后徐子娟来了两回三路、二路的配戏老生，观众缘儿还真不错，随后就直接唱主角儿了。

　　就入院一个月的功夫，徐子娟连演了《失空斩》、《伍子胥》、《杨家将》，随后更是在霍正芳到来后，一出《红鬃烈马》，一出《四郎探母》卖了个满堂，名声一下就传开了。

　　这两场演出铺天盖地的全是好儿，观众本身是冲着看霍正芳来的，可徐子娟一上来，嗓子跟扮相都十分不错，做起戏来细腻传神，简直可以用出类拔萃来形容。

　　真是不辜负上京的一片苦心，这次提携后辈演出十分成功，让徐子娟声名大振，她的这两场演出录像，也被电视台录制后播出，反响强烈。

　　若男在国外带演出的时候，就看到了徐子娟演出成功的消息，等回到上海，更是铺天盖地，全都是她的演出报道。

　　易小安开始被调过去，经常给徐子娟配二路，比如《文昭关》里徐子娟演伍子胥，让易小安陪着唱东皋公，《珠帘寨》里徐子娟演李克用，让易小安配演程敬思。

　　一开始，易小安其实并不愿意给徐子娟配演，因为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徐子娟的人品。

　　但后来渐渐地，易小安也不得不承认，徐子娟在台上演出，就是比他强好几倍。

　　大家都是学京剧的，自己的天赋跟努力，最后融成了自己的这份艺术，但自己的这份艺术就是没人家的那份儿艺术好，这就是现实，就是差距，就得承认。

　　反正徐子娟这之后并没有再找易小安麻烦，易小安渐渐也就服气了不少。

　　当楚爸楚妈第一次收到若男寄回去的礼物的时候，隔着屏幕给若男打来了视频电话。

　　在视频里，他们穿着若男寄回去的衣服，跟若男隔着屏幕，感动的哭泣。

　　若男开始想家了，一个人在外，再也不能回家就吃到父母准备好的热饭，打开衣柜就穿到父母洗好、熨烫好的衣服。

　　没有了家的温度，很多时候，心就觉得孤零零的。

　　还好，楚若男还有易小安和徐冬冬两个兄弟在，别的不说，觉得孤独的时候，倒是还可以三个人一起说说话。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沈师傅因为身体原因住院，京剧院里的很多事情，都压在了若男瘦小的肩膀上。

　　而这段时间开始，若男又觉得腰间的伤开始发作了，而且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

　　她也想去医院看看，但去了医院，一定要住院。

　　她没有这个时间去住院，而且，她也没有多余的钱。

　　若男一直都忍着，渐渐地，因为需要负担的地方越来越多，楚若男也不可避免的，开始跟徐子娟打交道。

　　徐子娟这个人，在院里跟易小安共事的时候，就客客气气的。

　　可到了楚若男这儿，也不知道是故意刁难她，还是因为耍角儿脾气，很多事情都要楚若男操心。

　　有一回演折子戏《文昭关》，楚若男把演出要用到的道具宝剑，早早地放在徐子娟身边，托付好她。

　　但徐子娟上台前，却放下宝剑挎着刀上去了。

　　京剧界有句老话，叫“宁穿错、不穿破”。徐子娟一上台就被观众发现叫了倒好儿，下了台埋怨了若男一句，随即若男被叫到上级领导的办公室，领导言语间虽然温和，但责备的话语可是没少往上招呼。

　　这回的事儿，给若男多少提了个醒儿，以后她只要负责徐子娟演出的时候，能找霞姐或者沈师傅帮忙，去跟他们把任务对调，尽量不再跟徐子娟正面接触。

　　但徐子娟发现若男的工作越做越好之后，似乎专门故意的，要求让若男跟自己配合。

　　楚若男渐渐发现，这个角儿，已经越来越难伺候了。

　　给她润喉的水里，必须得放胖大海，随时随地要在下场门儿候着，水有时候她要喝烫的，有时候就得喝温的，这要是准备的水不顺她心意，当即就给你摆脾气上脸的。

　　楚若男从那以后，得给她备两瓶水，一温一烫，想喝哪个自己拿，让徐子娟发不出来脾气。

　　几个月下来，包括霞姐跟若男、小关她们，都受够了徐子娟的脾气，院里又新招进来两个后台帮工的，可徐子娟的脾气却越涨越大。

　　但大家又都敢怒不敢言！

　　徐子娟期间上了好几个电视节目，粉丝越来越多，剧场里的粉丝为了看她的戏，还举着荧光棒跟写了字的荧光牌。

　　在率队拿下好几个演出大奖之后，徐子娟为上京挣足了脸面，就连之前先她而来，在上京成名的那批角儿们，光彩也逐渐被她所掩盖，已经俨然成为了上京第一老生。

　　时间很快就又到了年夜。

　　楚家屋里再次坐满了家人，但当这天晚上的开唱开始后，楚若男和易小安，却都没有什么心思张口。

　　难得回家过个年，却只能待上两天，过完了正月初一，就要赶紧往回赶，还有新的演出任务在等着呢。

　　楚若男的身材看着本就瘦弱，这回回来反而掉了三斤肉，这让楚妈看着女儿消瘦的面容，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但是没办法，伤心归伤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要工作。

　　既然选择了工作，就要把一切都办妥、办顺，是断然没有理由推辞的。

　　在家里囫囵过了个年，楚若男急忙又赶去参加工作。

　　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当天晚上演出《定军山.阳平关》，在《阳平关》这折戏最后的末段部分，有一些曹六将配合演员在舞台上开打的戏，但这出戏里的一个演员临时出了状况，需要换人紧急救场。

　　好消息是，年节期间人员紧张，没有紧急救场的演员，思来想去，决定让若男上场参演这出戏，而这意味着若男又有机会上台演出了。

　　曹六将就是此时曹孟德帐下的六个将军，在这场戏里，黄忠刀劈夏侯渊，曹孟德率人马赶至阳平关，替族弟夏侯渊复仇，要重新夺回汉中。

　　剧里徐晃、王平、许褚、曹洪、焦炳和慕容烈，这六员大将应战黄忠，将黄忠困在战场之上，随后赵云带领援兵赶来，将黄忠解救，大败曹军。

　　这些曹孟德帐下的大将一出场，就要被赵云挨个儿揍，配合赵云的动作在台上开打，翻、跌、扑、摔，用各种技巧来表现曹军的失败。

　　这出戏在观众看来，真是十分的解气。

　　好一个赵子龙大杀四方啊！

　　但在演员看来，这出戏又累又不好演，因为舞台上有许多翻摔的危险动作，演这种戏经常容易受伤。

　　上级派若男演这六将当中的王平，此时的王平在剧本里，还未投靠刘备，而是曹军大将，而且是武老生应工，这个角色就只有若男能来。

　　但偏偏，若男此时身体腰伤正是最严重的时候，赶来后台工作已经很不容易，她甚至因为连日腰伤，时常疼的偷偷抹泪，严重的时候，就连视觉都有点模糊不清了。

　　若男不敢接这个任务，上去跟领导说明。

　　但的确又是人手吃紧，在主管领导的办公室里，领导对若男说道：

　　“小楚啊，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可观众是天，给观众看的戏，咱们容不得丝毫马虎，现在春运最紧张的关头，咱们一些演员任务重，都派出去了，好多人都被堵在路上回不来，现在就是让你临时救场嘛。我也知道，你说你的身体不好，的确你以前演出出过舞台事故，是不是？可舞台事故归舞台事故，咱们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你说是不是？出了问题，咱们要勇于克服，不能逃避，再说了，偶尔为之，一次两次，总不至于出问题吧？”

　　若男还是不敢打包票，再三推辞，但苦于无人接手，这个时候，再加上上司劝说，不演也不行了。

　　一个龙套，楚若男推辞了好几回，搞的有人觉得若男看不起龙套似的，也有人觉得若男矫情，是京剧世家里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妮子，吃不得苦，上不得台面。

　　这是一次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开戏的傍晚，演员们还没进后台，楚若男已经带着人开始在后台忙碌起来了。

　　她一边忙碌，抓着台上台下所有的细节，还得自己开始化妆，于是楚若男经常离开座位到处跑，等忙完了回来，再站在演员化妆的镜子旁边，半蹲着看镜子里的自己，再给自己补妆。

　　《定军山》眼看着唱完了，徐子娟演的主角黄忠，易小安给配的严颜。

　　接下来《阳平关》的黄忠，换了另一位主角演员，饰演赵云的老师，可是从别的京剧院特邀过来的一位大武生。

　　这本是这出戏最精彩的部分。

　　那位武生演员也是不负众望，在出场救下黄忠时候的开打，快而迅速，下盘又稳，台上一招一式间都透着气魄，把一个常山赵子龙演的威风凛凛，在跟第一次曹孟德的六个将领对阵中，大家严丝合缝，开打的节奏快而好看，那个武生演员可是没少被台下观众们叫好。

　　可这时候若男已经支撑不住了，第二轮开打一起，伴随着那位武生演员上场，若男疼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泪流满面，可这关键时刻，已经没有人可以替代她上台。

　　眼看大家都排着队上台了，轮到她了，这种时候缺了谁那都不叫戏！

　　若男一咬牙跺脚，直接跟着上了台。

　　才刚站在台上，若男就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她看不见台底下的观众，只听到耳边一阵阵嘶嚎般的叫好声。

　　那雷鸣般的掌声“嗡嗡嗡”的刺激着耳膜，若男已经根本无法正常演戏，在台上眼睛发黑的她看不见所有，只能跟着鼓师的锣鼓点子按照记忆开打。

　　她就这样跟舞台上的演员对付着，因为基本功瓷实，竟然也没有出错，似乎配合的严丝合缝，台下还给这段开打叫了好。

　　可紧接着，若男一枪刺出去，台上突然惨叫一声，整个台下观众可就全都炸了窝了…… 流水年华春去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