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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燃苦艾

少卿令 锦衣夜行 3817 2021-04-06 11:15

  常如见堂中乱哄哄一片,本没有资格旁听公务的他也赶忙进来,才见众人蜂拥而出,吴景辰面沉似水,便小心道:“师兄,出什么事?”

  吴景辰见他进来,才连忙吩咐道:“你也着众人购进苍术艾叶,分作小份,沿街分发,伸手就给,速去!京中恐有瘟疫将起!命众弟子制流云汤服下!对了,叫他们将药方抄写几份,往人多处贴了!只说是强身健体,抵御时疫的妙方!”

  只一听“流云汤”,常如就满脸煞白,直吓得手脚都一阵冰冷,连忙叫来师弟安排,才颤声道:“师兄,这流云汤只对尸血毒骨有效,难不成近百年来,又有人炼成这凶物?”

  他继承陈远道道统,知道的事情就比旁人要多,听说过数百年前,汉晋之交,天下大乱之时,有外道妖人自称“大贤良师”,实为黄天妖道,立下妖教,行吞符送水,撒豆成兵之事,搅动天下,祸乱苍生。彼时天下瘟疫四起,民不聊生,追其源头,便是黄天妖道炼制的尸血毒骨。

  这尸血毒骨,需有彪悍勇将,服下百虫百草,百兽百石之毒,任其游走周身,融入血脉,凭一口怨气封堵五官七窍,将怨毒凝练在周身骨骸之中,借地脉将养数十年,才得功成。毒骨现世,天下大疫,任何血肉之躯,都挡不住这毒骨厉害。

  汉灵帝中平元年(184年),黄天妖道凭此物引动天下大劫,散布全国,先毁去大汉朝前后四百年基业,再靠抑制瘟疫的“符水”收买人心,短短数月之间,就拉起成千上万信徒,受他蛊惑,揭竿而起,横扫大江南北。

  此等逆天而行,对抗天数之事,自然不得久长。黄天妖道谋逆造反,引来八方诸侯围攻,一时节节溃败;其自身更因为炼制毒骨,损了阳寿,不多久就病死军中,最终未能如愿以偿。

  此役史称“黄巾之乱”,既是大汉四百年基业崩毁的先兆,也是群雄逐鹿大戏的开端。时势造就英雄,往后百余年烽火连天,直到得三国归一,魏亡晋兴,华夏正统才落定司马氏之手。彼时多少英雄汉,名留青史到如今,就有一位流云道人,消失在历史之中,暗中传下大衍之道,万世留存。

  这流云汤,便是大衍宗开山祖师流云道人所制,专为对付尸血毒骨引发的瘟疫。其用料简单,熬制容易不说,药力更是惊人,只需服下一碗,就能保三个月不受瘟疫侵害。彼时天下百姓,家家熬药,户户煮汤,不过数月就将瘟疫平息,叫那毒骨彻底失了用处。

  流云汤四海流传,尸血毒骨便无用武之地。谁能想千百年后,毒骨死灰复燃,流云汤却早被遗忘。现如今毒骨两度现世,瘟疫从黔中蔓延到长安,就叫吴景辰心急如焚,不敢想这瘟疫在京城爆发的后果。

  常如自也晓得厉害,不敢怠慢分毫,这就告退,亲自督办此事。一时间,整个大衍府上下都忙活了起来,众弟子抓药熬汤,抄写药方,四处街口去发放苍术艾叶等物,并给过往围观百姓诵念药方,教他们回去自行熬煮,喝了好养生驱邪。

  大衍府历经几任少卿经营,早已名声在外,加上陈远道在时,时常算准天时施舍防病的药汤。如此一来,门下弟子也好,城中百姓也罢,对此事驾轻就熟,欣然接受,实际行动下来,比吴景辰想象的都要轻松快捷不少,才叫他感慨陈远道离世数月,犹有恩惠留存,助自己一臂之力。

  要说精明,谁也比不得市井百姓精明,谁好谁坏,谁善谁恶,老百姓心里像是明镜一样。若是旁人学大衍府这般举动,大家伙儿多少要存些疑心;可唯独吴景辰这般作为,满城百姓皆信受奉行,口耳相传。不到日落,长安城中便是一片苍术艾草味道,弥漫全城,遍及周遭,甚至大明宫中,都是一片烟雾缭绕。

  武后独自端坐在立政殿中,只瞧着窗外烟火升腾,脸上面无表情。殿中宫人早已被她屏退在外,谁也不敢放肆迈进一步,才听她自言自语,对着虚空道:“不该杀太医令,反而走漏了风声。吴景辰这小子,着实厉害,竟被他瞧出了端倪。”

  就听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道:“娘子何必理他,任由他去就是!城中那些贱民,哪配劳动娘子操心?他这费钱费力,不过是空忙一场,纵是猜到什么,也无碍于大局。”

  听声音,就见菖蒲头裹描金帕,身穿百鸟衣,一副苗女打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只笑着说了两句,也就瞧见武后脸色阴沉,当即不敢多言,只服侍在一旁。

  武后见她,无悲无喜,只冷声道:“蠢货!还有脸说?若非你在黔中失手,他又怎会联想到瘟疫?皆因你贪功冒进,大意轻敌,才走漏了风声,被他瞧见厉害。留着你是你有用,不是叫你耍嘴。找到那姓崔的莽夫了么?”

  菖蒲冷汗直流,才听武后语气平淡,一股杀意却直透心底,这就一激灵,连忙道:“还不曾找到,许是死外头了。那人呆傻木讷,无甚本事,娘子无须担——”

  一语未尽,菖蒲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胸口,连声惨叫都不曾发出,这就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武后则站在原地,根本不曾动过,低声道:“崔华霍乃国之栋梁,是李唐气数所在!既能逃出生天,就不会轻易死了!找不到他,必留祸根!”

  挣扎着起身,菖蒲半跪半爬挪到武后脚下,不住叩首,道:“弟子一定……一定找到他!”

  就见武后抬脚将她踢开,道:“不必了。给你一个月找不到,再给一年也是枉然。我原以为他躲在赵琴书处,才遣人一把火烧平青龙坊,却不曾绝了他的命数。归根到底,还是你办事不力。”

  菖蒲心中冰冷,自晓得这句话的意思,却也无从反驳,只得低头啜泣,呢喃着求饶话语。

  千面娘子遣她去黔中,一是为帮着高尝修打探消息,二则是要在黔中引发瘟疫,吸引朝廷和大衍宗的注意,好方便她在宫中行事。菖蒲却因着嫉恨葛大户疼爱小妾,妒火攻心,等不及吴景辰一行人离开洪杜县,就对那小妾下手,这才功亏一篑,被吴景辰识破了身份。

  随后归途之中,菖蒲又得千面娘子喻示,命她率一众弟子,对崔华霍下手。那日她路中设伏,原不是针对吴景辰,而是要杀崔华霍。她自己都不晓得,当时为何不一刀割断崔华霍的喉咙,却要与他说了半天话,才耽误了时机,叫高尝修赶到,救下两人。

  虽说后一次任务失败,根本是因为高尝修横插一手;可有错就是有错,千面娘子只想看见结果,而不管过程如何。高尝修背叛师门,杀害同伴,自有他的报应;菖蒲两次失手,却也是死罪难逃。

  刺客规矩森严,失手就等于死。两次失手,还能活着,只能证明菖蒲还有利用价值;可她心里晓得,千面娘子断不会容忍她第三次失误,才叫她这会儿心有戚戚,惶恐不已。

  说话间红日西斜,华灯初上,大明宫中各处点起盏盏明灯,灰蓝的夜空中也出现点点繁星。

  “武后”,或者说千面娘子,透过窗棂朝夜空望去,凝视着某几颗晦暗不明的星辰,良久才叹了口气,道:“逆天而行,岂是易事?找不到那姓崔的莽夫,武氏也下落不明,倘若不将这两人除去,我要登基坐殿,势必有些阻碍。若因你误了我的大事,便将你剥皮拆骨,也弥补不得许多。”

  菖蒲只觉得浑身冰冷,血管里像是流淌着冰水一般,直叫她手脚发麻,头脑发木,好半天才从这浩大的杀意中勉强挣脱出来,哀求道:“求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当不负所托!”

  千面娘子定定看着星空,眼瞧着许多星辰逐渐出现,勾勒出一副繁复星图,映照着人世间因缘际会,只觉得心烦意乱,又不得不强自压制心神,耐着性子,慢慢推算,好容易将各种因缘际会理顺,低语道:“崔华霍死劫未脱,自还要与我作对;吴景辰不敌天命,注定要辅佐我临朝登基……嗯?这是?”

  听着她语气疑惑,菖蒲就小心抬头,就见她一手指定星空,一手捏诀掐算,眉头紧皱,嘴唇抿薄,似是遇上了什么疑难,便也不敢打搅。

  她由千面娘子养大,自晓得她掌握观星望气之术,趋吉避凶之法,眼见她面露难色,就才道未来还有些难处,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只像小狗一般静静趴在地上,竭力压抑呼吸。

  不晓得过了多久,才听她咯咯轻笑起来,笑声中有几分轻松,似是恍然大悟。菖蒲这才放下心来,小心迎合道:“恭喜娘子。”

  千面娘子瞧她一眼,也晓得她乖觉,便道:“你该恭喜自己。我上窥天数,你这条命还有用武之地,就许你先留着。我已瞧见把握吴景辰的关键,当应在三公主身上,倒也不枉我为奴为婢,照料她这许多年。”

  她这话原不是说给菖蒲听的,只不过是自言自语,却叫菖蒲在一旁浑身冒汗,只为三公主也要沦为工具,遭她利用,默默悲哀。 少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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