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菖蒲突然发难,崔华霍暗忖双拳难敌四手,出言道:“菖蒲姑娘,咱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便不记得得罪过你。当日你被那大户当街欺凌,虽是假戏,我们救你也是真情;之后你我赶车驾马,也算共经风雨。这一路来不说有情有义,好歹同甘共苦,你又何必?”
菖蒲闻言,轻飘飘从树梢落下,迈步走到崔华霍面前,一把扯开自己上襦,道:“来,郎君瞧瞧,这是何等情义?”
崔华霍乃是正人君子,虽不说坐怀不乱,也深谙非礼勿视,原不欲看;只因着吴景辰被毒蛇缠住,现下局势由菖蒲掌握,他才不得不瞟了一眼。
这一眼就将他目光定住,才瞧见菖蒲前心口处,血迹斑斑钉着三枚拇指粗的钢针,呈品字形,随着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住撕裂皮肉,放出心血来,就知她饱受真正的锥心之痛,才叫崔华霍忍不住叫出声来,道:“这是什么?”
见他真情流露,惊讶与心痛不似作伪,菖蒲心中也平和些,才道:“我奉娘子之命,往黔州散播蛊毒,未尽全功,便该受罚。此番锥心之刑,不过是个训诫,乃是娘子提点我做事小心;若再失手,便是七针穿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郎君瞧我,何等情义?”
崔华霍闭眼扭头,不忍直视,却又着实担心吴景辰安危,才道:“那你今日设伏,是要报仇,还是奉令?”
菖蒲叹口气,道:“奉娘子之命,送郎君上路!若是报仇,我便只杀吴景辰一人——谁?”
就听半空中一阵树叶窸窣,便瞧见一道道暗藏身影纷纷坠下,顷刻间红光一闪,高尝修就拦在菖蒲与崔华霍之间,手持朱砂剑,指向她眉心,低声道:“滚!”
变生肘腋,菖蒲不由一愣,随即便笑起来,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师弟!师弟,你这一逃,可叫我好找,娘子面前,好辛苦替你隐瞒!只是你今日残害同门,说到娘子面前,也难逃锥心之刑!”
“滚!”
高尝修面无表情,直看得菖蒲心底发虚,才道:“不得了,你要与师姐作对么?好啊,我打不过你,说滚就滚——”话说至此,就见她忽然原地一转,便有一股子浓郁甜香弥漫开来,崔华霍瞬间软倒在地,高尝修也有些站立不稳,才听她笑道:“师弟,现在你得求我滚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红光闪过,却不是高尝修,而是原本被毒蟒缠住脚的吴景辰。就不知他如何脱身,赶在这会儿,一剑朝菖蒲斩来,再不留情面,笏板正中她肩头。只听得嘎哒一声,笏板就将她肩胛打裂,疼得她惨叫一声仓皇退走,片刻不见了踪影。
吴景辰瞧向喘息困难的高尝修,伸手想去扶他,却见他手中匕首划来,这才无奈,道:“我早说不欲伤你性命,也谢你今日出手相助,只想为你解毒罢了。”
“不必了!我救你,是为还你和陈远道的恩情!如今恩怨两清,我与你再无关系!”
一语尽,就见他身子一动,这就逃开,空留下吴景辰长叹无奈,上前扶起崔华霍,喂他服了良药,才道:“尝修这傻小子,怕是一路跟着你我。”
崔华霍只觉得喘息艰难,咬牙道:“他这……又是为何?若想要你我性命,今日袖手旁观就是……菖蒲苦心设伏,笃定了要你我性命,若他不出手相助,咱俩只怕难逃。”
吴景辰心想难说,才是他虽被菖蒲用毒蟒缠住,却自有脱身之法,逼到不得以处还有六甲秘祝护身,对方有多少刺客都能求得一线生机,左不过逃得狼狈些,只朝前二里地就有一处馆驿,自能保命。
叹口气,吴景辰这便扶起崔华霍,到馆驿安排了一切,这才得以重新上路,倒也不再担心菖蒲发难。才是刺客自有规矩,一击不中,再出手的可能就微乎其微。而且随着不断前进,两人已经靠近京畿一带,刺客再厉害,也要忌惮皇城的威严。
京兆尹可不是吃素的,只听武后一声令下,他便能在一日内抓获行刺吴景辰的刺客;即便菖蒲等人手段高明,也敌不住他无穷无尽的府兵,更不可能与朝廷作对。历朝历代的朝廷,不肯与刺客硬拼,只因为刺客宛如野草,杀之不尽,倒不是怕了他们。
一切如吴景辰所料,菖蒲再不曾出现在两人面前,也不知她是彻底放弃,还是又因失手而受刑,左右不曾发难,便也一切太平。高尝修也不见了踪迹,不晓得他是否还默默跟随,吴景辰几番试探,皆因看不破他行踪,无有收获。
四月廿七傍晚,两人赶在关城门前回到长安城中,自有常如等人一早得了消息,齐齐来迎,才将两人迎回大衍府中,听吴景辰吩咐道:“车内有一具遗体,受了丹毒加身。你以软尸香松懈,好生打理,不得怠慢分毫。”
常如领命称是,安排稳妥之人去办,才道:“启禀师兄,早些时候,天后传来旨意,命师兄明早登殿朝会,议论黔中之事。公主也请师兄有空入宫一叙,并送来些点心。师兄离开月余,府中一切安好,师父遗体已平安送回,扶灵弟子也已然回转。”
吴景辰这才有回家的感觉,才是有常如在,他便少操心许多琐事,自晓得他稳重妥帖,却愈发觉得身心俱疲,道:“倒是辛苦你。尝修不回来了,你将他屋子收出来。”
常如称是,也不多问,只道:“师父在世之时,曾说万事皆有道理。我蒙师兄抬爱,料理府中事物,原是修行,不觉辛苦。”
崔华霍瞧他师兄弟和善有爱,心中便生出无穷羡慕,一想起家里那个悍妻,就觉得头大如斗,出言道:“上殿面君,便请少卿操劳。我还有些家务,却要尽早告辞。”
常如嘿嘿一笑,道:“寺丞若不嫌弃,可在府中暂住一晚,养精蓄锐,再回家中。”
就听他连道不敢,急急放下茶碗,匆忙告辞。吴景辰瞧他背影,笑道:“你莫打趣他,他夫妻实为伉俪。若他对夫人有一丝不敬,早开口要留在府中,这会儿急着回家,便是见了真情。”
常如也笑,随即收起面孔,小声道:“朝中有几件事,要向师兄禀明。”
吴景辰瞧他认真,便知出了变故,这才打起精神,吩咐他讲。就听他道:“半月前,太常卿赵苍崖获罪,已被天后革职,羁押在刑部大狱,等候发落。”
只这一句,就叫吴景辰猛地一惊,暗想太常卿为人圆滑,最擅趋吉避凶,又懂得为臣道理,即便先前替莫昭仪做事,也不致被武后拿住把柄,断不会平白获罪,更不致羁押牢中。要晓得,一个三品大员,即便罪恶滔天,朝廷为着脸面,也不会直接将其打入大狱,总要查一个水落石出,才能交刑部议罪。
常如见他愣神,便停了片刻,才继续道:“太常卿获罪后,左相便开始称病,到如今已有十余日不曾上朝;中书令则被天后申斥,现如今在家中思过,也有十余日闭门不出。”
听到此处,吴景辰已经晓得事情不对,才道:“发生何事,细细说来。”
常如轻叹口气,道:“详情弟子不知。朝中一向太平,事前并无征兆,月底因裴将军凯旋归来,天后还褒奖了左相。据寺中仆役说起,太常卿本无大罪,只不过在朝上顶撞了天后一句,便被当场拿下,押入大狱。至于中书令,则是因替太常卿求情,才被申斥。”
吴景辰闻言皱眉,道:“此事疑点颇多,原本不合道理!即便黔中事了,天后要对莫家动手,也不致打压三位高官要员,反倒是离不开这三位相助才是!”
“弟子也是这般想法。况且左相与右相素来不合,原不致反对天后举动,就不知他为何称病不朝,不肯助天后一臂之力。”
“天后这般举动,陛下就无异议?”
掺入闻言抬头,看向吴景辰,道:“这便是另一件事。启禀师兄,十日前陛下风眩加重,卧床不起,太医令奉诏服侍,或有疏漏,已被抄家灭族!”
这话如石破天惊,才叫吴景辰心中一颤,暗道太医令为官老实,医术也还算勉强,皇帝风眩几十年,他总该晓得治法,纵不见好,也不致抄家灭族。一念至此,他便想起那个支离破碎的梦境,回忆着梦中似乎也有个太医令被处死,原是他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东西。
“朝中出此变故,可曾有流言传出?”
常如仔细回忆片刻,道:“三位老爷获罪,风言风语不少,不过大多臆测,当不得真。倒是四月初三那夜,宫中有小小骚动,似是进了贼人,闹了片刻。”
吴景辰思忖片刻,只觉得此事与朝政毫无关系,才想起先前三公主曾派金吾卫送粮,许是那个时候,叫大胆贼人起了歹心,冒险行窃,才惊动了宫人。
摇摇头,他便不再思忖此事,只吩咐常如准备好上朝应用之物,心道一切疑惑,入朝后自能打听,自己不在府中,常如能问道的有限,多思无益。 少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