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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鸿天的话说的冠冕堂皇、悲天悯人，实在是相当的漂亮。
既然他说话的时候非要走这个路子，周毅也懒得深究，更懒得揭破他话里的某些漏洞。
——大家都已经亮出刀枪开始拼杀了，没必要再搞什么言语上的争辩。
而且，齐鸿天的这些看起来空泛、虚伪的话里，也确实针对周毅的问题作出了回答——他知道李青做过什么事情，他知道李青是柳武手下的人，他也清楚柳武和跨海会之间存在联系，更推波助澜，要让周毅亲手来解决柳武这个“问题”。
让齐鸿天来回答这些问题并非周毅的目的，他是想借用这个机会和齐鸿天谈一谈、聊一聊，从他的话里尽可能的挖掘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无论是谈及某些事情时的情绪，还是说起某些人、某些事的用词、语气，对于周毅而言都是有用的。
但是齐鸿天也提防着周毅。
那些话回答了周毅的问题，却没有暴露出任何可以让周毅利用的信息。
在这一场小小的交锋中，双方姑且算是打了个平手。
周毅没有再和齐鸿天多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默然的点上一支烟，周毅深深的抽了几口，忽然“嘿”的笑了一声，低声骂着：“他妈的……棋高一筹啊，领教了。”
“怎么了？”曹愚鲁低声问。
“被人当枪使了……哈！眼下我输了半步，虽胜犹败啊……”
周毅抽着烟，表情不大愉悦，但双眼中隐约有种异样的情绪。
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好对手难得啊，难得……”
低声念叨着，周毅推开了房门，带着曹愚鲁徐痴虎走进房间。
李青仍旧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
周毅稍稍示意，曹愚鲁便从一旁拿起一瓶矿泉水，照着李青脑袋上浇了下去。
在冷水的刺激下，李青猛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周毅看着勉强坐直的李青，“你认识一个名叫金石开的人么？”
李青皱着眉想了想，“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
周毅拿出手机，找出了之前和金石开通话时的录音，“他很可能用其他的名字。你来听听这个声音，看看你听没听过，认不认得。”
听完了简短的录音，李青认真思索了一阵，仍旧摇头，“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周毅皱起了眉，“你确定？要不要再想想？”
“确实没听过。”李青说：“如果我听过这个人的声音，我肯定是有印象的，不至于完全想不起来。”
“好。”
周毅收起手机，“在柳武和齐鸿天、李思玄之外，你有没有给其他人卖命？也未必是卖命，可能只是给别人提供过消息，或者为别人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类似于私活儿吧。这种事情你有没有干过？”
李青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抬起了被矿泉水浇的稍显狼狈的一张脸，看着周毅，“如果我说没有的话，我对少钜子您而言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吧？”
周毅也不否认，淡淡的说：“照实说就行。”
“哈……”
沉默了一阵之后，李青说：“……这种事，我没干过。”
“谎都不撒一下？”周毅微微眯着眼，望着李青，“还是说你现在正在撒谎呢？”
李青低声道：“周少钜子明白人心，智慧过人，我没必要徒劳扯谎。”
“哈……”
周毅笑了笑，没说话。
他看的出来，李青说的的确是实话。
这是他最后想要确认的一件事情——金石开和李青之间，是否存在自己所不了解的联系？
之所以会这么想，实在是因为金石开实在是太想促成李青的死了。
就眼下的局势而言，李青的死对于金石开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金石开也很难从李青的死上获取什么利益。
但是，在今晚的行动前后，金石开一直都想让周毅尽快干掉李青——行动前的“示意”，抓获李青之后的“催促”，都是明证。
正因如此，周毅才会有所怀疑：金石开为什么这么想让 李青死掉？他和李青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李青是不是为金石开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正因如此，金石开才想让周毅尽快除掉李青，替他灭口？
也不能怪周毅会这么想。
金石开可是个路子很野的人，接触着各方各面的人，做事的时候又总在合法与非法的界线上游走。如果说他曾经委托李青做过什么事情，或者说从李青这里拿到过什么敏感消息，周毅并不会觉得意外。
不把这件事情核实一下，周毅终究是不放心。
事到如今，李青也没有为金石开打掩护的必要。他所说的话，还是可以取信的。
确认李青和金石开之间并无联系之后，周毅看看李青，“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情。”
“少钜子请讲。”李青背靠着椅子，眉目神情里有几分洒脱之意。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洒脱一些。
“之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是代表齐鸿天跟我谈话，说一定要取我性命什么的……”
周毅看着李青，“……那个人是你吧？”
“是我。”
李青点点头，叹了口气，“当时对周少钜子颇有冒犯，希望少钜子不要放在心上。”
“果然是你啊……”
周毅摇着头，也叹气，“……也幸好是你，不然的话，我大概还得再费点工夫。”
“既然是你，我当时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么？”
李青神色如常：“记得，少钜子说让我快跑，跑的远远的，离开林城，否则少钜子就会让我见识什么叫做‘不择手段的报复’。”
“记得就好。”
周毅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又拿出一支烟，冲李青示意了一下。
李青想了想，点点头。
将烟卷放在李青嘴里，周毅划着一根火柴，为他点了火儿。
抽着烟，李青猛的咳嗽了几声，嘴里叼着的烟卷都差点掉了。
“抽不惯我这劣烟？”周毅笑问。
“不是……咳咳……”双手被绑在椅子上的李青咬着滤嘴，有些费力的说着：“一直没这个习惯……不太适应。”
“那你还抽？”周毅笑着摇头，“何苦为难自己呢？”
李青小心的抽着烟，“都到这时候了，要是再不好好体验一下的话，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既然有这个机会，那还是不要浪费吧。”
周毅仔细的打量着李青，然后微微点头，“难得。”
李青已经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活路还能如此镇定冷静，也实在是难得。
“跟你把话说清楚？”周毅看着李青，“你不想听的话，就算了。”
“少钜子请讲。”
“嗯……”
坐在李青对面，周毅不紧不慢的抽着烟，“这并不是因为你要杀我……跟这个没关系。”
“你杀我属于是奉命办事，算起来这是公事，不是私仇，这个我完全能够理解，也不会对奉命办事的你有什么仇怨。”
“你我都算是江湖中人，大家斗来斗去杀来杀去，你杀了我也好，我杀了你也罢，都跟私仇没关系，所以也就谈不上仇怨。”
“如果你只是针对我而来，我可能会在跟你交手的时候杀了你，也有可能在擒获你之后留用你，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仇怨，而你又是一位十分的出色的办事人，用起来会很顺手。”
“所以，现在这件事情跟你要杀我没有关系。”
周毅看着李青，“真正让我容不下你的，是你为了杀我，把江湖之外的人也扯了进来。他们不仅被牵扯了进来，还因此搭上了性命。”
“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江湖，江湖……江湖之所以被称之为江湖，那是因为江湖之外是陆地，而江湖里的水是不能漫到陆地上去的。”
“江湖、陆地，各行其是，这是规矩。”
“身在江湖中，俱是薄命人……在江湖里厮混的，无论是你我，还是齐鸿天、李思玄、柳武以及其他无数的江湖人，都做好了杀人和被杀的准备，也都知道自己有可能在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但是，江湖之外的那些普通人，那些陆地上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们没有涉足江湖，选择了安稳生活，遵纪守法，在秩序和法律的保护下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和我们这种法外之徒、江湖中人不一样，他们本该有平静、安定的生活。”
“不是江湖人，却被扯到了江湖事里，因为你要杀我而死，死的不明不白……”
摇着头，周毅摁灭了烟头，“……这不公平。”
“身为这件事情里的相关方，我有必要替他们跟你要个说法，给他们个公平。”
“墨家有法度，杀人者死。江湖上的拼杀不以这个规矩权衡，但杀伤无辜，就是犯了这条规矩。”
“身为墨家钜子的亲传门人，钜子不在，我有责任替钜子明正法度，清理门户。”
抬头看看李青，周毅问：“听明白了？”
“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李青深呼吸着，嘴唇微微的有些发抖，声音也变得有些异样：“……明白，听明白了……哈！”
摇着头，李青抬头望向周毅，“真要说起来，被我送上路的人也不算少了。现在……终于轮到我自己了，哈……这个感觉，可真是有点妙。”
“杀人和被杀，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周毅从李青嘴里拿掉了已经几乎燃尽的烟蒂，“好好体验一下吧，这是你能体验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少钜子今天杀我，以后，谁会来杀少钜子？”李青抬头看着周毅，“那个时候，少钜子你会做什么想法？”
“这种事情……”
周毅“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这世上的人，谁能长生不老，谁没死的那一天？被人干掉和死在病榻上，于我而言大概没什么区别。”
“不过，终究是事未临头，我也很难说我到时候到底会是什么想法、什么模样……谁知道呢？”
拍了拍李青的肩膀，周毅转身往门外走去，“你先去那边等着我吧……等我挂了，咱们在那边相见，我再跟你说说我临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走到门口时，周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看看曹愚鲁和徐痴虎。
“你们有半个小时……不用让他死的太快。”
说完，周毅推门而出，离开了房间。 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