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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进后厨的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周毅走出了厨房。
曹愚鲁和徐痴虎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看周毅走出厨房，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该闯进去了。”曹愚鲁低声说，“一直没个动静，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嗨，不至于，都是朋友……”周毅笑呵呵的说，“吃饱了么？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曹愚鲁和徐痴虎都摇头。
周毅也不多说，结了三碗面的饭钱，带着曹愚鲁和徐痴虎离开了饭馆。
上了车，周毅没急着说话，用眼睛扫了徐痴虎一眼，又示意了一下轿车。
徐痴虎立刻明白了周毅的意思，点头道：“车就停在门外，我一直盯着，没有人接近过这辆车，就算是想动手脚都没办法。”
周毅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了一口气，“哎呀……跟他聊的可是真累。”
“咱们现在去哪？”徐痴虎发动了汽车之后问。
“先随便转转吧，不着急。”周毅看着车窗外，若有所思。
徐痴虎也不多问，驱车前行。
等离开饭馆一段距离之后，曹愚鲁才问：“发个消息用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变故是没有，不过不是发个消息。”周毅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金石开就在后厨里，我跟他谈了谈。”
“嗯……”曹愚鲁略一沉吟，“谈的怎么样？”
“怎么样……”
说起这个，周毅又叹了一口气，“哈……这件事情可真是不好办。”
“金石开要保李思玄？”曹愚鲁皱起了眉。
“倒也不是要保他，只是金石开有自己的考虑。”
周毅摸出一支烟点上，“现在算起来，金石开已经算是跨海会的人了，李思玄又和跨海会牵牵扯扯，勾连着关系，金石开进了跨海会之后，现在负责的也正好是李思玄这边的事情。俩人现在才算是刚搭上线儿吧……金石开这上位本来就上的不明不白，跨海会对他也是重重见疑，现在用他也是不得不用，但又加着重重的提防。”
“对于金石开而言，现在是个进入跨海会的好机会，只要经得住考验，能够打消跨海会对他的疑虑，他就能在跨海会里走的更远。虽然也是步步为难步步艰险，但这也的确是难得的机会。”
“俩人现在刚搭上线，李思玄就又死了……不管这件事情跟金石开有没有关系，就算金石开压根对此不知情，跨海会都会因此而彻底不信任金石开，这个打入跨海会内部的好机会就算是彻底绝了……金石开和他背后的人关注这个机会，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所幸，金石开也不是非要保着李思玄不放。杀李思玄可以，但要杀的有利，杀的合理，杀的符合大局的利益，否则他就真要保一保李思玄，留他多活一阵子。”
说着这些，周毅脑袋里想的是和金石开在厨房里的那番密谈。
和金石开谈这件事情着实是不易，可以说是让周毅绞尽了脑汁。
万幸，事情已经谈完，周毅已经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
“杀的有利，杀的合理，杀的符合大局的利益……这话听起来有深意。”曹愚鲁说。
“哈。”
周毅笑了一声，也不卖关子，“金石开给我指了路，说是把这件事情做成‘墨家内斗，墨家下一任钜子联合官方，一起对李思玄动手’的样子，把这个样子做给跨海会看。”
这话一出，曹愚鲁和徐痴虎都是一惊。
墨家下一任钜子自己清理门户，放在江湖上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怎么都说的过去。
但“联合官方”这种事情……且不说明面上联合“官府”向来是江湖上的大忌，以墨家下一任钜子自居的周毅要清理门户竟然还要借助外力，放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最大的虚弱无力。
至于做了这件事情的周毅是否会被视为“官府”在江湖上的代言人甚至傀儡、这件事情背后是否有其他深意之类的种种猜测，也必然会随着这个消息的传开而不断滋生。到时候别人做什么想法，就由不得周毅把握了。
这条路可没那么容易走。
周毅脸上带着微笑，没继续说话。
曹愚鲁有些没把握了，皱眉问周毅，“你答应了？”
——这条路诚然难走，但如果金石开坚持这一点，而周毅又不想就这么放弃针对李思玄的计划，除非尽力说动金石开，否则周毅还真没什么其他的路可走。
但，周毅和金石开只不过谈了半个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周毅能说服金石开么？
“答应是答应了，但是这个事儿么……哈。”
周毅笑着摸出手机，拨通了赵亭的电话，“……我问你个电话号码。”
……
厨房后厨里又忙碌了起来，金石开给自己盛了一碗面汤，不紧不慢的喝着。
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白胖中年厨师走到金石开身旁，看了看他，“谈妥了？”
“谈妥？哈！”
金石开笑着摇头，又喝了一口面汤，“哪有谈妥的事儿啊……不过是跟他把事情给谈完了而已，离着谈妥那可太远太远了。”
白胖厨师一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他答应是答应了，但他肯定不会这么做，所以这是把事情给谈完了，但是没谈妥。”
金石开看着碗里的面汤，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瓷碗，“这件事情他真要是这么做了，在江湖上，他就算是跟‘官府’挂上了钩。对于市井里的混混而言，这是好事，但江湖人不是市井混混，这种事情他们是很忌惮的。暗里是怎么回事一般没有人去深挖，但把事情摆在明面上？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如果周毅真的照办了，即便他日后能一统墨家，他在江湖上也很难立足。别人或许不敢为难他，却不会跟他打多少交道，慢慢慢慢的也就成了江湖上的边缘人。这种事情……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所以啊……”金石开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面汤，咂吧咂吧嘴，“……周毅肯定不会照办。”
“那还跟他说这些干什么？”白胖厨师眉头紧皱，“就不该冒着风险来见他。”
“见他还有很有必要的。”金石开说，“我要把我的态度、我的想法跟他说明白，也要把我能给的办法跟他说明白。他知道了这些之后，即便不会照办，也会想办法去尽量周全。”
“他这个人吧……我还算是有些了解的。就算是不能让我十分如意，他也不会让我彻底失望就是了。”
“为了所谓的江湖上的事情，把真正的大事放在一旁不去看，只顾着自己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得失……哼！”白胖厨师面色不怎么好看，“这样的人，目光短浅，根本不值得浪费这么多精力。”
金石开扫了白胖厨师一眼，“他要真是这样一个人那倒好了。如果他真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什么江湖上啊、纷争上啊，所图的不过是为了在江湖上闯个名堂什么的……事情反倒就好办了。”
“人有所图，就能投其所好，就能以他的所图来制约他。老话说‘无欲则刚’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湖也好，墨家也罢，你以为周毅真的在乎？你以为执掌墨家、在江湖上混出名堂，就真是周毅的所图所愿了？哈……”
微笑着摇着头，金石开叹道：“他的事情你不清楚，看不透他也很正常，我倒是对他的过往有相当的了解。他虽然是墨家的下一任钜子，但现在掺和到这些事情里，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墨家的老钜子把位置交给了他，他要负好这个责任、守住墨家老钜子交给他的东西罢了。”
“从本质上来讲，他对墨家钜子这个位置没多大兴趣，对权位之类更是不屑一顾。他之前在江城就做出了不小的事情，离江城龙头的位置只不过是一步之遥。虽然说市井混混里的龙头位置他这个江湖人未必看得上眼，但这蚊子腿再小不也是块肉？如果他在江城上位，别的不说，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有了。”
“他呢？功成身退，对那些东西没有任何留恋。”
“为什么？”
金石开自问自答：
“因为他掺和到江城的事情里去，本身只是为了给自己的一位忘年交帮忙度过难关，从头到尾这一点都没有任何变化。事情办成了，办完了，他就走的干净利索。”
“这种人，为的不是权，名，钱，不能以常理去套他。”
白胖厨师是彻底的听不明白了，“他什么都不为，那他……这是图什么？”
“为了做事。”
金石开深深的看了白胖厨师一眼，“他在江城给别人帮忙，是做事；他守着墨家老钜子交给他的这个位置，也是做事；现在他要杀李思玄，要为墨家清理门户……说到底，还是在做事罢了。”
“做事……这……”白胖厨师眉头紧皱，觉得这词儿用的极为别扭古怪。
“做事这个词你听不懂的话，我用另一个词你应该就明白了。”
金石开伸出两指，在桌子上轻轻点指，“……践道。”
“他一直在按照自己的道理做事，做这些事情，也是为了贯彻、践行他一直以来的那些的道理。”
说着，金石开又揉起了脑袋，十分头疼。
“他这个人看起来很容易打交道，但是这样的人，恰恰是最难打交道的。”
……
“是李思玄吧？我是周毅。”
轿车里，周毅打了一个电话，从赵亭那里找来了李思玄的电话号码——这种事情别人办不到，对于望闻问切而言却不是问题——之后，直接拨通了李思玄的电话。
电话刚被接通，不等电话那边的人说话，周毅便开门见山，阐明了来意：“实话告诉你，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
接电话的人也没料到，周毅在电话接通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内容。
好一阵之后，电话那边才传来李思玄的声音：“少钜子这话我听不明白……请您明示？”
“这话你肯定听不明白，你要是能听懂这话，我就不用专门打这个电话救你的命了。”
周毅根本不绕圈子，“这段时间你和一个跨海会派过来的人联络了吧？”
“少钜子……”
李思玄沉默了几秒，叹息着说：“……您这是何必呢？如果您对我有什么意见，或者您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的话，大可以堂堂正正的对付我，把事情摆清楚，何必非要往我脑袋上扣这样一个罪名呢？我是墨家的人，您是墨家的少钜子，治我的罪很简单，不用这样。”
李思玄这话说的既委屈又无奈，还点明了周毅是在往他脑袋上扣罪名。如果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或许还真以为这是周毅要找个由头来收拾李思玄。
“你我都不是局外人，说这些话没意思。”
周毅根本不接话，“在你这段时间接触这个跨海会的人之前，你应该还接触过一个跨海会的人，你现在接触的这个人是接替之前那个人的。你和跨海会之间大概有什么生意、往来……这些我不清楚也不关系，我只知道眼下和你接触的这个人是负责来和你接洽的，你们到底接洽了些什么内容我就不清楚了。”
“勾结跨海会这件事情我就不说了，没意思，我打这个电话给你也不是为了谈这件事情。之所以找你，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
“现在负责跟你接洽的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跨海会成员，他是官方安排到跨海会里的卧底。跨海会也不信任这个人，之所以让他来负责和你的联络，也是借用你来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你的生死，相比之下跨海会并不关心。”
“你和这个人搭上线，就已经意味着你在官方挂名了，官方会将你视作和跨海会相关的人物。这一点到底有多严重，应该不用我多说。”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这个和你接洽的人也和我接洽过，但是用的是他官方上的身份和我接洽的。”
“他为什么和我接触？因为他想要拿下你，但是他又不方便用自己的力量拿下你，因为那会让跨海会直接对他生疑，他必须和拿下你这件事情之间没有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假借旁人之手来做。”
“然后，他就找到了我，让我来帮他做这件事情，让我配合官方，一起拿下你，看看能不能从你嘴里问出更多有关跨海会的事情。对外，这就是墨家内部自己清理门户，收拾掉了和跨海会联手的内鬼。”
一口气说了这些，周毅略顿了顿，又道：“李思玄，我和你说这些完全是以诚相待，你我之间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
电话那边的李思玄沉默了。
从电话里，周毅只能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呼吸声和时不时的纸张翻动声。
周毅并不心急，呼吸平缓，一声不发。
在差不多一分钟的沉默之后，李思玄说话了：“嗯，多谢，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了，就这些。”周毅回答的很快。
“好。”
李思玄顿了顿，“那就先这样？”
周毅连话都没回，直接挂断了电话。
要说动李思玄绝对没那么容易，这一点周毅心里很清楚。
如果用这样一番话就能说动李思玄，那才是咄咄怪事。
李思玄不去深谈，周毅绝不会继续说下去，否则就算是漏了怯了。
“嗯……”
放下手机，周毅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也不言语。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闭目思考了几分钟后，周毅说。
曹愚鲁和徐痴虎自不反对，当下便找了个酒店住下。
半个小时后，周毅接到了李思玄的电话。
“为什么和我说那些？”李思玄开门见山，“拿下我对你有好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思玄已经没了任何表面上的客气谦和。
已经到摊牌的时候了，那些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的面子功夫已经没必要了。
“拿下你对我有好处，但这也得看是怎么拿下你的。”
周毅说的不急不缓，“你我之间再怎么争斗，说破了大天，那也是墨家自己的事情，和他人无关。无论最后是你赢了我还是我赢了你，总能有个说法。”
“但是墨家自己的事情，借助旁人之手，这算是什么？更何况这个旁人不是别人，而是官府，这种事情向来是忌讳。”
“如果我和那个人合作，虽然我能除掉你，但我也就被他拿捏住了。就算我以后掌握了墨家，凭着这一点，他照样能让我在墨家里、在江湖上难以立足。只要稍稍的那么一渲染，我就是个被江湖之外的力量扶持起来的傀儡，甚至是一个已经被抛弃的、被扶持起来的傀儡。到那时候，我的处境不知道会有多麻烦。”
“就算只是为了避免这种局面，我都不会选择跟那个人合作。对于我而言，要干掉你的话有很多办法，我不用选这对我而言最没有利益可言的一个。”
“嗯……”李思玄略作沉吟，“那你想怎么干掉我？”
“那是后话了，眼下，我要先帮你从这件事情里脱身。”周毅说。
“为什么？”
周毅冷笑，“如果我不帮你从这件事情里脱身，那个跟你接洽的卧底还是会对你动手，照样会把事情推到我的身上。如果我不帮你脱身，我就要被这件事情扯下水。”
“那你准备怎么帮我脱身？”
李思玄也笑了起来，“如果事实如你所言，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直接跑路好像会更好一点吧？”
“墨家支脉的掌舵人在墨家少钜子的授意下，忍辱负重，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跨海会接触，为的是勾出跨海会在国内的触角、根脉，好做一番清理。没想到，他接触到的竟然是官方打入跨海会内部的卧底，双方互相不知道根底，闹出了一些误会，幸好在关键时刻双方都知道了各自的身份，免除了这个误会……”
周毅略顿了顿，问道：“……这个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你所说的那个官方的人，能接受这个说法？”李思玄说：“你不是说，他很想从我这里问出一些事情么？他甘心就这么放过我？”
周毅哈哈一笑：“如果他不甘心的话，我就把这个故事拿到台面上讲出来，到时候卧底身份被揭穿的可是他自己。如果他的任务要因为这件事情失败，那我觉得，他无论如何都会多想一想的。”
“你不怕因为这个而和官方交恶？”李思玄疑道。
周毅说：“这个人做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按照他上面的人的指示来做的，本身也有文体。真要说的话，那我也只是和他交恶，谈不上是和官方交恶。”
说完，周毅略顿了顿，追问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要怎么做也跟你说明白了，你准备怎么做？”
“……”
李思玄沉默了几秒钟，慢吞吞的说，“明天，明天我会给你一个回复。”
“好。”
周毅答应了，又一顿，提醒了李思玄一句，“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和那个人产生任何联系，更不要去对他做任何的试探。你只需要考虑这件事情，在决定之后，一切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好。”李思玄沉沉的应道。
挂断了电话，周毅看了看窗外。
夜色颇浓。
曹愚鲁推门走进了房间，“我和痴虎在外间轮流守着。”
“嗯……”
周毅坐在沙发上，没动身，“李思玄已经上钩了。”
“哦……”曹愚鲁神色一动，在周毅面前坐下，认真的看着周毅，“有把握？”
“九成。”
周毅沉沉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虽然说明天才会给我回复，但是他现在已经上钩了，明天他会给我什么回复我都猜的到……明天，这件事情就能有个了结。”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曹愚鲁看着周毅，“如果你顺利拿下了李思玄，那你在墨家里、江湖上，就坐稳了墨家少钜子的身份。你这条路，从为墨家清理门户开始走……也还可以。”
“从此只有身前路，此身是真的入了江湖喽……”
感慨似的叹了一句，周毅“哈”的一笑，“拿下李思玄之后，我就该一点点的拿下整个墨家……千难万难。”
“墨家之外，还有跨海会，法家，第七局，纵横家，医家，杂家，江湖内门外门……哈，如果我领了墨家，曾经跟墨家有过仇怨的那些人，大概也会把账算在我这个新任的墨家钜子头上吧？”
“哈……想想都觉得有趣。”
曹愚鲁盘算了半晌，也没盘算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既然明天还有那么多事情，那就早点睡吧。”
“不了。”
周毅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同。明天之后的我和今天的我，就该是两个人了。”
“所以，从今晚到明天天亮，是个相当有意义的时间段。”
“我就不睡了……”
“我会坐在这里，等着。”
“等天亮。” 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