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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颜青词这么说，会议室里的众人各有表情。
柳武的死，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已经传遍了整个墨家。
虽然柳武早就被李思玄和齐鸿天架空了，这件事情也不算是秘密，墨家内外的许多人都等着看李思玄篡权夺位的那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身为旁观者，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柳武也算是个人物，可惜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只能死在沙滩上了……
偏偏李思玄杀柳武的理由还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柳武勾结跨海会，奉少钜子之命，为墨家清理门户。
单就“勾结跨海会”这一条，就足够让柳武去死了。
更何况还有“奉少钜子之命清理门户”这个大旗。
这个大旗竖起来，李思玄除掉柳武这件事情，就没有人能提出半点质疑了。
会议室中的一部分人，和李思玄的关系并不融洽。
在接到李思玄奉少钜子之命除掉柳武的消息之后，这些和李思玄关系不算融洽的墨家人心里颇有疑虑：这位少钜子到底是什么立场？如果他要和李思玄站在一起的话，那可不太妙啊……
更有一些人，对那位墨家少钜子日后的处境报以冷笑。
李思玄这一招可不新鲜，曹孟德当年就玩过，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嘛……他奉命清理门户除掉柳武，和曹操当年“奉天子命”征讨诸侯有什么区别？
远的不说，李思玄当年在墨家支脉内一步步爬上来的时候，用的不也是这一套办法？言必称柳爷如何如何，处处打的都是柳武的旗号，为他自己扫清了障碍和拦路者。等到柳武意识到不妥的时候，李思玄却已经尾大不掉，难以收拾，心腹遍地势大力强，柳武已然是大势已去了。
李思玄现在走的路子，和他当年在墨家派系内部一步步爬上来的路子又有什么不同？如果这位少钜子意识不到这件事情，或是无法早做决断，恐怕他就是下一个被李思玄架空、诛杀的柳武了！
一直以来都代表着那位墨家钜子出面办事的颜青词，忽然将这段时间以来和他有所联系的墨家人召集到这里，必然是有些什么话要说。怀揣着种种想法的众人，也想听听这位代表墨家少钜子的年轻人会说出些什么来。
“嗯……看起来你们都知道这件事情。”
颜青词环视众人，“柳武勾结跨海会这件事情证据确凿。背叛墨家，私通跨海会，柳武死有余辜，李思玄除掉柳武是为墨家清理门户，这件事情做的很好。”
“我想……”
颜青词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没有人想做下一个柳武吧？”
这话可是有意思……
场中各个派系的墨家人左右观瞧着，扫量着其他人的表情，心里揣摩着颜青词的话。
颜青词只说了李思玄是为墨家“清理门户”，可没说他是“奉少钜子之命”做的。
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话都得斟酌再斟酌，谨慎再谨慎，不能把话给说错了，更不能让人会错了意。
这颜青词出身纵横家，最擅长的就是话里话外的功夫，不会在这种地方出错。
既然话里没提“奉少钜子之命”这一节儿，那就是不承认这个说法，也就是否认了呀……
至于另一句话，那就更有意思了。
“没有人想做下一个柳武吧”这话的根本在于柳武，但也可以从两个方向来理解。
一个是勾结跨海会，事败之后被清理门户的柳武；
一个是被手下的人一步步架空，成了傀儡，最后被人用大义和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除掉的柳武。
颜青词只是说“柳武”，却说的含糊不清。
那他的意思到底是在指向“哪个”柳武？
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两句话凑在一起听，颜青词的态度可是耐人寻味啊……
而且，他现在这个耐人寻味的态度，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代表那位墨家少钜子表露的？
如果这是那位墨家少钜子的态度，那李思玄杀柳武这件事情以及这件事情将会造成的后果，可就更有意思了。
“柳武这件事情就不必多谈了，说来说去，这也不算是什么光彩事儿，说出去了整个墨家脸上都不好看。”
颜青词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就此轻轻揭过了，转而开始聊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和事情。
半个小时之后，在这个会议即将结束时，颜青词轻描淡写的抛出一番话，让会议室中的众人暗暗心惊。
“李思玄为墨家清理门户之后，那条支脉属于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除了他之外，那个派系中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资格了。但这种事情如果不走个流程的话，那就名不正言不顺，看起来就像是他篡位似的，这不好。”
“这不仅对李思玄自己不好，还有可能让其他人以为墨家里都是些篡位夺权的事情，对整个墨家的影响也不好。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带坏了风气，那就更麻烦了。”
“所以，李思玄上位这件事情不能这么草率，得贺一贺他，算是少钜子以及墨家各位同袍对他的认可。”
“少钜子这段时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少钜子定下时间之后，少钜子会亲自去祝贺他，承认他掌管墨家支脉的权力。”
“到那时候……”
颜青词看着场中众人，说的轻描淡写，“在座的各位如果有时间又愿意过去一趟的话，可以和少钜子一起去一趟。”
……
“……做的很好。”
别墅中，曹愚鲁拿着电话，目光深沉，“事情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我和钜子对你都有信心，放手去做吧。”
“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应该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会把事情做好，请少钜子放心。”电话那边是颜青词，“只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快……如果事情做的慢了，我担心李思玄那边会有所察觉，会早做准备。”
“不用担心。之所以提前让你宣布这件事情，就是为了让李思玄有机会提前察觉，提前准备。”
曹愚鲁沉声道：“放心，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就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好。”
挂断了电话，曹愚鲁活动了一下身体，望向坐在别墅门口喝茶的周毅，“颜青词那边的事情干的不错。”
“嗯……”
周毅应了一声，吐了口茶叶末，“……中午吃啥？我忽然想吃蛋炒饭了，你问问痴虎想吃啥，要是他没意见的话，咱中午就弄点蛋炒饭吃。”
“好。”曹愚鲁点头。
在见过王七和何笑天之后，周毅做了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的目的很简单，只求干掉李思玄和齐鸿天。
目的虽然并不复杂，却一点都不容易。
凭周毅一个人，很难做成这件事情。他需要一些来自墨家内部的助力，一起来把李思玄和齐鸿天料理掉。
颜青词这段时间在外经营，以“墨家少钜子代言人”的身份四处行走，和墨家内外的许多人都有接触。如果把有意掺和一脚的人全都算上，倒也能算是兵多将广。
不过，周毅没准备让墨家之外的人参与这件事情。
杀李思玄和齐鸿天这件事，只能是墨家内部的事情，不能牵扯到其他人，否则后患无穷。
“不知道李思玄什么时候能接到这个消息。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应该能看懂我的本意吧……最好是能看懂我是什么意思，否则我倒是难办了……”
喝着茶，周毅心里推想着这件事将会引起的后续反应。
正琢磨着，一辆汽车从远处疾驰而来，显然是朝着别墅来的。
“嗯？”
看着不断靠近别墅的汽车，周毅有点愣神。他看了看日头，低声念叨着：“这还没到中午呢呀……来的也太早了吧？”
周毅知道接下来这两天内会有人来找自己，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这么快——这还不到24小时呢……
汽车在别墅外停下，昨晚刚和周毅碰过面的王七走下汽车，看了看坐在别墅门前喝茶的周毅，“周先生，好兴致啊。”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奇怪，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人间难得几日闲，有闲下来的时间就得好好享受享受，谁知道眼下的闲暇过了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再得闲呢？”
周毅看看王七，摇头一笑，“你怎么来这儿了……”
伸手往天上指了指，周毅看着王七，“盯着我的玩意儿已经……”
“已经撤掉了。”
王七证实了周毅的猜测。他站在周毅面前，居高临下，“周先生对我今日来访很意外么？我还以为这是周先生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话……”周毅无奈的摊了摊手，“……从何说起啊王先生？”
“昨晚你见过何笑天。”
王七眼睛里满是血丝，看起来像是严重的睡眠不足，“周先生啊周先生……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哈哈。”周毅打着哈哈。
王七倒也不追问，只是叹气，“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哈！周先生啊，你要是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也不至于一夜都不能睡觉了！”
“嗯，看出来了……眼睛通红。”
周毅笑着站起身，带着王七走进别墅，“怎么回事？看起来情况出了很大的变化啊……”
“是出了很大的变化。”
王七脸上有几分笑意，但仍旧叹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喜是忧，“何笑天对这些事情彻底放手了。”
“彻底放手……”
周毅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看着王七，“详细说说？”
“昨晚你和何笑天见过面之后……”
刚开口，王七就顿了顿，解释道：“……为你安全起见盯了你一下，你能理解吧？”
“没关系。”周毅点头，“继续说。”
“在你们见过面的两个小时之后，何笑天向法家内部递交了一份报告，说他自己正在面对严重的安全威胁，所以他要放弃现在的一切职务和责任，转入寂静状态。”
王七看了看周毅，“一旦他转入寂静状态，除了经手他转入寂静状态的法家内部负责人之外，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身在何处、用什么身份、做着什么事情。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会接受强度极高的整容手术，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何笑天递交了自己的申请的一个小时之后，他们那一派的法家人通过了他的申请。至于和你的沟通以及对你的监视，江湖派的法家人已经放弃了。”
“虽然他们没有摆明了说他们已经放弃了，但是从我们接到的消息来看，他们已经撤掉了所有针对你的监视手段。从昨晚开始，林城里的江湖派法家人已经开始撤离。”
“……有点意思。”周毅说。
这和周毅的预想有极大的不同。
昨晚和何笑天碰面，周毅将有人要对何笑天动手的消息告知他，表面上要换来何笑天对自己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则是要促成法家内官方、江湖两派的争斗，让何笑天深陷泥潭之中，完全顾不上自己。
周毅实在没想到，何笑天和江湖派的法家人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这反应恐怕是有点……太过激烈了吧？
“在接到这些消息之后，我们反复确认江湖派法家人的其他行动，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在玩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不过在我们的清查中，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具有指向性的行动，他们的撤出应该是孤立事件，和其他事情没有关联。”
揉了揉太阳穴，王七看着周毅，“周先生，你昨晚到底和何笑天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让江湖派的法家人放弃这件事情？”
王七目光灼灼，似乎要看破周毅的一切心思。
“这个……”周毅眨了眨眼，笑着反问：“王先生怎么想呢？”
“在我看来，只有两个可能。”
王七叹了口气，“不是威逼，就是利诱。要么是周先生你给出了一个他们很难承受的威胁，要么是周先生你给出了一个让他们很难拒绝的利益。”
“以周先生你的情况来看……如果说你有能力给整个江湖派的法家人带来他们无法承受的威胁的话，我是不太相信的。”
说完，王七看着周毅，似笑非笑，等待着周毅的回答。
“……”
这样的怀疑，周毅可以理解。
换做任何人看到这种局面，心里都会多想一些：对方好不容易拿到了这部分利益，且又来势汹汹，凭什么在你和对方的人见过面、谈过话之后，对方就心甘情愿的将这份利益吐出来了？是不是你给了他们更大的利益？
迎着王七的目光，周毅说：“你是觉得我给了他们更大的利益，以此做了交换。”
“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王七也不否认，说的云淡风轻，“如果周先生有其他看法的话，不妨说一说。”
“以退为进。”周毅说，“江湖派的法家人在意识到情况不妙之后，决定以退为进，抽身离开，让我的计划无法顺利施行……这个可能你想到了么？”
王七摇头，“你也只是想动一个何笑天而已。如果那些人要保何笑天，多的是办法，没必要把这些已经到手的利益都吐出来，一个何笑天还没这么重要。”
看着周毅，王七问的很认真，“周先生，你到底跟何笑天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吧……”周毅说，“我只是说有人想动一动他，让他不能再这么紧紧地盯着我，让我能放手去做我要做的事情。我告诉他，跟他说这个是想卖他一个人情，让他对我别再那么关注，毕竟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不被人死盯着、监控着，这一点是如何办到的我并不在意。”
“听我说完这个之后，何笑天信了，也点头答应了。”
“至于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周毅摊了摊手，苦笑道：“我是真的毫无头绪。”
“真的只有这些？”王七追问。
“只有这些。”周毅说。
王七脸上浮现深思之色，低声自语，“你只说了这些，他们就这么大的反应？不太对，这不太对啊……难道是他们准备收缩人手，然后集中力量做一件大事？这……”
“……哈！”看着面露深思之色的王七，周毅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七看着摇头轻笑的周毅，“周先生笑什么？”
“没啥，就是觉得有趣。”周毅笑着说。
话说到现在，有些事情也该摊在桌面上聊一下了。
“我不知道你们官方派和江湖派是因为什么而起的纷争，也不知道江湖派是怎么在这场争斗中赢了你们、从你们嘴里抠出来这些利益的，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周毅看着面前的王七，看着这个官方派的法家人，“嘿”的笑了一声，“……官方派的法家人，没输的道理。”
“这话……”王七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周先生的意思我听不懂。”
曹愚鲁站在门旁，扫了王七一眼，微微侧身，侧面对着王七。
“我一直就很奇怪，官方派的法家人是怎么被江湖派的法家人给占了上风的，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周毅笑着说，“后来我又想了想，就发现我之前的想法出错了。我不该去琢磨江湖派的法家人是怎么赢的，我该去想一想，官方派的法家人为什么要输。”
“官方派的法家人要输，所以，江湖派的法家人才赢了……这个思路才算是正确的。”
“那么，官方派的法家人为什么要输呢？”
周毅说着，一旁的王七脸色愈发难看，阴沉似水。
门口的曹愚鲁轻轻叹气，走进别墅，站在周毅身侧。
看着曹愚鲁走近，王七的眼皮抽动了一下，面色缓和了几分。
笑了笑，周毅看着王七，“王先生，王狱和我联系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你在负责，你是王狱在这件事情上的直接领导，对吧？你能接触到这种事情，能主导这件事情，那你在法家内部的地位肯定不低。”
“以你在法家内部的地位和身份，你应该是能接触到这些事情的。”
“所以，王先生……”
周毅笑了笑，端起茶碗喝茶，“……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做戏呢？何笑天也好，江湖派的法家人也罢，都被你们攥在手心里，他们要做什么、能做成什么事情，还不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么？”
“……周先生是怎么想的？”王七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八个字。”
周毅信手比了个“八”字，“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周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算计了官方派的人。”王七说。
周毅反问：“难道不是？”
“……”
王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邃的望着周毅，“周先生，你这话只能在这个房间里说。你说的这话出了这个房间，那就是千钧之重，周先生明白这个份量吧？”
这已经是承认周毅的说法了。
“明白。”
周毅笑了笑，脸色忽然一沉，“泄露了王狱的消息的人，到底是谁？”
“不清楚。”王七摇头。
“不清楚？”周毅又看看王七，“是否和何笑天有关？”
“不清楚。”王七还是摇头。
“……”
周毅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心中的烦躁，“……不清楚，是吧……不清楚啊？”
“周先生不要误会，这件事情并不在我们的预想之中，这不是计划中的事情。”
看周毅表情，王七叹了口气，“王狱是我们的人，和他一起去执行行动的，也是我们的人，一样是法家子弟。就算是我们有什么计划，我们也不会用法家子弟的命去冒险。”
“消息泄露这件事情，是预料之外的突发事件，我们是真的不清楚，也正在追查。”
“倒是周先生你……”
王七看看周毅，“你既然猜到了我们的想法，那你现在的做法是……”
“从头到尾，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周毅看着王七，“江湖派也好，官方派也罢，你们的事情我懒得管，我只是不想被你们的事情拦着路罢了。王狱的事情你们搞不清楚，那我就帮你们搞清楚。至于何笑天……既然他们的行动在你们的掌握之中，那我不管何笑天以及他背后的人现在要做什么，都请你们解决一下，让我能够真正的腾出手来去做事。”
说着，周毅向王七伸出手，“你我之间，以和为贵，怎样？”
看着周毅伸出的手，王七皱着眉想了想，伸出了手。
“以和为贵……”
王七盯着周毅，“周先生，你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啊……”
周毅想了想，看了看时间，“现在都到了饭点了，当然是准备吃饭，吃蛋炒饭……王先生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