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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正三品位置上的苏少钦,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庶子,他成了盛京城中所有女孩倾慕的对象。
终于,他得到了想要的权和势,还额外收获了名与利。
如今拥有的,倒也不辜负当初所做的选择了。
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三娘本以为同他之间,除了那段情孚意合的过往,往后将再无交集,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人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穿着一件烟青色的长袍,头发束进碧血冠里,相比两年前清瘦了许多,也硬朗了许多,眉眼之间褪去当年的青涩,生出几分男子汉的英气。
“你……为何要这样做?”苏少钦盯着素衫姑娘的脸,眼睛通红,他的手颤巍巍的抬起,似是想触碰那个姑娘脸上丑陋的伤疤。
三娘向后退一步,避开对方的指尖,目光望向映在墙上的斑驳树影,“一种日子过腻了,想换另外一种日子试试。”
“你胡说,”苏少钦哽咽了一声,丰神俊朗的面上竟有了类似于绝望的神色,“你明明……就是想折磨我。”
“那我做到了吗?”三娘转过头看着来人,那双极美的眸子里掺杂了炫耀和讥讽之意。
少年缓缓垂下脑袋,看着脚下碎石拼凑起来的甬道,像个做错了事寻求原谅的孩子,好半天后,才一个字一个字,无比艰难的道,“你的确做到了。”
是的,她做到了。
分开之后的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不曾有一刻忘记她那张带血的脸,闭上眼睛,她就在睑上,睁开眼睛,她就在面前,那温热的殷红液体仿佛在下一秒钟就能把他淹没。
这些年,外表越是光鲜,内心便越是空虚,那个站在彩绣阁上冲她笑的像太阳般的明月姑娘,就像是一根横陈在心头的刺,怎么也拔不掉。
决定迎娶谨言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把她忘了,可临了方知,在这世上,唯有感情是俗世里的凡人最不能左右的。
成亲那日,他披着星光赶至明月楼,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她跌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那个时候,他在心里偷偷的想,泪水漫过伤口的时候,她一定很疼吧。
有的感情修不成正果,就变成了藏在心底最深的牵挂,这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再想念她。
“苏少钦,”隔了两年的时光,三娘再一次唤他的名字,眼中已不复往日的深情,“我若是你,今儿个绝不会走这一遭,当初既已做了选择,这会子又何苦来这里?”
“若我说,我没办法放下你,你可会笑话我?”他问她,面上尽是伤情模样。
三娘看着,觉得分外可笑,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不知足的,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总是不择手段想往上爬,而一旦有所成就,又开始惦念着情感上的寄托。
她啊,最瞧不上的便是这般。
姑娘们都说谨言族姬手段如何卑劣,却鲜少有人指责那个男人自身的贪念,女人大多习惯于在为难女人的同时,为男人找借口开脱。
那一日,三娘捡起地上的扫帚,毫不客气的打在西国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的身上,试图用这种方式将他从自己狭小的院子里赶出去。
可苏少钦一直没走,固执的站在原地由她打,待她发够了疯,他方才缓缓走上前,以不由分说的姿势将那个丑姑娘紧紧搂入怀中。
从那以后,三娘又是许久未曾见过他,阔别两年后的重逢就像是梦一样,一点也不真切,三娘常常恍惚,记不清他是真的来过,还是……只是一个幻想。
金紫光禄大夫年少有为,又温润如玉,明月楼里的姑娘们依旧为他痴狂,而谨言族姬也依旧被姑娘们唾弃,三娘的日子过的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变化。
再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彩绣阁上,那日恰逢乞巧节,姑娘们乘了画舫夜拜七姐,祈求来年得遇良人脱离风尘,而她被妈妈指使上阁楼取一张焦尾琴。
三娘的脚步甫一踏入阁内,就瞧见了端坐在酒案后的他,以及另外一个身着玄色衣衫,腰系白色平安玉扣的白净少年。
少年瞧见三娘,转过头看着苏少钦,含笑道,“原来是这位姑娘。”
三娘听的莫名其妙,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替妈妈取琴时,苏少钦已从酒案后站起,大步来到三娘身边,毫不避嫌的将她揽进臂弯里。
三娘挣扎着想要逃离,可他却拥的更紧了。
苏少钦望向穿着玄色衣衫的少年,微扬唇角,柔声询问道,“澜溪见过娆儿?”
明月是她做明月楼魁首时的艺名,三娘是她做丑八怪时候的代称,而娆儿……却是她做好人家姑娘时的本名。
娆儿,娆儿……
这个名字于她而言当真是久违了。
玄衫少年站起身,冲着三娘颔首行礼,尔后看着苏少钦,颊边挂着的温和笑容莫名平添了几分苦涩。
“歌阳从前爱玩,总是喜欢一个人偷偷溜出宫去,许多年前我外出寻她时,曾有幸见过姑娘一面,彼时,四月的风光旖旎,姑娘斜倚在这阁楼上看漫天飞花,美的就像是一副流动的画。”
歌阳是长公主的名讳,当今天下敢直呼公主名讳的人屈指可数,即便是今上也得尊称一声阿姐,而面前这个少年却能如此坦然的唤出那两个字。
思及此处,三娘一瞬间便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听闻陛下身边有位姓叶的年轻帝师,朗眉星目超尘脱俗,不仅剑术一流,而且深谙权术,尤其对驭人之道颇有研究。
这会子想来,那位帝师大抵姓叶,名唤澜溪。
叶澜溪并未久留,顷刻便离开了,诺大的彩绣阁上只余下三娘和苏少钦。
三娘四下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妈妈所说的焦尾琴,她想转身走,可那个人手上的力道太大,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娆儿……”他唤他的名字,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近来有件事使我格外开心。”
三娘恨恨的瞪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漠然的道,“你开心与否,又与我何干?”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丝毫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拽着那个姑娘的手走至酒桌边坐下,“我知你气我,恼我,亦恨我,可我……我爱你啊。”
“苏少钦,”三娘扬起脸,刻意将面上那道可怕的伤疤对着他,目光灼灼,“我已不是明月,美貌不在,你还爱我什么?”
直视面前姑娘脸上的伤疤时,少年笑容收敛,眼中升腾起一股潮湿的雾气,他几次抬手,终于将指尖抚在她脸颊,失神的问道,“你以为,我爱的是明月的名字,还是你这张脸?”
“我以为,爱这个字你根本不配提。”
说完这句话后,三娘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放置在自己面上的那只手抖了一下,不明显,但确实发生过。
苏少钦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提起案上的青玉壶猛地灌了几口,烈酒穿肠,辣的嗓子眼生疼。
这一面匆匆,临走时,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看着她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约莫是酒喝多了,连带着眸子里都是润的,他的瞳仁亮亮的,不似上一次见面那般晦暗,像是倒映出星星的湖面,莫名给人一种柔情似水的错觉,被他这样注视着,三娘竟忘了躲。
不是没有幻想过那两个字后隐藏的言外之意,而是时至今日,对从前明月的负心汉,当下谨言族姬的薄情郎,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了。
阔别两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她拿着扫帚狠狠的打在他身上,半点情分都不留。
阔别两年后的第二次见面,他拉着她的手坐在酒案旁絮絮叨叨,自然而然的样子就像是从未分离过。
然而三娘没有想到的是,阔别后的第三次见面,竟成了她此生难以说出口的……耻辱。
那一次,是个夜晚,准确的说,是个寒风夹杂着暴雨的夜晚。
这样的夜最适合窝在被子里听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从青石瓦上流淌下来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好似时间一点一点走过。
如果那个人在那一夜没有敲开她的门,没有红着眼睛将她扑倒在床上,没有一边流着泪一边占有她,或许,那个夜晚合该是美好的。
可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苏少钦当时就像是疯了一样,什么话也没说,只疯狂的,粗暴的撕扯她的衣服,那个夜晚,外间的风雨声极大,大到掩盖了里间所有的响动。
自我保护,是人潜在的一种本能,许是觉得那一夜的被迫实在太不堪,所以后来三娘将很多事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他流进自己颈窝里的热泪,以及那把插进他肩头的利刃。
经此一事后,三娘月信未来,不知怎的,这般私密的事竟被人知晓了,楼中姑娘们抱着瞧笑话的心态请来大夫替她看诊,三娘心中畏惧,自是不愿伸出手去给人把脉,可她一人架不住那么多的姑娘,加之心中存着侥幸,想着只是一次,怎么可能就怀了……
然而事实上是,她真的怀了。
确诊后,脸上长着一条可怕伤疤的三娘成了明月楼最大的笑柄,她们先是笑她在房间里偷偷养了姘头,尔后笑她那样丑的人,竟然也有男人看得上。
三娘不恼,目光冷冷的扫过周遭一张张认识但不熟悉的新面孔,眼中带着睥睨众生的不屑。
她的不争不辩不解释,她的清冷孤僻高傲,更像是一桶油和一把火,浇在姑娘们道是非的嘴上,将流言蜚语烧的更旺更大。
苏少钦知晓她有孕,开心极了,他顾不得肩头还隐隐作痛的刀伤,急急忙忙的去小院里寻她,不过三娘已不愿意见他。
他在她紧闭的大门外整整站了一天一夜,也没能等到那个姑娘出来。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妈妈,在他离开的时候特意来送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长满了梧桐树的小道上,沉沉夜幕垂下来,将四面八方的景和物都笼罩在黑暗里,月色稀薄,穿不透人间的浓浓大雾。
“你为何什么都不同她讲?”妈妈问他。
闻言,苏少钦停下脚步,将手负在身后沉默的想了很久,最终只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妈妈的问话。
有什么好讲的?
难道要讲,两年前郡王的女儿谨言族姬在蹴鞠场上对我一个不起眼的苏氏庶子一见钟情,尔后以家族之势威逼利诱,此法不成后,又以娆儿性命相挟迫使我迎娶她吗?
还是要讲,我终究忘不了她,思她成疾夜不能寐,于是在两年后的某一天按耐不住,从偷看了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墙角走出,来到她面前,为了最后能一把将她抱住,心甘情愿且无比欢欣的承受着那根扫帚扫过身上的钝痛?
又或者是讲,这两年间,我与明媒正娶回府的妻子从来就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我那出生名门世家的妻子四个月前唆使下人在我的茶盏中下了媚药,药效催化下,我与族姬圆了房,并且还有了孩子……
知晓此事,我痛心疾首悲恸欲绝,为自己没能把控住自己懊恼不已,为怀有自己孩子的人不是她而难过的要死要活,最后万分伤情中于那个风雨夜对她行了禽兽不如的事?
在我没能力摆脱郡王钳制,护佑她一生平安顺遂之前,这些没有任何的价值,都不值得讲的。
“大人,”妈妈上前一步,看着那个人在夜色中孤单的背影,低声道,“乞巧节那日,你第二次来见三娘的时候,皱了整整两年的眉头分明舒展了,而大人身边站着的玄衫少年亦是气度不凡,老妇想着,大人彼时胸中必是有应对的法子了。”
说起这个,苏少钦哀思满面的愁容上总算有了少许的松快之色。
郡王持政,对朝堂之事插手过甚,到底是引起了年轻君王的不满,此番帝师叶澜溪暗中寻到他,为的是合力扳倒郡王,收回流落在臣子手中的皇权。
想要变得比族姬强,想要从此以后不在受她胁迫,无外乎两个方法,一是他坐上更高的位置,二是郡王一脉跌落至更低的位置,帝师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第二个法子已摆至苏少钦面前,为他惨淡的生活破开了一条口,这才有少许希望的光芒顺着缝隙里渗透进来。 侯府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