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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段掌事有不同的看法？”童舒荼不看棋盘，只看段掌事。
段掌事点头：“不会有人觉得你的说法有错。”
段掌事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是童舒荼想要的答案。
“段掌事也承认我说的对，是吧？”童舒荼温温润润，却暗含雷霆之力。
段掌事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今夜来找我，是埋怨我之前想把你带入宫中，替我们锦绣坊的绣娘们祈求太子殿下派人保护我们锦绣坊一事。”
“我当初带入宫中的绣娘，回来后不到五个时辰，她们就相继离奇死亡。我……对不住她们。”
段掌事眼中早有雾气氤氲，只是她一直忍着，才没让眼泪噙满眼眶。
“可惜了！”
童舒荼的话微冷。
“可惜那些离奇死去的绣娘们听不到段掌事你有口无心的这句话了。也可怜了她们的亲人，在悲痛欲绝的情况下还要看到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最可悲的是，这些绣娘和地狱扯上了奇奇怪怪的关系，使得名声尽毁。”
童舒荼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从段掌事的胸口刺入。
童舒荼前倾了身体，“段掌事，一个绣娘因为会苏绣之法就应该去死吗？她们的家人也应该蒙受这种奇耻大辱吗？”
段掌事浑身紧绷，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滑落出来。
“不是的，我……”
段掌事想为自己说点什么，可是，嘴唇刚动了动，话刚要说出口，她就发现自己此时在童舒荼眼里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阻止不了这一切的，你知道吗？”
段掌事落寞悲凉。
童舒荼也同样痛苦，一想到那些惨死的绣娘，童舒荼就会想到自己的家人。一想到死去绣娘的家人，童舒荼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
那一夜风雪，是她永世的桎梏。
“段掌事想说，‘鬼侍’要杀这些绣娘，你无能为力是吗？”
直到现在，段掌事还想用“鬼侍”那一套怪力乱神的东西来糊弄人吗？
段掌事怔了下，她断然没想到童舒荼的问题这么犀利。
“你知道什么了？”段掌事问得很戒备，那双还带着泪光的眼睛仿佛要看到童舒荼的心里去。
童舒荼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直接说道：“我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侍’，段掌事，这场戏已经结束了，你又何必继续唱下去？”
童舒荼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段掌事，段掌事微蹙着眉头，倾国倾城的脸上挂着一抹泪痕，梨花带雨之感。
看着段掌事时，童舒荼反倒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把那些绣娘推入火坑的人不是段掌事，而是她童舒荼一样。
童舒荼把目光挪向别处，她不想去看段掌事那张总能演绎无限柔情的脸，不想去看那双轻轻松松就能显得楚楚可怜的眼睛……
“太子殿下已经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了，不管你编出多么精彩的故事，也糊弄不了我。只可怜了这天下百姓，还以为真的有阴阳人，整日活在惶恐中。”
童舒荼所说的话不假，自从成都府一件件诡案相继发生后，成都府的百姓们就越发沉迷于求神拜佛请道士。
有那高风亮节的道士，遇到主人家有困惑和执念时，会劝上几句。
可是，更多的是打着算命旗帜坑蒙拐骗的假道人。
百姓的生活本就不易，如此一来，蜀地百姓的生活更为艰难。
段掌事面露疑惑，沉默片刻后，她惶恐道：“不可能……”
段掌事不相信太子殿下会主动承认这一切是他做的，她觉得童舒荼是在故意套她的话。
童舒荼也不想和段掌事绕弯子，她颔首垂目，收敛了激动的情绪，安安静静地说道：
“太子殿下以‘鬼侍’的身份，布下‘八卦离魂案’，本打算驱赶走潜藏在成都府的寻图人。可是，‘八卦离魂案’却被苏大人给破了。随后，他又制造一起起诡案，试图掀起新的流言，让寻图人自觉离开成都府。”
童舒荼越说下去，语态越低沉、悲凉：“我也知道，他之所以会害那些会苏绣的绣娘，是因为《锦绣河图》是用苏绣之法绣的。”
一想起那一条条无辜的人命，童舒荼就无法保持淡定，她的手紧拽成拳头，指甲似乎要嵌入肉里一般。
“参悟不出秘图，就必须惨死，而且还是以最没有尊严的方式死去。段掌事，你向来心慈，究竟是如何做到心平气和地把她们推入火坑的？”
童舒荼字字逼人。
段掌事猛的抬眼，“不，你不是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我心里的苦。”
竹林中的婢女，早已被清歌遣散。而清歌，也像一具木偶似的，静候在一旁。
童舒荼眼含泪花：“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天下百姓都只知道，身为皇帝、储君，享受着无人可及的权势。但是，他们却忘了，皇帝、储君在享受权势的同时，也必须对这天下负责，对整个蜀国的江山社稷负责。遵圣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
遵圣是太子孟玄喆的字，段掌事这般亲切地称呼他，看来花溟老人和千城都说得对，段掌事和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段掌事低头，看着眼前的棋局。
“我们就像这棋子，我们眼里只有自己的生死。可是，遵圣他不一样，他要顾全大局。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自废一些棋子。”
“也许你会觉得太子殿下让这些绣娘死得太不体面，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她们活着，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
段掌事的话引起了童舒荼的沉思。
段掌事又道：“而今，邻国对蜀地虎视眈眈，无一不想抢先找到《锦绣河图》。它们的国君甚至已经开始筹备联手攻蜀之事，如果你是太子，你会怎么做？”
“索性，我不是这江山社稷的太子，我只是一个绣娘，我能做的，只是为他送去一个个会苏绣的绣娘，试图能有人悟透其中的秘密。”
“可是，她们都失败了。”
段掌事抬眼看着童舒荼，不带任何攻击力，恍如平常地说道：“其实，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童舒荼眉头一动。
段掌事面露苦涩：“没有一个绣娘悟透秘图中的秘密，太子殿下不会甘心的。就算他愿意停下杀戮，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国国君呢？他们会放了蜀国？会放了蜀国百姓？会放过我蜀国的皇帝和太子吗？”
段掌事和童舒荼一样，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有件事情也许你还不知道。”段掌事凝视着童舒荼的眼睛，而童舒荼也看着她。
“其实……苏大人不是蜀国人。”
这句话，如同一个水雷扔进了平静的湖面，轰的一声炸响在童舒荼的心里回荡。
段掌事前倾了身体，问童舒荼：“你现在还觉得，和苏大人站在一起是明智的抉择吗？”
童舒荼发现，此时的段掌事已经褪去了平常的温润，眼眸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强势而咄咄逼人。
童舒荼不动声色地回她：“苏大人劳苦功高，不是段掌事你一句话就能否了的。而今成都府太多流言，还请段掌事不要再造这些子虚乌有的流言。”
“另外，如果苏大人能助我找到真相，他是哪国人，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童舒荼迎着段掌事犀利的目光：“还有，我娘亲是宋国苏州人，我父亲是蜀国通州人。所以，不管是宋国还是蜀国，我都当成自己的国。”
段掌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童舒荼。
只听童舒荼又道：“宋国国君，从未伤我家分毫。蜀国国君，却让我家破人亡。段掌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抉择？”
段掌事眼眸本就暗淡的目光，越发暗淡下去。
童舒荼从棋盘前起身，“段掌事，我今天来不是要埋怨谁，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欠你的情分，在你打算带我入宫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日再见，你我便是陌路人。”
童舒荼说完，折身朝着竹林口走去。
段掌事听了童舒荼这话，心慌意乱。
“舒荼！你听我说！”
段掌事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的旨意，我如何违抗？我不是无牵无挂的人，我心里也有牵挂，我希望蜀国能永世太平，不要有征战和杀戮！”
童舒荼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朝着竹林外走去。
段掌事又追了几步：“舒荼！你以为那些会苏绣的绣娘留着，就不会有事吗？”
“万一《锦绣河图》落入了旁人之手，他们也一定会盯紧这些会苏绣的绣娘。到时候，不仅她们自己难逃一死，就连她们的家人也无法幸免于难！”
段掌事说得激动，可是，童舒荼的身影已从她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她神情落寞，悲凉自语：“你终是不肯原谅我吗？”
当段掌事回过身来时，却发现，眼前这盘棋，童舒荼在短短几招之内，就已经得了六筹，步步胜，步步强势。
而她，由于心慌意乱，把一盘棋下得一塌糊涂却不自知。 锦绣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