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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一日，孔继之伴驾江玄龙亲往紫华轩查验太子课业，妍磬奉旨入宫，亦随侍在侧。
“许久未见翊圣夫人，夫人像是清减了些许。想来，必是痛心你那女儿英年早逝太甚的缘故。也可叹，这原本是我那不肖子做下的孽，而今，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撒手去了，我们这做爹娘的真真是百感交集啊......”
听得江玄龙提及昭儿之死，言语中似更有追思江伯骁之意，妍磬双目无神，故作镇定，只淡淡答道：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是百感交集，五内悲戚。只是可叹也好，可怨也罢，逝者已去，生者已然再无回天之力。幸而，妾身还有一女儿能常伴余年，陛下亦犹有一仁德皇子得以入主东宫，为陛下护持这万年社稷。妾身眼下心安，也望陛下从此心宽心安才好。”
“心宽心安？朕如何不想？只是仲骊那孩子......不是朕有心奉承夫人，他若有娫娍公主一半的机巧伶俐，朕也不至于这般日夜悬心。”
江玄龙说及此，又想着方才妍磬所谓“仁德”二字，少顷，这当朝天子不由得又再哀然叹道：
“夫人方才赞仲骊那小子仁德，朕知道，是夫人心口慈悲，有意替我这做老子的保全脸面。那日灵堂之上的事，而今宫里都传开了......真真是丢尽天家颜......罢了罢了，幸而夫人推举了那姜楚调任太子太傅，今日，朕便有心邀夫人入宫，且陪朕一道看看，受教南国第一才子这许久，仲骊那小子能否真有多少长进！”
江玄龙一面慨叹着，一面同妍磬入了紫华轩，不想还未进得太子书房，便听得姜楚在里头高声训道：
“竖子难成大事！真真是难成大事！说你这性子软弱，不忍见刀兵杀伐也就罢了！好歹勤读些圣贤之言，犹可修心养性，博个仁德慈悲之名！可你如今倒好，该读的文墨没有，该存的血性全无，只一股脑想着这淫秽下流的勾当！你别当你是东宫皇储，就想着今日侍妾八百，来日妃嫔三千的！可得知道，就凭着你这德才，如今是太子，往后做不做得皇帝还未可知呢！”
听得姜楚如斯不顾礼法，不顾尊卑，只一味大声斥责那东宫太子，妍磬不由得一阵心惊胆寒，待其看过那难辨嗔怒的江玄龙一眼，这翊圣夫人忙推开房门，只厉声斥道：
“姜大人放肆了！大人虽是太子太傅，有教诲之责，可太子终究是太子，即便课业有失，也容不得姜大人你那般言语冲撞。而今陛下驾临，虽龙心宽怀不予责罚，姜大人你也当速速跪地自省才是！”
“微臣无罪，何须自省！太子无用，才当自请罢黜才是！”
见妍磬有心说合，以宽自身言语冒犯之罪，那姜楚却并不理会，他只随手将一画轴掷于堂中，而后再高声驳斥道：
“陛下圣驾在此，那大可趁势瞧瞧咱们这太子成日家都想着些什么！”
江玄龙听如斯，顺势俯首看那铺展在地的一轴长卷，却见上边满是搔首弄姿，眉眼含春之裸身女像。当是时，这才满心忧思二子难成大器之天子皇父不由得气愤难当，目瞪眉横。
“竖子无用！”
一声呵斥罢了，又一耳光沉沉甩去，重重打在那江仲骊脸上，旋即，这新上任的东宫皇储又被吓得浑身打颤，渐渐身下湿成一片。
“废物！废物！你真真不及你兄长万分之一啊！你母亲那般聪敏淑慧的血性女子怎地就生下你这等废物！去，滚了出去！且换了干净衣裳，到你母后牌位前跪着思过去！”
江玄龙一时大怒，忙令宫人搀扶那太子退出紫华轩，旋即，他亦愤愤然拂袖而去。姜楚见如斯，不由得含怨嘲讽道：
“当日叫我做那伏光院司礼大夫，成日家的繁文缛节，真真教我恶心。现而今改任太子太傅，我原想着，凭我的才情，兴许还能教诲出一代贤明圣主。可夫人你也瞧见了，什么贤明圣主，只怕连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儒雅公子也做不得！果然是一脉血亲，他兄长江伯骁，当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淫贼，老天有眼收了去，还追封个什么淳孝太子！淳孝二字，他也配！”
“姜大人还不住嘴！非得惹来杀生之祸才甘心不成？”
听得姜楚越发言语无状，妍磬忙厉声喝止道：
“原也是我查人不善。想着要你做这太子太傅，于你也罢，于国也罢，都是好的。可你这万年骚客，终究是一辈子难改的倔脾气，早不是什么少年俊才了，却还由着自己性子胡言乱语。你得明白，这儿不是江湖市井，这儿是庙堂之上天子所在！”
“我如何不知！当年我于崇华太后驾下，我在那侯世宣跟前，还不是身处庙堂之高，还不是由着性子直言，他们又奈我何？”
“可此年非昔年，当今天子不是那有实无名的崇华太后，更不是那有名无实的侯世宣！”
【二】
阳明殿中，江玄龙独自一人斜靠在那九龙御塌之上，手中不住摩挲着那方碧绿清冷的斑斓玺印，他一时对着眼前那明慧皇后的立身画像出神，少顷，只听得这孤凄天子含情叹道：
“涵英，当日我发下宏愿，必得拼尽心力做这九府之主，让你位高尊显，好比那中天明月。而今，这天子至宝已然握于掌中，可你......可你却魂游天外，只留得我一人清清冷冷坐在这阳明殿中。你可知晓......你可知晓，即便我如今位尊九五，我这心，倒不如当年微时舒心自在。你只瞧着今时今日这庙堂之上，内有誉王江玄琦恃功分权，外有林妍磬昔年亲信仗势盘踞，我当如何脱此困局，真真正正君临天下呢？若你还在，定能为我排除万难，了此隐忧。只是......只是，你终究早早弃我去了，你终究抛下我，并咱们那双......那双不肖孩儿......”
江玄龙念及此，顺势想起伯骁仲骊兄弟种种，旋即，这万岁天子只觉心内一绞，怅然恨道：
“不肖！真真是不肖孩儿！一个跋扈妄为，一个懦弱无能！涵英，你何等佳人，怎地却为我生下这么一双不肖孽障呢......”
“陛下，陆子康大人在外求见。”
江玄龙正忧思神伤之刻，忽听得外头宫人通禀，这九五至尊忙轻拭眼角泪水，而后沉沉令道：
“让他进来说话。”
天子一声令下，顿时朱门大开，那陆子康满眼笑意，只领着一青衣女子缓缓踱步进来。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微臣特来恭贺陛下大喜！”
“陆大人今日又唱的哪出戏？眼下有何大喜？那喜从何来啊？”
听得天子威风发问，那陆子康忙高声回道：
“陛下不都瞧见了吗？这大喜，就在陛下跟前站着！微臣斗胆劳烦天子龙目一观，您且看看这女子是何模样？”
听得陆子康之言，江玄龙不由得一时疑惑，只细细打量这陆大人身旁那婀娜女子。
“皇后？”
“陛下圣明！这女子之姿容品德虽不能跟我明慧皇后相比，可观其眉眼，得上天垂顾，倒还有幸与先皇后照映几分。微臣近日听闻陛下因太子之事郁结难舒，因而费劲心力寻得如此佳人，以供陛下赏玩。若能博得陛下稍稍一悦，便是微臣之大幸，亦是此女之大幸了！”
江玄龙听如斯，自知那陆子康所为为何。少顷，他只转身看过那明慧皇后立像一眼，旋即，这当朝天子只冷冷令道：
“陆大人有心了，可世间女子，再怎生得像她，也终究不是明慧皇后在世。朕现而今，要的不是什么妩媚画皮，而是能陪朕一道说话解忧的......罢了，哪里来的，便送还哪里去。往后，陆大人也不必在这上头费心了！”
“微臣……微臣遵旨！”
听得天子如斯发话，这惯会逢迎上意的陆子康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跪拜领旨，携那美人退出殿去。好一会儿，正当一众人等低头辞去之时，那青衣女子身旁之一介伺候宫婢忽而回转身去，此刻，只见她急步近前，跪拜求道：
“陛下若不弃，奴婢愿同陛下说话抒怀，为陛下解烦排忧！”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