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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瞧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不但没抢了那林妍磬的半分功劳，反倒教咱们自己人折了手！这一回是陆子康被罢了官职，下一回，便是你家杨子春，末了，就连我这弦华殿，也不必住人了！蠢妇，蠢妇，亏你还敢大言不惭，说一气了结了她！只怕到时候，头一个死的便是你！”
柳氏跪在峥嵘夫人跟前，先是挨了一记耳光，而后又再听其连番数落，其情其状，好不卑微可怜。
“我......我哪里会想到，他们底下人办事，竟就那般不周全。这才让......这才让那翊圣夫人钻了空子，反得了便宜。不过......不过好在陛下只是免了陆大人的官职，并未有别的惩处。想当初，他孔继之不也一样被夺了相权，赋闲在家那么些时日吗？现如今，不又重回经天院，再得陛下倚重。我想着......我想着，等日后陛下气消了，陆大人必定也会官复原职......”
“糊涂！”
不待柳氏说完，峥嵘夫人忙又训责道：
“陆子康如何能同他孔继之相比！陛下当初再怎地猜疑孔相，却也只是夺其权，断然不敢免其官位。而今又如何？一时天威震怒，说罢免就罢免了。你只当你那老相好，真的就是陛下眼头心头的活宝贝？他不过是陛下拿来制衡孔继之的棋子罢了！亏你还做了这么些年的将军夫人，论见识，反不如我才进宫几年看得深，看得远！真真是蠢妇，蠢妇！愚不可及呀你！”
柳芙嫣出身并非高门望族，却好歹也是一方官宦世家之后，她一向自视甚高，更常暗自轻慢那峥嵘夫人，不想此刻，却连番教其骂作无知蠢妇，这柳氏听在耳里，恨在心头，然碍于名位尊卑，也只好积怨于五内，只盼着哪一日情势逆转，非解此恨方可罢休！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同你撒火也无力回天，你且跪安吧。只记着一桩，这些日子好生在府中待着，前日我可听闻，陛下有意要提拔杨子春将军执掌袭凉院，你若再生出什么祸事，仔细连你家相公的前程，也叫你给耽误了！”
【二】
柳氏退出弦华殿去，一时想着方才所受之辱，便忍不住开口骂骂咧咧起来，她道：
“算个什么东西？指着我的鼻子训斥也就罢了！连着这一遭，统共打了我两个嘴巴。不过是陛下的妾室，连个妃位还没熬出头呢！打我？真把自己当中宫皇后了？哪一日，等我家老爷做了大将军，再联络前朝百官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废了你去后宫受罪，你才知道我的厉害！”
柳氏如斯闷闷骂着，却仍不解气，无处发泄之时，只得拉过近身丫头上前，往其腰间狠狠掐揉一把，只疼得那侍女连连叫唤，好不凄然。
“昌宁夫人怎地这样大的火气？丫头有错，骂几句就得了，掐坏了她的身子事小，伤了夫人的指甲，杨将军见了，那可就心疼了！”
就在这时，琼鸾夫人忽而翩翩走来，只满眼含笑，不住拿柳氏打趣。
“妾身见过琼鸾夫人！方才这丫头坏了规矩，妾身一时气急......才打了她。平日里对待这些丫头，妾身可是连半句重话也不曾说过的。”
听得柳氏此刻急忙辩白，琼鸾夫人只浅浅一笑，而后悠悠说道：
“夫人不必急着分辩，我知道夫人一向心慈，要不怎么宫里的人常说，满朝武将，就数杨子春将军有福气！都说他娶的娘子不单貌美，嘴巧，最难得是，还有一副菩萨心肠！外头人只知道那翊圣夫人如何贤德有名，依我看哪，昌宁夫人你，才真真担得起贤德二字。听说，过些日子，陛下就要提拔杨将军执掌袭凉院了，到时候，我再同陛下替夫人美言几句，也封赐夫人一个得宜的尊号，如此，夫人贤德之名，才可真真正正传于天下不是？”
“果真？要赏赐妾身尊号？”
听得琼鸾一番温言软语，那柳氏不免心潮涌动几十丈高，她忙欢喜回道：
“夫人如此厚爱，妾身......妾身真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妾身......妾身先给夫人磕头道谢了......”
见眼前那柳氏此刻一副喜不自胜模样，琼鸾不由得抿嘴一笑，而后近前将其搀起，再又柔柔说道：
“夫人何必行如此大礼，我也是觉着同夫人有缘，一心想着同夫人做个知己罢了！我看现下时辰也早，夫人若不嫌弃，不妨去我宫里坐坐。我近来身子不爽，正巧有好些事，还想请儿女双全的柳姐姐提点一二呢！”
【三】
圣君祠内，香烟缭绕，肃穆安和。
妍磬亲手将那渡缘法师之牌位，恭敬置于江玄龙神像一侧。待其跪在蒲团之上，连连三叩首，这翊圣夫人方才轻轻叹道：
“兴许是那日，我话说得重了......兴许更是姑姑一死，彻底绝了你那最后一丝俗缘......法师你才会万念成灰，匆忙弃绝尘世。也罢，也罢，今身残梦付之一炬，化作云烟随风而去，亦未尝不是脱离苦海。只是......只是法师在天有感，还请宽宥我那番不德不义之举。法师你慧眼如炬，知晓我是为除奸佞，为保社稷，法师宽怀，自然也是不与我计较的......是不是......是不是......”
妍磬如斯一语罢了，又连连叩首三拜，再起身时，只见那孔继之竟伴驾当朝太子缓缓入得殿来。
“太子殿下？臣，见过太子千岁！”
见妍磬恭敬致礼，那江仲骊忙近前搀起，含笑回道：
“翊圣夫人快快起来！父皇乃天子之尊，尚且尊您一声夫人。我，虽是太子，于夫人面前，也不过是个有些身份的晚辈罢了。夫人往后，切莫再行如此大礼才好。”
妍磬听令起身，一时抬头见眼前这东宫太子竟大不似从前，其神，其貌，倒果真有了几分皇储之姿。她连声赞道：
“果然还是孔大人精于教导，皇太子这些时日跟着孔相习学国政，倒比往昔更多了几分帝王之气了。甚好，甚好，我明国天下后继有人，太子殿下来日，必当成就一代英君圣主啊！”
“夫人谬赞了。我还差得远呢！我生来资质平庸，若还没有孔大人帮扶，只怕连这太子也当不好！孔大人乃朝中第一贤臣，我要是能学到孔大人身上两三成的本事，来日也不奢求做什么英君圣主，能做个太平君王，好好守住父皇的江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太子自谦了。太子生来虽非绝顶聪明之人，可太子先后得两位当世大才教诲，日后即便做不得英君圣主，想必也定能开创一朝清平盛世。况且，自古英君圣主多半好大喜功，成全得了自己，却未必成全得了天下百姓。反之，那太平君王，不攻不伐，与民休息，百姓乐得衣食无忧，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太平年景，如斯，天下百姓也才会打心底里对当朝君父敬之爱之！因而，太子要做太平君王，正是天下人的福气！天下百姓无不翘首以盼呢！”
江仲骊听得妍磬一番君主之论，不觉眼亮心明，他先看过孔继之一眼，而后再向妍磬拜道：
“夫人高论，学生受教了！都道夫人大贤大德，却不想夫人更有大智慧大才思。方才一番君主之论，夫人堪可为太子太傅之选哪！”
妍磬听得这后生太子如斯夸赞，忙不跌摆手谦道：
“太子才真真是谬赞了。我哪里就那般好，我一介女流，才疏学浅的，更说不出那番道理来。太子方才提及什么太子太傅之选，我且如实说罢，方才那番君主之论，恰是太子先前那太子太傅说与我听的。”
“先前......夫人是说，姜楚姜大人？”
“正是，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姜大人年少成名，世人谓之‘钟灵毓秀大明府，万年骚客一姜楚’。如此美誉，可见其高才绝世啊！”
孔继之听得妍磬夸赞姜楚之语，一时心领神会，接着叹道：
“是呀，姜大人高才，不单通晓政史，更擅长诗词。宫中乐人延唱三朝之曲，多半皆是姜大人所作。当年陛下登基时所用的【太平万年歌】亦是出自姜大人之手。方才太子夸微臣乃当朝第一贤臣，倘若姜大人还在，微臣得其虚名，只怕就得生生羞死了......”
“翊圣夫人跟孔大人说得极是！姜大人性子虽怪，当日待我也严，可才情高绝，真真是世间无双。只是......只是父皇素来惜才，当日却为何降旨发落了他呢？姜大人，究竟又犯了何事，终究难逃一死呢？”
听得太子终问及姜楚之死，妍磬看过孔继之一眼，而后只佯装惶恐惊怕模样。孔继之察颜观色，亦是满眼深沉，静默不语。
“你们怎地都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莫不是......莫不是夫人跟大人有何难言之隐？别怕！我是当朝太子，你们但说无妨，我自会护你们周全！”
听得江仲骊如斯发话，妍磬先顿了顿，而后终切切回道：
“姜大人，也不曾有何大错。不过是不肯违逆本心给那峥嵘夫人填词作赋罢了。此外，姜大人是我多年挚友，更与孔大人是半辈子的相知。有歹人暗中算计他，明里，实则是要扳倒我跟孔大人罢了！”
“暗里算计他？明里是要扳倒夫人跟孔相？什么歹人胆敢谋算二位朝廷忠良？”
“太子，你且想想，弦华殿的那位峥嵘夫人先前是谁家的奴婢？前些时日，孔大人无端端赋闲在家，又是谁得了好处，总揽朝廷政事？再有那一年，先父衣冠冢遇水坍塌，又是谁去陛下面前告我一状，诬陷我搜刮民脂民膏，惹得民怨纷纷！”
“陆子康？副相陆子康！”
听得妍磬诸般暗示，那太子江仲骊终究喝骂出“陆子康”之名，旋即，他又咬牙恨道：
“我就知道，朝中除了他，再无别的奸臣！这陆子康一向油腔滑调，惯会讨父皇欢喜。我素来只当他是个佞臣，不成想，竟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奸诈小人！前些日子，他才纵使手下逼死人命，父皇只罢了他的官职。我这就进宫求父皇再下一道旨意，直接要了他的狗命！”
“太子万万不可！”
见江仲骊即刻便要回宫请旨，那孔继之连忙跪倒在地，阻其去路。妍磬见如斯，亦沉沉跪在那太子身前，切切劝阻，她道：
“太子开口容易，但陛下追问缘由，太子又当如何答复？那陆子康逼杀人命，陛下免而不罚，不是陛下存心偏袒，而是陛下亦深知，如今朝中多有陆子康党羽，陛下倘若寻根究底，必当引起朝廷大乱！再有，陆子康同杨子春私交甚密，杨子春手握军权，陛下也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徒增刀兵之险！太子为陛下计，为朝廷计，可不能因一时之愤招致无边之祸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难不成，就等着他陆子康再掌权势，败坏我父皇的江山吗？”
“太子宽心，今日太子已然辨明忠奸，我明国江山便不会轻易陷入绝境。再者，而今朝堂之上，犹有孔大人，花将军等故旧忠良，咱们尽管静待时机，时机一到，咱们必当拥太子为尊，除奸佞，清社稷，保我明国天下万世太平！”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