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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没有承包地种了，只剩下房前屋后一分多自留地，不够她侍弄，闲暇时间便多得很，于是她一年四季大多数时间都在还没有分给私人的荒坡上挖药草，或者到悬崖上砍硬扎柴禾。卖下的钱除了给公家交以外，买油盐酱醋和身上、脚上穿的，倒也勉强够了。

　　因为在下河口再也没有亲人了，她便孤单得很，所以每一年都要到石门沟她干妈家耍上一阵子。

　　“可是我干妈屋也作难。”凤兰说着，眼睛已经*湿了，便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满娃子去年接了媳妇后，那媳妇子还歪得不行，动不动就指桑骂槐的给我干妈脸色。我一看那样子，我以后怕也没办法时常到我干妈屋耍了。可是我再没有亲人了，要是再不跟我干妈来往，还不把人孤单死？所以我就打定主意，要在石门沟找婆家。……”

　　“我还当是你先看上我了，才叫梅子给说媒的呢，搞了一阵儿还不是！”

　　“看把你稀罕的！谁看上你了？要不是年龄差不多的男娃子都有媳妇了，我还真不一定跟你呢！”

　　瑞年便嘿嘿一笑，又把她搂住说：“看来梅子出的主意对着呢，把生米煮成熟饭了，看你还能往哪跑？”

　　凤兰狠瞪他一眼道：“我把你！……”

　　……没过多久，他们二人便结婚了。婚礼没有大办，不过倒也有些贺客。下河口那边，因为凤兰没有娘家人，也没有嫁妆，所以她也就没有想过会有人去给她填箱，因此也就没有待客的准备。可是已经退下来了的老队长硬是靠着一张老脸，挨家挨户去给社员们做工作，让大家有的出鱼出肉，有的出米出面，有的安锅做饭、有的张罗桌子凳子摆席……，硬是把凤兰的出嫁宴办得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郑凤兰没想到乡亲们还会如此厚待她，因此哭得是一塌糊涂……

　　结婚以后，郑凤兰过日子的本事很快就显露出来了。在家里，她总是把家务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一间屋子都拾掇得干干净净，尽管屋子还是以前的老屋子，却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她把房后头废弃多年的牛圈也给拾掇出来了，说是准备买上几只羊，抽空了放。在地里，她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甚至比瑞年还能吃苦。见儿媳妇这般勤快能干，郭达山两口子心里自是乐开了花，便合计着要好好谢承一下李梅子这个媒人，遂与瑞年两口子商量，小两口也欣然同意。于是，瑞年便备下能做一身衣裳的蓝咔叽布、一瓶秦川酒，外加四色礼，由郭达山两口子出面，择了个日子登门去谢承李梅子了。……

　　第六十一章

　　天有不测风云。瑞年结婚后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就来了一场大洪灾，据后来上面的人讲，这次洪灾是百年不遇的。

　　他们是在麦收前后结的婚，瓢泼的大雨是在阴历七月上旬开始下的，一直下了四五天方缓下劲来。石门沟一多半庄稼地的熟土都被洪水冲刷走了，留下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以及硬得也像石头一样的生土层。梅子家还有一半地因为不在洪水冲刷区，所以对秋粮还多少有点指望，可是瑞年家的承包地全部变成了大小石头浪，一丁点种过庄家的痕迹都没留下。

　　包产到户之后，石门沟连续丰收了好几年，大多数人家都有足够的余粮，因此秋粮即便因洪灾减产五六成以上甚至全部绝收，也不会对他们的生计造成太大的影响。

　　可是瑞年家就不同了。

　　集资拉电的时候，为了凑够集资款，他们家就变卖了两千来斤粮食。他结婚的时候，为买猪肉又卖了几百斤粮食，摆酒席又吃了近二百斤白米和麦面，接的礼珰呢，因现在不兴送粮食了，便多半是烧酒、的确良布、的咔布之类，可以算作粮食的只有豆腐和凉粉。所以，他们家竟然存粮不多了。现在，他们家的地都成了那怂式式子了，秋粮还有啥指望呢？

　　于是一家人便为如何度过到明年夏收之前着么漫长的日子而熬煎起来。

　　凤兰便想到她在下河口的家中还存有一千来斤小麦和稻谷，倒是可以救急的。那些粮食她原本是打算在生了娃以后再拉到婆家来的，毕竟在没有娃拴住瑞年之前，她对他还不是完全放心的，所以就不能不留一条退路，可是现在，挨过饥荒要紧，她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于是，她跟瑞年一合计，便于某日起了个大早，就到下河口拉粮食去了。两个人因为心里有事，便一路走得飞快，八点多一些，便到了唐家河。过那水泥桥（桥便是那一年修路时修的）时，竟然遇到了汪耀全。瑞年两口子从桥这边急乎乎的往街道那边赶，耀全呢，却是倒背着手，低着头，慢不吞吞的从街道那边朝这边走。

　　瑞年远远的就认出了汪耀全，却见他满头白发，走路也没劲，还真是老了，不由得暗暗感叹，人还就是清闲不得！

　　耀全两口子已经搬去城里好几年了。他们名义上是跟衍荣住在一起，可实际上有一多半时间是在两个女儿家走亲戚。

　　大女儿燕芬现在是罗原地区行署驻在地罗州市副市长，家就在罗州城区市政府家属院，距离石原县城只有一个来小时的车程。每隔上一段时间，她便会安排司机开车去石原县将老父老母接来家中住上十天半月的，然后又让司机送回石原县衍荣家中。

　　二女儿燕娥早已转成公办老师了，现在石原县重点中学县一中教学。她爱人李长庆也调到城里了，在县运输公司工作。他现在已经不开车了，而是当车站调度。燕娥因文化程度不高，教的不是主课，闲暇时间便比较多，因此，隔三差五的就要将父母接来家中居住。……

　　看着耀全渐渐走近了，瑞年便高喉咙大嗓的喊了一声：“耀全叔！你咋在城里耍得不自在了，回咱山里游山玩水来了？”

　　耀全抬起头来，瞅了半会，方才淡笑一下，骂道：“狗日的郭瑞年，弄啥啊？哎，你两个咋一路呢？”

　　郑凤兰便急忙满面赔笑说：“耀全叔，瑞年二气八杆的，说话不中听，你也甭见怪。瑞年现在跟我搭伴过日子呢。我们结婚简单得很，啥都没置办，也没给人说……”

　　汪耀全接过话茬道：“那就好，那就好！没想到你两个给成了！”顿了顿，又骂起瑞年来了：“瑞年你个狗日的！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不给我死老汉子说也就算了。衍荣瞎好跟你也几年的同学呢嘛，珺瑶跟你还讲究是干姊妹呢，都不给说一声？你个怂崽娃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是个冷怂，一点都不讲人情世故！”

　　瑞年心里想说：“衍荣结婚时候不是也没给人说嘛。”却又觉得不美，便咧嘴笑了下说：“又没咋样待客，衍荣他们当干部的都忙得跟啥一样，咋好意思劳动呢？等随后他们回来了，我把酒给补上。”

　　耀全哈哈一笑说：“你个崽娃子哎！”又问：“你两个弄啥去啊？”

　　瑞年总觉得家里眼看遭年景了，是个没脸的事，便吭吭哧哧的，不愿意说。郑凤兰却不管这些，将石门沟遭了大水，地给毁得差不多了，以及他们家秋粮已经没有指望，现在是要去下河口转运她的存粮等前因后果全部给耀全说了。

　　耀全沉吟半晌，方叹了口气说：“今年这天气不知道是咋了嘛！多少年都没发过这么大的水啊！我这不是也才从龙潭转来嘛。龙潭那一千多亩水地啊，当年是老李书记亲自指挥修下的，全乡最肥的地了。今回呢，一场水，啥都没了。可怜的李书记哎……”说到这儿，眼睛竟有些潮了。

　　瑞年笑道：“耀全叔到底不愧是共*产*党员呢！以前当队长的时候，没少关心人。现在人老了，还关心起龙潭来了，哎呀，歪呀！”

　　耀全道：“你个狗日的，话里话外都带刺呢！还记那一年的仇啊？我想你狗日的也不会记仇的。……我到龙潭去是那啥呢嘛，把老李书记送一下。给李书记当了多少年的部下，最后送他一下嘛……”说着说着，就抬起胳膊，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郑凤兰察言观色的看了他半会，迟迟疑疑地说：“耀全叔是说，说话声音多高的那个李书记？他不是早就不当了吗？咋？他不在了？”

　　耀全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瑞年道：“不是听人说，李书记后来在屋养鸡呢嘛。才六十多吧？咋可就过世了呢？都说吃轻省饭的阳寿长，他咋不经活呢？”

　　耀全冷冷的斜了瑞年一眼，淡淡地说：“李书记还不是为了那一千来亩地！也不知道能不能给评个烈士呢？……”

　　原来，发大水的时候，老书记李守义就担心那一千亩地，就一个人跑去看。水渠自包产到户后，就没有修整过了，水又大，他在渠沿上正走着呢，水就翻堰了。后来，又把水渠冲开了一个口子，李书记想搬石头堵那口子呢，接过却被洪水冲走了。他家里人跟亲戚朋友沿河找了几天，水快消的时候，才在下游十里开外处找到他的尸首。……

　　瑞年听后，连连摇头说：“我看他评不上烈士。当时不是说他是啥三种人，才叫撤职了吗，咋可能给他评烈士呢？再说了，谁知道他是弄啥去了，才叫水吹了呢？” 风月石门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