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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边看边走，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饮食摊位区，一个挨一个的饮食摊一字儿摆开去，皆是罩着玻璃框的厨桌及各色炉灶当头，里面放置些桌子板凳。各个摊位没有可以隔开食客的明显界限，只是各摊位的边界处在地上画有黄色的粗线，但是这些黄线已经褪色，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尽管现在不是饭点，可是吃饭的人还是不少。瑞年不觉很是欣喜，暗想他的饭馆如果开在这集贸市场里，生意应该会不错的。

　　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打量各饮食摊点的品种花色以及价格，各个摊主们的叫卖声以及饭勺与炒锅的磕碰声此起彼伏的萦绕在他的耳边。尽管这些声音多少有些嘈杂，可是作为一个小饭馆的老板，他却觉得十分的入耳。突然，从这些嘈嘈杂杂的声音中，飞出了一个又高又尖的女人声音：“羊肉串！羊肉串！正宗的新疆羊肉串唻——”这声音他似曾相识，多少年前，李玲玲在戏台子上扮演穆桂英时的高音念白就是这个调调。多少年了？大概十来年了吧？是啊，他跟她已经十来年不曾见面了。可是他又不太敢确认这叫卖声的主人就是李玲玲，施覃不是说她停薪留职了吗？既然停薪留职了，那她为啥不走得远远的，倒在这儿卖羊肉串弄啥呢？

　　瑞年循着那声音找去，耳畔却又隐隐回荡起多少年前她的撒娇声、哭声和笑声……

　　“羊肉串！羊肉串！正宗的新疆羊肉串唻——”那叫卖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你来多少？噢？十五串？好唻！——羊肉串唻！”

　　瑞年在距离那烤肉摊一丈来远的地方站住，静静的看着那个卖烤肉串的女人。她一条纱巾紧裹着头发，一只口罩罩住了大半张面孔，一只手不停的收钱找钱，另一只手飞快的给食客们取着肉串。她的旁边，一个十六七岁也戴着口罩的女孩子一双手极快的在烤炉上翻动着时不时腾起油烟的羊肉串。

　　瑞年突然想转身走开。如果她真是李玲玲，他不忍心在这样的场合跟她见面。是啊，那个曾经令他欢乐又叫他伤心，多少年来他还时不时总要在不知不觉中想起的李玲玲，那个曾经是整个石原县老少戏迷们眼中最美的穆桂英，咋就卖起了羊肉串呢？而他郭瑞年，却渐渐活出了个人模狗样来……也许，她不是李玲玲，而只是跟玲玲长相相似的另一个女人呢？可是那额头、那眉眼分明就是李玲玲啊……他心里想逃开，可是脚下却又不由自主的朝她走了过去。

　　“羊肉串！羊肉串！正宗的新疆味！”

　　这女人叫卖时从不抬眼看人，也不看肉串，一双眼睛只是不停的在顾客递钱的手和她接钱找钱的手上流连。

　　郭瑞年在烤炉前默默站了好久，心里也翻腾了好久。终于他开口了：“五串，要新烤的……”

　　“进来坐吧。”那女人头也不抬地说。可是他并没有像别的食客那样去餐桌旁落座，而是一直在炉子前站着。那女人也不再坚持要他坐，却将羊肉串一串一串隔着烤炉递了出来。他默默地看着她的手，她递羊肉串的动作却像是在跳舞，好看极了。此刻他已完全确定，她就是李玲玲。

　　吃完那五串烤肉后，瑞年又说：“再来五串！”

　　“好唻！”那女人又递给他五串烤肉，却仍未抬眼看他。显然，她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一丝悲哀不知不觉间袭上了瑞年的心头。

　　终于，他想喊她的名字了，可是“李玲玲”三个字在舌尖上滚过来、滚过去，最终还是咽进肚子里去了。吃完这五串烤肉串后，他急急的付了账，带着一丝遗憾匆匆走了。

　　这日晚，他去登门拜访王施覃时，一个字也没有提及下午曾遇见过李玲玲的事。即便后来喝了十几盅酒，几次忍不住想说，可最终还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二日早上八九点钟，瑞年又赶到了集贸市场。仍旧是先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那卖羊肉串的女人，随后就上前去买。

　　……他一边吃着烤肉串，一边寻思，咋样才能让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呢？如果她能看他一眼，不就认出了他吗？终于，他计上心来，于是大叫：“哎呀！生的！太生了！根本就吃不成！”

　　“那给你添一串吧。”那女人柔和地说，可是仍没有抬眼看他。瑞年心里掠过一丝悲凉、一丝失望、一丝恼怒。

　　“李玲玲！”他终于大喊了一声。

　　那双跳着舞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可是她仍没有抬头看他。瑞年便又喊了声：“李珺瑶！”她的手又抖了一下。她旁边正在烤肉串的那女孩子低声说了句：“李姐，这人喊你呢。”她终于抬起眼来，疑疑惑惑的看了他半晌，眼角泛起了一丝笑纹：“是郭瑞年啊！……还真没认出来！”

　　瑞年点点头说：“我都过来买了几天你的烤肉了。可是你只顾忙生意，都一直没顾得看我一眼……”

　　“噢，我没注意……”李珺瑶眼角的笑纹先是淡了下去，继而完全消失了，额头和未被口罩遮住的半张脸越发苍白了。

　　“这些年，你还好吧？”瑞年又问。

　　“啥好不好的？”珺瑶说着，又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过你倒像是发达了？”

　　瑞年笑了笑说：“发达啥呢？也只是做点小生意，只图把嘴混住。……还没觉得呢，咱都成十年没见过了。”

　　“是啊，多年没见了。”李珺瑶点了点头，见又有人过来，她便又吆喝起来：“五毛钱一串，又香又酥……你要几串？三串？好唻……”给一名顾客取了肉串后，她又朝瑞年笑了一下说：“……你看，没办法，这一天从早上忙到黑，说个难听的话，连上厕所的空儿都没有。是这，这会儿也顾不得招呼你，你有空了到我屋去坐，我在西背街牛巷子48号住着。”

　　“那好，今晚上我就去坐。”瑞年笑道，“把酒给我准备好，晚上八点我准时来。该不会不欢迎吧？”

　　“看你说得怪的！咋能不欢迎呢？一定要来哦！”

　　瑞年点点头说：“一定来。牛巷子48号，我记住了。”便转身走了。他心里竟欣喜了好一阵子，不由自主的又哼起曲曲来。这两年里，帝都市的流行歌曲他多半都会哼上几句，可是他最爱哼的还是《绣十条手巾》。由于《绣十条手巾》属于山里的野调调，城里人多半没听过，因此他一路哼来，便惹得好些人回头侧目看他，他却全然不在意，反而哼得越发起劲了。

　　可是哼着哼着，他便觉口渴得厉害。回到旅馆，一口气喝了两杯茶方止住渴。

　　……在床上闷坐了一会子后，瑞年又从黑皮包中掏出了一本书《怎样写信》，躺在床上，极其认真的看了起来。这本书他已经买了有段日子了。他觉得写信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以前每次给家里写信，他总是苦思冥想半天也写不出一句话来，因此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写信这门学问弄通，免得以后写信时再犯难。

　　买了这本书之后，他只要有空便会拿出来看，因此渐渐的在写信上面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可是今日，他的心绪并不平静，因此只将这本书翻看了几页就觉索然无味了，遂合上书本扔在床上，长长伸个懒腰，慢慢闭上了眼睛。

　　“羊肉串！羊肉串！正经的新疆味！”李玲玲那又高又尖的叫卖声又在他耳畔响起。“玲玲……”他喃喃的说，又隐隐回想起当年好几次与她共享鱼*水*之*欢时的情景，可是也许是经过的时间太久了吧？从他脑海里升腾起的那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并不真切，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长叹了一声，又张开眼来，暗想：今晚上究竟去不去她家呢？……虽然她只是一句客套话，可是他们毕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她吗？对，就是，是该去看看她……突然他又想，开饭馆时要是能把李玲玲拉进来合伙，那该多好啊？凤兰毕竟没出过门，哪知道啥做生意呢？玲玲呢？演过戏，卖过羊肉串，况且她从小就嘴码子不错，特别是她长得好，那个男的不爱看漂亮女子呢？所以如果她能合伙，生意肯定差不了。想到这里，他竟开心地笑了，仿佛他在县城的饭馆已经开张，并且玲玲也已经入伙了似的。……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郭瑞年边走边问，连问了十来个人，才找进一条坑坑洼洼的小巷子，这便是牛巷子了。镶在巷子口的那块路牌已经很旧，上面只有“牛”子尚且看得清晰，“巷”字已经斑斑驳驳的差点认不出来了。这条巷子并不直，他在里面七拐八拐才找到了48号。

　　院门虚掩着，贴在门框上的对联尚且完好无损，只是颜色有些旧了。上联是：夫唱妇随同舟渡，下联写：举案齐眉偕白首。瑞年心里莫名其妙的紧了一下。看样子玲玲又结婚了，并且结婚时间还不太久。他有些犹豫了，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敲门进去？可是又想，都已经来了，为啥不进去呢？

　　他轻轻敲了几下门，却并不见门里有啥动静，他便又重重的敲了几下。好半日过去，终于有一个很低沉的男人声音从门里出来了：“谁呀？”

　　瑞年大声应道：“这是李珺瑶的家吗？我是她在乡下的亲戚。”

　　“噢？找她呀？那先进来吧……” 风月石门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