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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诺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沈均诚与蒋方相对而坐。
大班台后的沈均诚早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依例来向他汇报日常事务的某个寻常经理,而并非是昨晚他曾经下狠劲想揍死的那个人。这令蒋方多少觉得有点梦幻——昨夜的一切宛如只是出现在他的一场梦中而已。
当然,这仅仅是他一刹那神经错乱时的想法,身体各处至今还在不断传来的疼痛无一不提醒着他那根本不是梦。
蒋方的面颊依旧花着,伤口处涂了点儿消毒药水,那张一贯趾高气昂的脸上此刻却是愁容满面,活似被生活压得苦不堪言的中年男子,“沈总,我在南翔快六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让我一走了之吧?”
沈均诚不看他,只盯着桌子上那一摞厚厚的证据,语调轻缓地道:“曹助理应该和你说得很明白了,从你做仓库主管开始,光报假账就达二十几万。我们现在只是让你走,没有报警,更没有向你索赔,已经对你仁至义尽,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不明不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是,沈总,”蒋方瞟了眼沈均诚面前的所谓证据,“这个账目的问题,我老早就和财务部经理解释清楚了,这假发票也不是我造的,我倒是想造,可也造不出来啊!再说了,我不是财会人员,哪能分得清真假?我,我还是受害者呢!您说,我为公司的业务付了钱,难道就因为发票有问题就不报吗?我又不是慈善家,您说是这理儿不是?”
沈均诚眉毛都没抬动一下,“那么你谎报虚报那些怎么说?”言毕,他把那摞单据的复印件扔过去。
蒋方急急翻看了几页,抓耳挠腮道:“这怎么能算谎报虚报呢?每一笔都清清楚楚,而且周经理和财务经理都签过字的!沈总,我这真没有……”
沈均诚打断他,“如果你来见我,只是想争论这些问题,那么对不起,你可能找错人了。”他摆出一副逐客的姿态,“直接去找曹助理吧,他会给你详尽的解释。”
“不,当然不是!”蒋方急忙打住,脸上努力堆砌出笑容,“沈总,我也知道您不是要跟我算什么旧账,其实……咳,其实您为了什么让我走,大家都心知肚明。”
蒋方说着,脑海里蓦地闪现出沈均诚与韩晓颖激情拥吻的镜头来,顿时浑身来劲,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分,底气也足了不少,“我是说,你跟,你跟那个小韩的事……啊,哈哈!既然如此,咱们就用不着绕圈子了,您说是吧?”
沈均诚光看着他,不说话。
蒋方以为他被自己震住,立刻又把胸脯拍得山响,“沈总,我这人性子耿直,朋友都说我有江湖义气,呵呵。所以呢,咱明人不说暗话,我看您也是爽快人,我索性就摊开来讲吧。您要我走,可以!但是,我在南翔这六年的补偿金,您怎么也得算给我吧?您放心,我一拿到这笔钱,保管乖乖走人,屁都不会放一个!您也大可不必担心我出去了会胡说八道!”
他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沈均诚。一脸谄媚的笑,“这是对咱们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我保证不会乱讲的,您看……”他充满期待又不无威胁的双眸巴巴地停留在沈均诚脸上。
沈均诚的双眸微微眯起一些,似在思考。
蒋方紧张地盯着他,他希望能从对方的嘴里吐出他心仪的答案来,这样,他就不必铤而走险再去生事端,虽说他做惯了那样的勾当,但眼前的人可不一样,家世背景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搞不好就偷鸡不成惹一身骚。
最圆满的解决办法就是沈均诚能主动妥协,好和好散。
同时,蒋方也想不出沈均诚拒绝自己的理由来——他手上可抓着那两个的把柄呢!
一想到这里,蒋方又忍不住在心里猛啐了一口,对韩晓颖的恨意更深了一些,“这小娘们平时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胃口那么大,连姓沈的都敢勾引!难怪看我不顺眼了!”
不过,如果她不勾沈均诚,自己现在也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
这一得一失之间的计较尚未算得清楚,黑色转椅里的沈均诚忽然缓缓弓起身子,朝他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蒋方连忙收起乱纷纷的思绪,正襟危坐地迎视着他。
“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沈均诚慢悠悠地从嘴巴里吐出这么一句来,每个字都象是雕琢过的。带有浓重的愚弄他的色彩。
蒋方愣了片刻,好象在细细咀嚼这跟语气截然相反的涵义,待明白过来后,他简直出离愤怒了。
“那么,你是在逼我喽?”蒋方瞪着沈均诚,眼里的谄媚温顺不复存在,转而流露出凶狠的流氓味儿来。
“逼你什么?”沈均诚没有丝毫退让,甚至是带着点儿轻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是想打官司,还是想打人?无论哪样,OK,我都可以奉陪。”
蒋方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还藏了很多威胁的话在那里,可是,对着沈均诚那年轻却毫无惧色的眼眸,他竟然感到一丝威慑。
在那一刻,他想到了支撑在沈均诚背后的那个强有力的后台——他的母亲以及那几个在市里可以呼风唤雨的长辈,他的确有底气和自己对垒。
但是,他蒋方也不是吃素的,他咽不下这口气!
“沈均诚!”他倏地站起来,“我走就走!不过,走之前,有句话我要送给你,做人做事不要太绝,你给别人留余地也就等于给自己留余地!”
“谢谢!我会记住的。”沈均诚嘴角扯了丝嘲弄的笑。
蒋方攥紧了拳头,转过身,怒气冲冲打算出去。
“等一下!”沈均诚又唤住他,悠悠然道:“你刚才也说了,你很清楚我为什么要让你走。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如果我听到一些不入耳的混帐话,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就经济问题起诉你。”说着,他向蒋方扬了扬手上的那沓证据。
蒋方愤而拂袖离去。
沈均诚随即把曹文昱叫进来,“今天就把辞退蒋方的手续办妥,他做假账的那些证据你好好保管着,也许以后用得上。另外,找两个人盯着蒋方,防止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曹文昱一一点头应承。
沈均诚用手指捏着鼻梁揉了几下,闭上眼睛道:“没别的事了,你出去吧。”
2
曹文昱没有马上离开,把手上一份文件递给他,“沈总,今晚的庆功宴和后天的客户招待会我都安排好了,这是两份发言稿,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放着吧,我一会儿再看。”沈均诚没有睁开眼睛。
“另外,关于G3项目成功后的嘉奖,这两天员工们尤其是工程部那边议论的人很多,你看……”
沈均诚这才张开眼睛,“这次出力最多的是李真,给他加两级。直接升成经理,其他的人就按我上次跟你讨论的来,你把名单拟好后给我再看一遍,没什么问题就直接交给人事部去处理。”
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沈均诚示意曹文昱先出去,然后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是父亲沈南章打来的,他最近一直盘桓在香港谈一宗棘手的生意,赶不及回来,只能在电话里向沈均诚表示祝贺,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小诚,你不要亏待了帮你的那些员工,这些人以后会是你做事业的顶梁柱,得好好笼络住哦!”
“我会的,爸,文昱已经在拟定嘉奖名单了。”顿一下,又笑了笑道:“这些话,您以前告诫过我很多次,我都记着呢!”
沈南章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问了些其他细碎的事务,沈均诚都对答如流,沈南章甚感欣慰,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你妈妈这两天身体怎么样?”沈南章想起什么,又不放心地问。
夫人吴秋月这几年身体状况一直欠佳,身体多个部位都发出健康警报,医生说是常年操劳所致,劝她多加休息,沈南章急着让儿子回来赴命,也是想减轻吴秋月的负担,不过她是天生的劳碌命,很多事都不肯放权,对几家公司的管理难免要指手画脚,若不是沈南章再三劝诫她要给儿子机会和信心,南翔机械这一块她早就来染指了,饶是如此,沈均诚还经常得就运作业务等细节遭到她的盘问。
“老样子。”沈均诚淡淡地答道,“医生开的那些方子照常吃着,该生的气也照样会生。”
沈南章听了,只能在电话里呵呵干笑几声,父子俩对吴秋月的倔强都无计可施。
下午,曹文昱进来给沈均诚汇报,蒋方的事已经办妥了。
等曹文昱出去,沈均诚在窗前站着沉思了会儿,掏出手机给晓颖拨了个电话。
晓颖依然是上夜班,白天在家休息。一上午发了半天呆,下午又实在睡不着,索性挽了袖子打扫起卫生来,免得坐在那儿胡思乱想,又于事无补。
她正拖着地,沈均诚的电话打了过来。
“蒋方从今天开始就不再是南翔的员工了,人事部在重新找人,目前仓库的事暂由周彭阳接管,我跟他说了,不要让女孩子上夜班,他答应会立刻做调整,你今晚不用来,在家好好休息吧。”他仿佛早就料到了她心乱如麻的状态。
晓颖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只是默默地听着,末了,才想起说一句,“谢谢。”
“你跟我总是这么客气。”沈均诚低头笑笑,顿了片刻又柔声道,“晚上……你别出去好么?我想见你。”
晓颖心头连跳了几跳,同时有几股麻绳拧做一团,她犹豫着不吭声,沈均诚似乎也明白她在想什么,不催促,耐心等她回复。
最后,想见他的愿望还是战胜了其他杂念,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天色黑将下来。
草草吃过晚饭,晓颖洗了碗,又把新买的提子仔细洗干净,用玻璃盆装起来,嫩绿色的一盘,晶莹剔透,十分好看。这个季节的提子贵得吓死人,又常常买不到好的,她挑的这一串幸好比较甜。
过了九点,沈均诚才来敲门,晓颖立刻从椅子里蹦起来,几步跑到门边,重重匀了几口气,才把门拉开,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她已经把激动很好地藏于心底,神色也平和多了。
沈均诚脸色微红,在门外朝她灿烂地笑了笑,这才跨进门来,那表情与平日里在公司的深沉冷峻截然不同,颇有几分少年时候的顽皮,让晓颖一瞬间有点失神。
他经过她身旁时,晓颖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一点点而已,今天跟工程部的人在湖玺饭店庆功,他们都高兴坏了,拼命灌酒,我就喝了一点干红,赶着过来见你,没敢多喝。”
“你自己开车来的?”晓颖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兴高采烈的神色。
“是啊!”沈均诚随口答了句,回眸看见她眼中的忧虑,遂又笑着解释,“没关系,就喝了一点。平时我也不会,今天实在是高兴。”
他环顾四周,“你这里真干净。”他上次送她回来没有上来坐过。
晓颖把提子端出来,又给他沏了杯很浓的绿茶,“多喝几杯醒醒酒,让交警抓到会很麻烦。”
沈均诚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开心地咧了咧嘴,端起还烫着的杯子,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连啜了几口。
这绝不是什么好茶,但喝在嘴里,他直觉比曾经喝过的最上等的碧螺春都甘洌。
晓颖坐在他对面,慢慢剥着提子皮,剥好了就放进一个净白的小瓷碗里,拿牙签签住了,准备等他一会儿吃的。
沈均诚瞧着她娴静做事的模样,有种温柔的错觉,他们似乎是多年的情侣,从未分离过。
“呀!”晓颖忽然有点懊恼地说:“葡萄好像不能和水一起吃,否则会拉肚子!”
沈均诚眸中光晕一闪,幻觉立刻消失,他不在乎地笑了笑道:“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喝茶就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打量起晓颖来。
在家时,她不用再穿公司里那种清一色的没有性别之分的制服,一件V字领的米灰色毛衣松松垮垮套在她身上,底下是条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头发也系得很蓬松,她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慵懒闲适的气息。
沈均诚辗转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上,那里有一处范围不小的淤紫,很醒目。他触目望见,心里微有刺痛的感觉,忍不住把手伸了过去,想要抚摸一下。
晓颖觉察到他的手正朝自己的脖颈伸来,脸色一变,微微朝边上闪了闪就避开了。
之后两人有好一阵都没说话,晓颖依然不紧不慢地剥提子皮,也没想到要吃,仿佛那单纯就是她的工作,沈均诚则默默地啜茶。
晓颖的心思不知不觉中转到让她忧虑了一天的事上,良久后,她慢慢地道:“蒋方的事……我觉得他肯定不会甘心……”
沈均诚捧着杯子,神色也略微凝重起来,“我仔细考虑过处理他的方式,蒋方不是善茬,如果把事情闹大,他极有可能胡来,这种人很容易狗急跳墙,所以只是以账目问题的名义辞退了他。”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蒋方在办公室里恶狠狠地告诫自己“做人做事不要太绝”,不禁哑然失笑,可见有些人是天生不知足的。
他瞥了晓颖一眼。“而且,我也不想因为他的事,连累到你……”他见晓颖始终不表态,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他太仁慈?”
“不是。”晓颖抬起头来笑笑,“你考虑得挺周全的,我只是……忽然发现你和从前比,变了好多。”
沈均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笑道:“这些道理都是我爸教给我的,他一直对我讲,知恩要图报,还有,如果可以,尽量不要得罪小人。”
“如果依我的脾气,”他咬了咬牙,“也许我会当场打死他。”
但他毕竟还是有理智的,现在的他,不仅仅代表他自己,他的身后站着太多人和责任,使他无法随心所欲,这么多年来,他太明白这些。
轻轻从胸中吐出一口郁气,沈均诚又徐徐道:“其实,我本来已经打算让蒋方走人了,所以一直让曹文昱悄悄搜集他违规的证据,只是没想到他会攀上黄依云……”
这个敏感的名字一经从沈均诚口中说出,便如同一缕挥之不去的烟雾那样,慢慢横亘在两人之间,凝聚成一堵厚重的墙壁。
晓颖没有说话,依然专注地剥着提子皮,然而头却低得越来越下。
昨晚两人在仓库里的失控毕竟只是夜幕遮掩下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之后要如何收场,晓颖一点把握也没有。
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还爱着沈均诚,而沈均诚亦如是。
然而,以后呢?
许久,沈均诚缓缓搁下茶杯,用专注的目光凝视着晓颖,她仿佛有感应一般也抬起头来,瞥见了他眼眸里的绝然,似乎拿定了某个主意。
“我想和她分手。”他的语气平静无波。
3
晓颖怔住,完全顿在了那里,须臾之后,才低声问:“是因为我吗?”
沈均诚没有立刻回答她,思量了数秒,慢慢解释道:“我和她不是一出去就在一起的。虽然我们都在英国念书,但不在同一座城市,而且,那时候她知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晓颖紧垂眼帘,没有作声。
“最初几年,她交过好几个异性朋友,当然,咳,我也是……但都以失败告终。”
晓颖没有理会他语气里微含的一丝尴尬,缓缓将手中一粒早已剥好的提子置入碗中,轻声道:“她找男朋友,也许是为了气你。”
很久以前,她和黄依云在华泰顶楼那次“兵戎相见”至今记忆犹新,晓颖相信这么多年来,黄依云一定从没真的放弃过沈均诚。
“我不知道。”沈均诚长吁了口气,晓颖淡淡的态度让他有点难以捉摸,好像她真能置身度外一样,但他还是决心要把该说的都对她说清楚。
“大概是两年前,她忽然喝醉了来找我……她说,既然我们在感情方面都这么失败,不如就两个倒霉鬼凑在一起,这样,至少还能有一个人开心得起来……我当时看着她那副样子,不知怎么会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晓颖再次默然。
沈均诚转首看向别处,“其实过了不久我就发现,什么事都能凑合,唯独除了感情……这两年来,我们时常吵架,为一些很琐碎的事,我知道,这不完全是她的错,是我……”他低了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晓颖瞥了他一眼,这气氛似乎是在暗示她说些什么。可她却找不着合适的话来讲,那缺失的八年,她过得平淡无奇,虽然也不乏追求者,但她从不回应,仿佛将自己锁进了一个瓶子,她不知道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在潜意识里等待着什么。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时,她却感受不到喜悦,更多的是惶惑和疑虑。
“其实回国后我也常常想起你来,但我不敢去找你……”过了片刻,沈均诚又开口道:“我很怕听到你已经恋爱或者结婚,诸如此类的消息……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公司里遇见你。”
“如果你没有遇见我,是不是就不会想到跟她分手?”晓颖这时候才仰起脸来,认真地盯着他问。
“不,别做这种假设。”沈均诚闭了闭眼睛,“我宁愿象现在这样。”
他再次凝眸望向晓颖,眼里是与她相同的郑重,“我宁愿遇见你,我想这是命运在起作用,我……很感激这样的安排。”他握住了她的手。
晓颖咬住唇,面色有几分难堪,片刻的停顿后,她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旋即起身走到窗前,眺向窗外漆黑静谧的夜色,心里却仿如有几十个小人在打架,乱得不可开交。
谁没有私心?她又何尝不是,可这私心究竟会把她,还有沈均诚领向何方?对此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从八年前的那场意外中挣脱出来,恢复了宁静,没想到八年后,一切都有重演的机会。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她以这个为借口拒绝了他,而现在,那些曾经阻止他们走到一起的障碍,真的已经不复存在了么?
沈均诚走到她身边,他的手连同他的目光一起流连在她的头顶和发际,最终,他伸出双臂,圈住了她整个人。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在她耳垂边慢声细语,“这些年,我时常会想起你离开我时说过的那些话,回忆得越仔细,我就越后悔,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决心而已。”
他把她的身子扳转过来,用自己的脑门顶住她的脑门,他们能在彼此的眼眸里看到自己,他笑得很轻微,却又不失坚定,“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
晓颖百感交集,却依然无法象沈均诚那样下定决心,她一向过得谨小慎微,这件事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挑战,她很清楚,一旦接受,她的世界从此将不复平静。
“那天送你回家,我说,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沈均诚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变幻莫测,“其实我撒谎了——我绝不希望我们仅仅是朋友。”
晓颖的脸在他轻柔的语气中微微涨红。
“你也许不知道,”沈均诚紧紧将她靠在自己胸前,“我每天都在悄悄地想着你,每天都想见到你,可是我没法去找你。有时候看到人群中的你,我真想放下手上的一切冲过去和你说说话,不,即使什么也不说,让我好好看你几眼也是好的,可是我不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走过,就像一个陌生人那样!”
他的神色逐渐激动起来,“你和李真之间尽管没有什么。可每次听到别人开你跟他的玩笑,我都会妒嫉得要命!我不想再折磨我自己!”
晓颖吃惊且感动地仰脸看他,她一直以为他早将自己淡忘,如果不是因为蒋方的事,他也不会对自己重起怜惜之心。而她不得不承认,她所忧虑的,其实不过是他的决心而已。
而现在,听到他如此炙热的告白,她才忽然明白,原来这些年里,自己也并未从他心头淡去。
他的眼眸真诚且热烈,没有一丝一毫的掺假,晓颖心里有暖流淌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均诚用力抱紧她,象搂紧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语气里带着蛮横的固执,“我绝不能让你成为别人的,哪怕只是开玩笑也不行!”
“可是……”晓颖被他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即便如此,她的头脑还是比他冷静,“她怎么办?”她的眼里始终有挥之不去的彷徨和忧虑。
沈均诚眸中的热切褪却了些许,他慢慢松开她,表情里终于揉进了一些凝重,“我想清楚了,跟她分手与重新和你在一起是两码事。即使你不出现,我跟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的占有欲太强,这一点上,她和我母亲很相似。”
他低头嘲弄地笑了一下,“我不希望自己的生命要用来应对两个同样令人疲惫的女人。”
晓颖盯着他的眼眸里没有释然。
“对,这当然不能成为我可以理直气壮甩开她的理由。”沈均诚又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她分手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晓颖咧嘴笑了一下,有几分无力。
沈均诚把目光转向窗外,语气低沉,“不管有多艰难,我都会处理好的。”
窗外那漆黑的夜色仿佛预示着他们前路的艰难,但沈均诚终究只是对着那无尽的墨色无声笑了几下。
无论是多黑的夜,都无法阻挡星星的光芒,哪怕仅有一两颗而已,也足够燃起希望的光明。
从晓颖家离开时,她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沈均诚,“你得罪了蒋方,以后凡事要小心一点,他是个地痞,又有点势力,说不定……”
“别担心。”沈均诚温柔一笑,打断她,“他胆子再大,碰我还是需要好好掂量掂量的,倒是你,天晚了就别再出去。有什么问题一定要给我打电话。”顿一顿,沉吟道:“不如以后上下班我来接你。”
“不要那么招摇了。”晓颖始终觉得不安,坚决摇头,“我自己会小心的。”
一脚踏出门去,沈均诚又忍不住扭转脸来看她,目光中流露出眷恋,忽又踏回来,用力拥抱住她,迟迟舍不得放开。
他这孩子气的举止骤然间挑开了晓颖封存许久的记忆,让她在沈均诚身上找回了几分多年前她所熟悉的脾性,她忧郁的心头被他惹得拨云见日,面庞贴在他的肩头,轻轻笑了起来。
4
没隔几天,郭嘉忽然给晓颖打来电话,好生一通埋怨,“好你个韩晓颖,真不够仗义!‘蒋方那混球滚蛋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不是你第一时间通知我的!”
她哪里知道蒋方的事对晓颖而言不啻于一场噩梦。
晓颖闻言勉强在电话这头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张扬的。”
“对我来说就是好事啦!是大大的好事!总算老天有眼,替我报了一箭之仇!对了,知道是因为什么被开除的吗?”
“好像是报假账。”
“我听人说没那么简单哎,好像是他得罪了沈总,这次是沈总的人直接开刀把他搞掉的……”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晓颖不想就此事继续和她谈论下去,打断她道:“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咱们能不能别再提那个人?对了,你几时有空,到我家来吃顿饭吧,我们涮火锅怎么样?”
“好啊好啊!”郭嘉劲头十足,“我好久没吃火锅了!”
两人商量好了日子,郭嘉如期上门。
晓颖正在厨房里洗菜,郭嘉愕然瞪着围了围裙,严阵以待的她道:“喂,你不会是想在家里涮吧?”
“当然啦!”晓颖也回瞪着她,“不然我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有没有搞错?”郭嘉手舞足蹈地嚷嚷起来,“火锅当然要去火锅店里吃才有气氛啦!快别忙活了,走吧走吧!我请客!”
不由分说拉着晓颖就要往外跑。
“可是我这……”晓颖趔趄着被她拖出去,目光犹自不舍地扫向满满一台面的菜蔬。
郭嘉哪里容她犹豫,伸手就替她把围裙解了,“哎呀,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家气啊!那些留着你自己慢慢吃吧。”
在火锅店堂里吃着滋味鲜美的涮羊肉,郭嘉的牢骚开始象这腾腾的热气一样弥散开来,左不过是老板厚此薄彼啦,公司待遇不够公正啦,历来哪儿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说一千道一万,只有一句话是真理——人是生活在比较里的。
“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晓颖笑着帮她做总结,“那你有没有想过再跳槽?”
郭嘉立刻摇头,“那不行,怎么也得干满个两三年再考虑,就当在外企镀金吧!而且我跟你讲啊,你老是跳来跳去的,好公司的老板也会介意的,觉得你怎么跟猴子屁股似的坐不住,没长性,搞不好挺不错的机会,就这么给丧失了。所以人贵在什么你知道吗?贵在人品和信誉!”
“你现在考虑问题比以前成熟多了。”晓颖不无嘉许地点头。
“唉!”郭嘉一声长叹,“我也是被逼出来的。其实,在这家公司时间呆久一点,就发现还不如南翔呢!想想过去咱俩在一起的日子多舒服啊!我现在,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韩晓颖,”她忽然深情地盯住晓颖,款款道:“看来你是独一无二的。”
晓颖拿筷子作势向她一挥,“去!我可不想跟你玩背背山!”
郭嘉复又嬉皮笑脸起来,“听你这意思,已经在异性里找好意中人喽?跟我说说嘛,是谁,是不是李真?对了,他跟你表白了没有?按说他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啦,怎么还没跟你挑破这层窗户纸?实在有点不合情理啊!看看他也不象那么窝囊的人哪!”
晓颖抿了抿唇,嗔责地瞥她一眼,随即把几大片羊肉搁进她碗里,“吃吧,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喂,韩晓颖!我是关心你啊!我比关心我自己还关心你呢……”郭嘉嘴里塞满了食物,却依然嘟嘟囔囔地唠叨。
连日来的积郁在火锅的腾腾热气和郭嘉爽脆的语声中渐渐化为薄雾散去,晓颖的脸上终于爬上久违的明媚笑容。
吃完饭。晓颖想回去,郭嘉不肯,“我难得进城一趟,还没好好逛呢!你不知道北郊那地方荒的,跟聊斋差不多!对哦,我现在住的那地儿据说以前就是坟地,够恐怖吧!”
晓颖扑哧笑道:“那你可要小心!别夜半有鬼来敲门!”
“哈!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个球!”郭嘉大乐着嚷,她是唯物论者,从来不信鬼神那一套。
“韩晓颖,我住那么远,一个月难得出来逛一趟街。”郭嘉忽然矛头一转又指向了她,上下打量她的穿着,又蹙眉提了提她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外套,“你算怎么回事呀,搞得深居简出的,连件像样衣服都舍不得买!再这样下去,会越来越象庵里的尼姑的,小心嫁不出去!”
郭嘉的撺掇能力向来一流,她三言两句一起哄,晓颖不从也得从了。两人去复兴街的服饰品店一家一家挨着逛。郭嘉什么都喜欢,被卖家几句好话一说,哪怕不准备买,也会不厌其烦地脱衣服试穿,晓颖则在一旁替她拎包,活似个小跟班。
等逛得尽兴了。天也擦黑了。
两人满载而归,一路往车站走。郭嘉几次回过头去察看,疑疑惑惑地对晓颖道:“我怎么感觉有人老跟着咱俩?”
晓颖一听,脸色发白,猝然扭头去看,什么人也没有。
“哪儿呢?”她慌张地追问郭嘉。
郭嘉再度回头,刚才留意的那个人又不见了。
“也许是神经过敏了。”她耸耸肩,不再放心上。
晓颖脸上的那一丝白却始终褪不下来。
回到家,晓颖还在想着郭嘉发现的那个跟踪自己的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其实,早在郭嘉之前,她自己就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为此,她减少了出门的次数,而且也一直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也许是她看错了,因为那个人似乎只是跟踪,并没有什么要伤害她的迹象。
可是,当心头的某种怀疑经别人提出来以后,原来不过是隐约的一点痕迹,即刻间就会变得象真的似的可靠。
现在,她就可以肯定,的确有人在跟踪自己!
她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打了几个圈,犹豫着要不要向沈均诚通报一声,万一哪天她莫名其妙失踪了,至少他心里可以有个底,不至于手足无措……
她忽然从胡思乱想中醒悟过来。哑然失笑,近来真的有点患得患失,一遇到一点状况就往最坏的方面想,无可否认,她患上了轻度焦虑症。
最终,她还是决定给沈均诚打个电话,她的烦忧和害怕,只有他最清楚,也只有他能够排解。
电话很快就接通,晓颖把这几天的担忧尽数与他说了,沈均诚沉默片刻,飞快地道:“我知道了,稍后找你谈。”
短短一句话,就把晓颖给打发了,她握着冰冷的手机站在客厅中央发了好一会儿怔。
5
此时的沈均诚,正坐在一间格调雅致的西式餐厅里,他的对面却是满脸怒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的黄依云。
桌子上,两份西餐纹丝未动,但热气全跑光了,鲜亮的颜色散发出冷冰冰的气息,死气沉沉,叫人没有食欲。
餐碟旁甩着几张相片,沈均诚刚刚欣赏完毕,这组照片质量极差,但分辩清楚男女主角不成问题,毋庸置疑,他是这些相片里的男主角,而女主角,自然是韩晓颖。
“是蒋方卖给你的?”他觑了眼怒意十足的黄依云。
“不是!”她粗声粗气地嚷道,又有点儿赌气似的加了一句,“我雇私家侦探偷拍的行不行?”
沈均诚笑笑,“你以前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雅兴。”
他瞥了眼桌上的相片,其实连脑子都不用动,就能明了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出自谁的手笔。
“蒋方为了那点儿赔偿金可真是不遗余力!甚至还两次托人找我舅舅来说情……你大概是他手上最后一张王牌了吧。只是,我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来用你。”他说着,淡淡哼笑了一声。
其实,从他把蒋方打趴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了蒋方的为人,这种人素来吃软怕硬,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真要和他动真格的,他未必敢正面迎撞,此刻看到盛怒中的黄依云,沈均诚愈加明了自己的判断。看来蒋方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把他所谓的把柄不管不顾抛了出来。
“我说了不是蒋方给我的!”黄依云又冲他一句,却明显底气不足。
沈均诚往椅背上靠了靠,没有理会她的辩白,“我猜,你从他手上买下这几张照片的价格,差不多能抵得上他想从我这里得到的辞退索赔金额了。”沈均诚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对黄依云道,“你觉得值得吗?就为了这几张不知所云的照片?”
相片里,尽是沈均诚和韩晓颖说话或相对的场景,没有亲昵,甚至连拉手的动作都没有,当然,如果镜头足够好的话,沈均诚相信,可以从他们彼此的眼神里读出点什么来,但就凭眼前这几张,真的什么内容也没有。
“值不值得由我来判断!”黄依云嗓音尖利地反驳,“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不会乱猜,但如果是她,我没法不怀疑!”
她继而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上次我在南翔看到她时就觉得有几分面熟!沈均诚,我真是佩服你,你手脚够快的,一回国就找到她了!你还把她拉进你的公司!”
沈均诚摇了摇头,“我没法阻止你这样去思考问题,尽管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实。”他觉得再辩论下去徒劳无益,微微耸一下肩,表示妥协,“好吧,你说,你想怎么样?”
他拾起桌上那叠照片,“你是希望我再从你手上把它们买下来还是……”
“沈均诚!”黄依云怒道,“你少和我打花腔!你还敢跟我抵赖不成?你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你对她一点企图之心都没有吗?”
沈均诚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凛冽的眼神里不复有平日的温和淡泊,仿佛是惊涛骇浪在那里危险地起伏。
“我不敢。”他的口气却依然平和,“恰恰相反,我的确对她有企图,这一点,想必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黄依云愠怒的神色一下子陷入狼狈,掌心里微微沁出汗来,她突然发现她今天这样大动干戈地向他兴师问罪,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这无疑于给了他一个要求分手的绝佳台阶。也许,她应该在目睹这些相片后仍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他怎么来跟自己开这个口?
可是,天晓得她这样的性子,在认出照片上的这个人,在听到蒋方添油加醋的那些描述之后,是怎么样也按捺不住的呀!
“你想怎么样?”她吞了口唾沫,嗓子有些发哑。
沈均诚把烟盒掏出来,顺手捻了一根,想想不妥,重新又放回去,他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她的,“依云,我们分手吧。”
黄依云眼里的色彩瞬间逃遁,她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你一直在等这一天,是不是?从两年前你答应我那天开始……”
“对不起。”沈均诚低下头。他确实后悔当初草率同意了她荒谬的请求,“感情的事……真的没法勉强。”
“这么说,你根本就没爱过我喽?”黄依云凄然一笑,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
看着他英俊依然却薄情寡义的面容,黄依云狠命把泪水咽了回去,“我们十多年的感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依云,”沈均诚不得不开口辩驳,“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两年前,我只是答应你,我们可以试试,但两年下来,我发现……我们的确不太合适……依云,我很抱歉。”
黄依云赫然转脸不去看他,“沈均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吗?你对我的感情真的一点都无所谓吗?你甩掉我,就像甩掉一块脏抹布那样迫不及待吗?”
沈均诚深深吸了口气,黄依云这一连串哀怨的质问令他心头也涌起难过。
然而,她的眼里渐渐涌起一丝怨毒,“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沈均诚刚才还充满歉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黄依云用湿巾小心沾了沾并未吃过东西的嘴唇,继而站了起来,短短几秒内,她重新恢复了自信和优雅,“我想干什么?我现在怎么知道!既然你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地跟我提分手,我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地干点儿别的?”
沈均诚的眼睛赫然间眯了起来。
黄依云笑得越发灿烂,“沈均诚,我们总算也认识十多年了,我的脾气你多少应该了解,我——什么时候肯吃过亏?”
她就那样挺身傲立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四目相交,仿佛从前的各种恩怨都被从角角落落里强行拖曳了出来,要做一个总算账,谁也不肯率先低下头颅。
沈均诚却慢慢地笑了起来,“依云,你真不应该和蒋方那样堕落的人打交道,连威胁的路数都跟他类似。你知道吗,他离开南翔之前,也象你现在这样威胁过我。”
黄依云的眸中,优雅的傲色瞬间被恼怒和难堪所替代,她咬牙切齿地抓起桌上的果汁就朝沈均诚身上泼去,“你混蛋!”
沈均诚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减,听任黄依云狠狠撂下玻璃杯,愤然扭身离去。
良久,他才拾起湿巾,慢慢擦拭着身上那一处被她泼脏的污渍,脸上那一点虚无的笑意经久不散。
夜深了,晓颖睡不着,躺在床上读一本书。
她现在的藏书少之又少。而且以杂志居多,吴奶奶出事后有好一阵子,她别说看书,连书角都不敢翻动一下,搞得韩政声差点要带她去看医生,还是刘娟把他劝了下来。
“你越把它当回事,它就越有可能真成毛病,不要老盯着这事,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
刘娟是护士,在家里有着绝对的医学权威,叔叔也愿意听。
后来晓颖果然慢慢好了,只是好了之后,她对书的兴趣也骤然减淡,不仅是对闲书,对正经课本也一视同仁,成绩始终在中下游一带浮动,从此再没上去过。从叔叔家搬出来时,韩政声有意将那一大架子的书都送给她,也被她拒绝了。
现在,她只在辗转难眠的时候会翻几本枯燥乏味的书出来读,主要作用却是用来催眠。
可是今晚,即使是这一招也没什么效果,往往是眼睛盯在书上,心思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
耳边忽然传来叮咚的按门铃的声音,晓颖打了个激灵,立刻撂下书翻身坐起,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在门这边把耳朵伏在门板上仔细地听,犹豫着是否应该出声,还是装聋作哑,就当屋里没人。
“韩晓颖,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门板传了进来。
晓颖长舒了口气,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沈均诚。
“已经很晚了。”她望着他,眼里却是遮掩不住的欣喜和信赖。
“想来看看你。”沈均诚踏步进来。
他一来,冷清的屋子里忽然热闹起来,晓颖给他沏了杯热茶,搁在他面前时,未经束缚的乌发象瀑布一样倾泻在桌面上,有种奢侈的艳丽。
“我睡不着,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那个跟踪我的人,我见过他的样子,个子不高,人也很瘦……”晓颖终于逮着可以细细商量讨论的人了,这些话她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要跟谁去说。
沈均诚牢牢盯住她,不说话。
晓颖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倾诉,“你说会是什么人呢?他干嘛整天跟着我,如果想袭击我,早该动手了,我真不喜欢象现在这样活受罪,就算死……”
话未说完,她就被沈均诚拽入怀中,他如饥似渴地吻她,好似在沙漠中艰难跋涉、久未遇见绿洲的旅者。
晓颖气息咻咻地从这场几乎令她窒息的长吻中解脱出来,她的手臂还绕在他脖颈上,水汪汪的眼睛犹如两颗璀璨的宝石。
“别胡说。”沈均诚这才哑声驳斥她。
他没有放开她,仍旧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就势低着头看她红云爬满她的双颊,“那人不会伤害你,他是我找来保护你的人,怕你知道了不自在,所以没告诉你。”
晓颖圈在他脖子上的手用力一勒,整个人都坐挺了起来,她不喜欢被他虎视眈眈地俯视,“你应该告诉我的,我宁愿不自在,也好过象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沈均诚搂紧她,扯了嘴角笑起来,眸中浮起一丝歉意,“是他不专业,居然让你发现了,结果反而多事。”
“你在怕什么?”晓颖乌溜溜的眼珠紧盯他的双眸,“是怕蒋方吗?”
沈均诚怔怔地凝视晓颖,须臾,他把脸埋进她浓密的乌发,深深嗅着洗发水的清凉滋味,“我不知道自己确切在怕什么,但……我怕失去你。”
晓颖听得鼻子发酸,心下感动,与他紧紧依贴着,象两只互相取暖的小猫。
跟他在一起,她时常会感觉自己恍若梦中,然而,往往在一刹那之间,当看到他比以往更加高大结实的身躯,还有那张脸上经由岁月添加的沉稳持重,她才会赫然醒悟这不是梦,他们已然相逢在成年以后了。
相偎良久,沈均诚才又轻声说:“我跟她分手了……就在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
晓颖一震,用力推开他的怀抱,急切搜寻他的眼睛,“她怎么说?”
“很生气。”他淡淡地苦笑。
愧疚一下子吞噬了晓颖的心脏,她颓然低下头去,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到头来,该伤害的还是伤害了。
沈均诚不忍看到她这副表情,双手捧起她的脸,细细打量着她,“你别这样,我们分手是早晚的事。我早就对你说过,就算没有你,我也已经打算分手了。”
晓颖把头重新偎到他怀中,久久贴住不动,她没再说什么。
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象借口,而她俨然嗅到尘腥的味道,仿佛一场暴风雨终将来临。 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