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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中,南翔宽敞的自行车库里却是灯火通明。
晓颖锁好车,把包从车篓子里取出,背在肩上往仓库方向走。经过主楼侧门,两三个工程师嘻嘻哈哈从里面步出,为首的那个正是李真,他一见晓颖,自是免不了要停下脚步来和她说几句话,也不管身后的同事怎么窃笑自己。
“你今天上夜班?”他笑望着晓颖问。
“嗯。”晓颖飞速瞥了眼他身后挤眉弄眼的工程师,有点不自在,又不便立刻走开,“你们呢,还在忙G3?”
G3项目如今俨然成了南翔最热门的话题。
李真点头应道,“是啊!不过接近尾声了,希望今晚能出来一个满意的结果。”他听到来自同伴们不怀好意的低笑,明白再这么漫无边际扯下去不太合适,遂对晓颖解释道:“我们要出去吃点东西,天冷,得补充下能量,呵呵。”
晓颖巴不得赶紧结束这别扭的局面,点了点头,双方就此别过,她步履匆匆往后面的副楼赶去,走得老远了,还依稀可辨那几个工程师肆无忌惮的说笑声。
G3项目的试验车间内,沈均诚和另外一名工程师夏斌还在机器前守着,忙碌了这么久,能不能出成果就全指着今晚了。
夏斌年纪尚轻,为人单纯朴实,心无城府,又热心助人。整个项目组里,除了李真,沈均诚最欣赏的就是他了,当然,仅就个性而言。
而夏斌也对这位新总经理佩服得不得了,沈均诚年纪虽轻,但说话办事都相当沉稳,且时有新想法冒出,又从不自鸣得意,更不会对工程师们颐指气使。
沈均诚和从前的郑总完全是两类人,郑总相信经验胜过实际能力,因此年轻人在他手下很难出人头地。而沈均诚则不同,他愿意倾听大家的意见,不论资历深浅,只要你有能力,都有擢升的可能,而不需要慢慢熬资历。
他对每一位技术人员的尊重,换来了整个项目组成员对他热烈的拥护和无私的回报,人人都能直抒胸臆,把自己最好的想法说出来供大家讨论,而不是藏着掖着,待价而沽。
门口咯啦一声响,李真等人吃完夜宵回来了,一个个面带畅意的笑容,虽然加班已过六小时,大家脸上却没有多少疲惫之色,年轻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身为总经理的沈均诚也在跟他们一起扛着呢,谁能不心服口服。
李真走到沈均诚身边,和他一样盯着连续运转中的机器,“沈总,怎么样,还正常吗?”
沈均诚点点头,似在沉思。
李真看出了他隐含的忧虑,觑一眼时间,笑了笑,“估计还得有四十分钟才跑得出来。”
沈均诚把目光从机器上收回,眼眸里的神色虽未变得轻松,嘴角还是浮起一丝笑意,提议道:“走,出去抽一根。”
两人走到车间外的空地上,沈均诚掏出烟盒,举到李真面前,两人一人捻了一支,分别点上。
春节已过,但依旧天寒地冻。尤其是过了午夜。
李真刚吃完热气腾腾的夜宵,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他下意识地瞅了眼沈均诚,发觉他穿得很单薄,一件和自己一样的工作服,领口处看得出里面只着一件羊绒薄衫。
相对无言地吞吐了一番,李真只觉得刮到脸上的风象刀片般锐利,再向沈均诚望去时,他的脸亦在微光中泛白,忍不住笑问:“你不冷么?”
虽说沈均诚职位比李真高很多,但年纪却比李真要小上好几岁,他平时请教李真的地方又颇多,两人之间有着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默契。
沈均诚摇摇头,复又重重吸了口烟。
“很紧张?”李真望着天际稀疏的星星,揣测他的心理。他们两人什么都能聊,除了女人。
“是啊!”沈均诚也不否认,今天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天,身为这间工厂的当家人,嘴上把话说得漂亮远远不如成功跑出一个项目来更具说服力。
“心里没底,”他对李真坦言,投射过去的目光里却含着一丝期待,“你觉得能成吗?”
李真瞅了他一眼,笑容镇定地道:“能。”
沈均诚又注视了他片刻,慢慢也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们颇有种同仇敌忾的使命感。
一名工程师蓦地推开玻璃门,语带紧张地向两人汇报,“沈总,李工,3号机器出故障,停了!”
李真和沈均诚赶忙掐灭了烟蒂进去。
是某个不起眼的夹具,因为跑的次数太多,内表面出现了一道损路,连带使机器内其他的模具和正在跑的产品都严重偏移了标准数据,需要重新校准。
“这几件东西都报废了!”李真把夹具和另外两个被刮花的模具拎出来放置在地上,“得去仓库再领一套出来。”
今晚加班的工程师基本是一人看一台机器,不过眼下其他几台机器跑得都还顺利,李真看了眼守在旁边机器上的夏斌。随口道:“小夏,你去领吧。”
夏斌一直在担心自己这台机器会不会也出类似的故障,不过李真的使唤他还是不得不听的,当下答应了一声,抽下手套准备出去。
李真向沈均诚解释道:“问题不大,把模具换掉就可以了,不过得重新跑,出成果的时间会比其他机器慢好多。”
众人皆松了口气。
刚才和李真一起出去吃夜宵的某个工程师开玩笑道:“其实模具应该由李工你自己去领才是,今晚上不是韩晓颖当夜值嘛!”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夏斌的手已经扶在门把手上了,却不肯推门出去,扭过头来期待地望着李真,他还当真了。
“别胡说了,小夏你快去。”李真蹙眉道,没心情跟他们开玩笑。
蹲在他身旁的沈均诚忽然站起来说:“我去吧,你们几个都有机器要看,我去走一趟好了。”
言毕就疾步朝门口走。
夏斌见他不是开玩笑,巴不得赶紧回来,今晚上谁的机器上率先跑出成功的产品来,谁就是G3项目的大功臣,有哪个工程师不希望这个光彩的荣誉落到自己头上呢!
李真停下手上的活儿,赫然望向沈均诚的背影,目光中不止有错愕。
“小夏,你面子好大,连沈总都肯替你跑腿!”又有人开起了夏斌的玩笑。
李真浑然未觉周遭的笑声,只是呆呆望着那扇轻轻摆晃的门,沈均诚的身影早已走远了。
他手上捏着的一柄老虎钳不知何故没抓牢,叮呤一声掉落在绿色光亮的油漆地面上。
他猛醒过来似的,重新回过头来,认真清理机器内部,眉头却拧得愈发的紧。
2
晓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又苦又涩的滋味顿时充斥口腔,她的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
上夜班是件苦差使,尤其是对作息时间向来有规律的人而言,要将漫漫长夜熬到东方鱼腹渐白,不靠一点外物的刺激很难办到,她又不想学人家偷偷找个地方打盹儿,公司明令禁止不说,况且在家以外的地方入睡,于她而言很没安全感。
所以,她只能靠饮滋味浓郁的绿茶来驱散睡意。
正静心读着夜校的资料,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无声无息,让她陡然心惊,仰脸望去,心里的惊惧不降反升,来者竟然是蒋方。
“蒋经理。”晓颖唤他一声,飞快地把书本阖上,同时自卫似的站起身来,眸中溜过一丝警觉。
蒋方背剪双手,要笑不笑的神色,却还竭力装出一副和善的表情,“小韩啊,夜班上得怎么样,还习惯吧?”
“还好。”晓颖谨慎作答,没摸清他来意之前,不敢马虎大意。
“哟!喝的绿茶嘛!”
蒋方一点也不见外地把晓颖的茶杯端起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气味粗糙,想来也不会是好茶。
等他漫不经心搁下杯子时,看见晓颖正满眼戒备地盯着自己。
“坐!坐!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要拘束,啊?”蒋方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正在上那个什么夜课,我不会骂你,你好好看吧。”
“蒋经理,”危险的气息悄然布满四周,晓颖无法安之若素,就算蒋方存心和自己打太极,她也要主动问明,“这么晚了,您这是……”
“哎呀!”蒋方伸手一撸后脑勺,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声道:“整个公司都在关心G3能不能成功,连我们总经理也在车间日夜兼程地守着,我身为仓库的主管,怎么也得尽一份力啊,你说是不是?”
晓颖哪会相信他的鬼话,只是全身心戒备地望着他不吭声。
蒋方朝她乜斜一眼,倏然嗤笑出声,“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叫你坐你就坐嘛,真是!”
晓颖被他拿话一点破,倒也拉不下脸来做得太过,眸中的警惕黯淡些许,有点讪讪地重新坐回位子上。
夜校资料早已被她挪到一边,她启开电脑,没事找事地整理着里面散杂的文件,真恨不得后脑勺也能生一双眼睛,可以时刻监控蒋方——这么晚了,他究竟来干什么?
心不在焉操作了会儿电脑,晓颖忽然注意到周遭安静到诡异,她装作不经意地回首,发现蒋方并不在他的那张大班台后坐着,甚至也不在她触目可及的视野范围内。
晓颖如坐针毡,哪有心思继续安心做事,索性起身四处走动,在靠近里间小库房的货架旁假意搜索东西,实则屏息凝神地关注蒋方的踪迹。
隔不多久,小库房里果然传出悉悉索索物品翻动的声音。
她实在猜不透蒋方今晚的莫名到来究竟用意何在,但这样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或许是白天在库房里落下什么重要的物件,此时方想起来寻找,也或者是他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里面,非得到夜深人静的时分才方便携带出去——他大概吃准了晓颖的性子十有八九不会告发自己。
胡思乱想了片刻,晓颖的心略微定了定,正待重新回座位上去,蒋方突然从小库房里钻出来,在分隔里外的门框下驻足,并向她招手,“你进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晓颖顿时又警惕起来,“看什么?”脚下并不肯听话地挪动。
蒋方脸上立刻浮起平日里惯常见到的不耐烦与恼怒的表情,“叫你进来就进来!我要知道那是什么,还用问你吗?”
晓颖无奈。毕竟上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慢吞吞跨了进去。
小库房的地上,有一包被蒋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搜出来的物件,用塑料纸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指着那包不明物命令晓颖,“打开来看看!”
晓颖蹲下身去,依言拆开层层包装,很快就倒抽了口凉气——是先前郭嘉账面上丢失的那些物料!
“怎么会在这儿?”她愕然发问,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担心的自身安全,心头倏地燃起一盏明灯,“东西全在这儿呢!郭嘉没有丢!郭嘉根本没问题!但是,是谁把这些物料藏起来的?”
“这我怎么知道!”蒋方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笑着反问。
晓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包东西收好,明天给老杨他们看看,以证明郭嘉的清白!
她刚抱着包裹起身,就发现蒋方的脸上早已换作一副流氓本色,他随手将门锁牢,似笑非笑地看定她,眼里流动的猥亵贪婪,即使连最愚蠢的人都能判断得出来。
晓颖蓦然间醒悟过来,既惊且怒,“是你?是你藏的,对不对?你想赶郭嘉走,所以设计陷害她!”
“谁会相信你?你有证据吗?为什么不是郭嘉藏在这儿,本来想转移但我没给她机会呢?”蒋方一步步靠近过来,他的声音里揉杂进了一种与这黑夜极其相符的阴霾气息,“单凭你这几句话,我就能定你个污蔑上司罪!”
晓颖象忽然看清了他以及他的企图,懊悔象蛇蝎一样吞噬她的心,手上的包裹“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我要出去……请,请让我出去。”她嗓音低沉地发出请求。
蒋方根本不理会她的央求,继续走向她,他瘦削欣长的身躯在小库房昏暗的灯光下却被无限拉长,倒映在灰白的墙面上,巨大而狰狞。
“就凭你刚才那些混帐话,我可以象搞定郭嘉一样让你立刻滚蛋!”他终于在她面前停驻,伸出手来,虚虚地在离她面庞半公分的位置游走,“不过,我也可以只当没听见,甚至可以让你随心所欲,不用上夜班,不用干体力活。你爱读书,没问题,没人会揭发你,你甚至,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要你……听话。”他的手终于揿在了晓颖柔嫩的肌肤上。
晓颖偏过脸去,躲开他的手掌,咬着牙,控制住因害怕和厌恶而微微发颤的身子,哑声道:“蒋经理,现在还来得及,你放我走,我就当……就当今晚什么也没发生过……”
蒋方发出吃吃的笑声,“放你走?有这么便宜的事吗,你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说李真是你男朋友。哼!你们也太小瞧我了!”
他忽然用手指有力地捏住晓颖的下巴,将她的脸拨正,仔细端详她清秀的面庞,黑色的幽灵在他眼中闪动,“我从回仓库第一天就发现你了,真奇怪,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长得这么好——就当老天是拿你来补偿我的不得意吧!”
晓颖呼吸紊乱,骤然抬手想再次扯开按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脏手,却反被蒋方擒住。
“你乖一点儿,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否则,”他蓦地把声音放冷,“郭嘉的下场会同样等着你!”
言毕,蒋方再也按捺不住压抑已久的兽欲,凶狠地俯下头,胡乱往大惊失色的晓颖脸上亲去!
3
一股陌生而又肮脏的气息向晓颖的面门袭来,她本能地往旁边躲去,却被蒋方右臂一揽,整个身子都被强行拉入他的怀中,任他胡作非为。
晓颖感到体内有一注咸腥滚热的气流正由下往上冲奔而来,它撞开了她素日的懦弱与隐忍,将埋藏已久的不满和憎恨都翻搅了出来!
她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这个念头此刻主导了她整个身心,她忽然张大嘴巴,朝正处于兴奋中的蒋方不顾一切地咬了上去——
蒋方“嗷”地一声叫唤,箍住晓颖的双臂顿时松懈下来,面颊上传来一阵辛辣的疼痛,他慌忙用手掌在自己脸皮上蹭了一下,再放至眼前察看。
即使是借着微弱的光线,他也能看清楚掌心里那一滩鲜红的血迹!
他难以置信地瞪向晓颖,用走样的语调朝她低吼了一句,“你敢咬我?!”
惊魂未定的晓颖倏然间回过神来——这正是她逃跑的时机,她怎能还呆呆地站在这里!
她疯了似的跑到门口,手拼命去扳门锁的机括,孰料那机括象拧着了似的,越急越转动不开。
身后,蒋方已如恶狼一般扑了过来,探手揪牢她一把头发,狠狠地将她往后拖去,“想跑?没那么容易!”
头部传来阵阵撕扯的剧痛,晓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中,她的身体再次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天地骤然间黑将下来,如同一块庞大的幕布,铺天盖地将晓颖的世界拢住,她看不到一丝光亮,听不到一丁点欢歌笑语,眼前抖动的是映在墙面上凌乱而邪恶的篇章——耳边能闻听的亦是如魔鬼般粗重的呼吸,她拼尽了自己一切力量,要挣脱那分秒之间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凌辱,尽管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仿佛跌落在池塘中的雨滴,瞬间即无影无踪!
“混蛋!放开我——”她发出悲愤而绝望的呼喊。
门猝然被人从外面狠狠擂响,一个声音冲破薄薄的门板传入内室,“开门!快开门!”
正在用力撕扯晓颖内衣的蒋方立刻警觉地顿住,瞪起血红的眼睛怒视晓颖,“你他妈什么时候叫的人?”
晓颖于绝望中重新看到了曙光,哪里顾得上理会蒋方。拼尽全力扯开嗓子大声嘶喊,“救命——我……”
话没说完,就被蒋方一把捂住了嘴巴,只能徒劳发出闷闷的呜咽之声。
擂门声在短暂的停顿后被垂得愈加惊天动地,“里面的人听见没有!把门打开!快把门打开!!我是沈均诚!!!”
蒋方听到这个名字,发热的头脑顿时冷却下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沈均诚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到仓库里来?
他一愣神之际,手上的力道自然减缓了不少,本就在奋力挣扎的晓颖岂肯放过这机会,她急中生智,屈起腿忽然向上狠命蹬去,她的动作太过迅猛,蒋方又在惊疑分神之中,没能提防,被晓颖一下子踹中命根,痛得死去活来,彻底松开晓颖,双手捂住裆部,表情痛苦地跌坐在地上。
等他忍着疼骂骂咧咧爬起来时,晓颖早已跑至门边,这一次,她没再浪费一丁点时间,瞬间启开了门锁!
沈均诚是在两分钟前到的仓库,却没有看到晓颖的人,不仅如此,仓库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形委实不太正常。
他走进来四处转悠着找人,依稀听到从紧闭房门的小库房里隐约传出断续的动静,听起来不妙,直至晓颖忽然喊叫起来,他才赫然醒悟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晓颖,鬓发凌乱,衣冠不整,脸上的泪水和尘土沾染在一起,揉成一张失措扭曲的花脸,而那双一贯柔和含蓄的秀目此刻却闪烁着狂乱而愤怒的光芒。
血就这样一下子涌至头顶!
沈均诚的双瞳急遽收缩,面色却在瞬间转为苍白。他连问一声“怎么回事”的**都没有,只是轻轻拨开眼前的人,旋即飞也似的冲入室内!
小库房里的蒋方暗思不妙,正在心里酝酿着可以推脱的说辞,没成想,他才眨巴了一下眼睛,沈均诚就已经冲至自己面前。他铁青的脸色让蒋方兀自心虚,不过还是拼命挤出了些许笑容,“沈,沈总,你……”
一句话没有讲完,下巴就吃到一记重重的勾拳!
力道太猛,蒋方事先又没料到沈均诚会问都不问一句就朝自己动手,顿又狼狈地重新跌回地上。他在心里骂着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手撑住地面,刚想站起来时,又一道阴冷的劲风向他袭来,他连躲闪都来不及,只觉得身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朝着墙边滴溜溜撞了过去!
紧接着,一阵刺痛从身体左侧传来,他扭过头去看时,原来自己撞在一块砂轮上,幸亏砂轮是圆弧的,若是换作旁边的尖锥,他大概早就一命呜呼了。
时间也就够他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形势,沈均诚的第三拳已经风驰电掣般追到眼前,毫不吝惜力量地覆落到他身上,紧接着是第四拳、第五拳……
由始至终,沈均诚没有与蒋方说过一句话,他仿佛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自己的双拳上,每一拳抡下去,都带着无限的仇恨,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别打了,沈总!别打了,要出人命啦!”蒋方处于劣势,他哪里会料到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沈均诚下手这样狠,心下骇然,又不敢回击,不觉叫嚷起来,“小韩,你和沈总说,说一声,这是误会,是误会啊!”
晓颖怔怔地站在门边,眼睁睁看着沈均诚一拳一拳又狠又准地砸在蒋方身上,她任由蒋方哀求自己,却始终不吭一声,眼里饱含绝情的冰冷。
蒋方望着那样的眼神,与他印象中的晓颖是如此不同,不再一味伏低就软,倒像是站在地狱门口引领他进去的女巫,他的心里很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他觉得她是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
而按住他猛揍的沈均诚,更是一言不发,通红的双目专注地盯在他脸上。仿佛专等他咽气!
蒋方极度惊恐起来,如果自己不设法尽快离开,今晚说不定就真的会枉死在这里。他不过是心痒难熬想尝个鲜而已,罪不致死罢!况且还没来得及尝到滋味就被撞破了。
“沈总,沈总,我求求你别打了!”蒋方突然哭喊起来,涕泪交流,“你打死了我,对你,对你们都没什么好处啊!让我走吧,我以后再不敢了!求求你,沈总!”
蒋方耍无赖一般的哭嚎起到了奇迹般的效果,屋里本来闷不吭声的“打手”和“看客”象认错了人似的感到一阵惊异和嫌恶。
沈均诚的动作最终迟缓下来,赫然将他往旁边的地上猛力一搡,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滚!”
蒋方抱在头上的双臂慌忙放下来,连滚带爬朝门口冲了过去,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沈均诚慢慢站起来,因为适才的那番激烈的运动。他的呼吸还很急促,脸上依然泛着愤怒的红光,他在原地与晓颖对视了数秒,慢慢向她走去。
走至晓颖身旁,他低首俯视她,眼里是根本不想掩饰的惊痛。须臾,他抬起手臂,缓缓向她的脸上伸过去。
即将要抚到她花成一片的面庞时,晓颖猝然一个转身,“我,我去洗手间。”
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而他想碰触的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
4
洗手间就在小库房的隔壁,暖气抵达不到这里,高墙上的窗户时刻开着,风由此处钻进来,撞在晓颖**的沾着水的双臂上,是一种麻辣辣的痛快淋漓的冷,仿佛要把她整条手臂都冻成一根冰棍。
晓颖用毛巾蘸了凉水,使劲去擦脸上与身上的污秽。狠狠地,一遍又一遍,把白皙的肌肤擦得通红,可她还是觉得不干净,她擦不掉蒋方留在那些地方的气味和她心里充斥着的满满的羞辱。
沈均诚缓慢步入,默默立于她身后,盯着镜子里只顾低首擦拭的晓颖。
她早已听见他的脚步声,却没有一点想要避嫌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继续着他进来之前的举动。
沈均诚无声凝望她的背影,和八年前相比,她高了一些,却依然很瘦。她微弓着腰,那略略卷屈的身形里,分明隐藏着从未散去的寂寞与无助,和八年前他体会到过的一模一样。
他与她分离了八年,再回眸时,他以为她已经将他忘记——在数次匆匆的目光交锋中,他曾经怅然地这样以为——即使还记得他的模样,记得他的名字,但他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年少时期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而她终会长大,会有新的生活接纳她,会有新人给予她温暖——就象分离之后他的际遇那样——代替自己履行那未曾兑现的诺言,洗去八年前即在她身上根深蒂固的寂寞无依。
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忽然跨上前去,从背后猛地一把环抱住她,将脸紧紧贴在她冰冷的脖颈处。
“对不起。”他喉咙哽塞,喃喃低语,“对不起。”言语里的愧悔竟是那样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晓颖擦拭前颈的手陡然顿住,毛巾没拿牢,悄无声息地跌落下去,软在已然变得清澈的水中。
她静止不动,任由他抱着,水从她湿漉漉的面颊上滴落下去,在洁白的水池里晕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她的身子猛地筛起糠来,仿佛害怕的感觉重又回到身上,晶莹的水珠一滴一滴加剧下落的速度。
那不再是水,而是她的眼泪。
“我该杀了他!”沈均诚的脸痛苦地在她脖颈处辗转。
他能感觉到晓颖剧烈的战栗,即使是他这样严密紧实的拥抱,也无法驱散她心里的悲凉和恐惧,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她面前是如此无力。
沈均诚蓦地双手一拨,就势将晓颖在怀里转了个圈,让她正面向着自己,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与她通红的眼眸便赫然相对。
过去象卸了闸的洪水,经由这场意外变故的击破而肆意涌出,滔滔不绝的洪流里,涌动的不仅仅是痛楚,更多的,却是被压抑多时的激情。
激情如花火,溅落进两人的眸中,将枯死干涸的记忆点燃,瞬间起了火,摧枯拉朽一路燃烧下去!
在这寂静如死的黑夜里,他们彼此的心意裸裎相对,再无可以用来遮挡的障碍物。
沈均诚的双眸忽然变得幽深,眼帘垂下,视线停留在晓颖被水擦得湿漉漉的唇上,那娇艳欲滴的朱润之色犹如一剂致命的诱惑,要将他拖入深不可测的幽潭之中。
而他分明是心甘情愿的,体内灼烧着的,是年少时他从不曾缺乏,此后却被封存起来再未企及过的沸腾热血。
这一刻,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是为了她,他都愿意去闯。
再无半分犹豫,他的头颅骤然低垂下去,吮住了那失却多年却梦魂牵绕的滋味!
而迎接他的也不再是客套与推诿——晓颖的双臂忘情地环绕上他的脖子。
她将这份感情压抑得太久,久到以为自己可以将它束之高阁。然而,唯有此刻,当情感的潮水铺天盖地涌向她并吞噬了她的时候,她才豁然醒悟,她竟一直是把他当成自己仅有的依靠与慰籍,即使分离了这么多年,即使那种感觉早已稀薄如云烟。可它终究存在于她的内心深处,而他似乎也从未离她远去。
此刻,她的双唇为他而绽放,她整个人都被嵌入他的怀抱,象他失散许久的一枚扣子,如今终于得以妥帖地重新置回心脏的部位。
沈均诚贪婪地吞噬独属于她的芬芳与甜美,以及她那隐含在喉咙口的啜泣,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流淌下来,沾湿了两张年轻而狂热的容颜……
盥洗室的外面,一张脸在阴影中静止不动,黑黢黢的眼珠发出幽灵般的光芒。
刚才还痛哭流涕的蒋方,此时却象换了个人似的,脸上布满阴森和冷冷的了然。他将一切觑在眼里,却并未出声打扰,低头看了眼刚刚在小房间丢落的钥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偷偷转身离去……
此时的G3车间,平静一如往昔。
零件拆了一地,李真用一块干净的无纺布擦拭着一个小原轴承,有点心不在焉。
他久等沈均诚不回,心头不免焦虑起来,频频地看着手表,实在按奈不住了,遂扬声对夏斌道:“小夏,你去帮沈总拿一下工具吧,你的机器我帮你看着!”
话说得委婉,听者岂能不明了其中的意思,大家心下也不无纳闷,不就是两件小工具么,沈均诚难道真是千金之躯,这点东西都提不过来?
夏斌心里也没底,早知如此折腾,他刚才就该亲自跑一趟,让领导做事,真是既不省心,更不安心。
他当即答应了,利索地往门口走去,未及启门。又被李真叫住,斟酌地嘱咐了一句,“见到沈总,你就跟他说,二号机器快跑完了。”
夏斌不明其意,爽快点了点头。
他一路跑向后面的仓库,却在辅楼侧道撞上迎面出来的蒋方,黑黢黢的夜色中,他看不清蒋方脸上的青肿,只觉得他举止遮遮掩掩的,透着奇怪。
“蒋经理,这么晚了还上班哪?”夏斌毫不起疑,笑呵呵地与他打招呼。
“你不也是。”蒋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哈哈,准备擦身过去。
“对了蒋经理,你看见沈总没有?他去你们仓库提货的,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嗯?啊……哦,没,我,我不知道。”蒋方说着,快步走了。
夏斌对他一系列的语气助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揉揉自己的脑袋,接着往里面跑。
到了库房,很意外地发现里面没人,他是老实孩子,不敢擅闯,在外面喊了几嗓子,见没人应自己,无可奈何地退出来。
忽然想到刚才蒋方也是从仓库里出来,既然他说不知道沈均诚在哪里,想来必定是不会在仓库了,难道是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等小夏气喘吁吁地跑到沈均诚的办公室,发现自己又扑了个空,只得再气喘吁吁地跑回车间,带着一脸的沮丧和不解走进去,随即便是一愣,沈均诚已经在车间了。
李真正把零件一样样装回去,扭头瞥了眼喘得不亦乐乎的夏斌,笑道:“你跑哪儿去了,叫你去帮忙,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还跟沈总走了岔路。”
沈均诚也直起腰来,神色平和,“那套模具量不多,仓库的小韩帮我找了很久,我正和李真说呢,以后要多请购几套备用。”
夏斌瞠目结舌,他在仓库明明什么人也没看见,听沈均诚的意思,好像他从没离开过那里。
恰在此时,二号机器的噪音忽然静止,众人齐刷刷往机器上端的操作屏幕看过去,显示正常,工艺全部跑完了。
“赶紧打开来看看!”李真神色紧张地吩咐看管的工程师启开舱门。
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小夏眨巴了几下眼睛,也兴致昂然地挤过去,刚才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被他一并抛到了脑后,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