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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撼天动地。
楚靖仪感觉脚底的地似乎晃了几晃，下意识地扶住方素衣的胳膊，很快就稳住身形。
“怎么回事儿？”
方素衣摇了摇头，同样不解，“看这动静，倒像是山崩地陷了一样。”
楚靖仪：“若我没记错，昭华郡主等人还在山上吧？”
“你的意思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素衣面露惊诧，须臾，突然拍了拍手，笑嘻嘻道，“又或许，这是楚副将等人也看下她的行为，显灵了。你想想，她之前那样不敬亡灵，有此报应也是活该的……”
楚靖仪抿着唇，往山上看去。
最初的巨响过后，隐约还能看到袅袅灰烟，细听之下，还能听到碎石掉落的声音。
方素衣见他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些不确定道：“你不会想要救人吧？”
楚靖仪白了她一眼，“素衣姐，在你心里，我是这么不分是非的人？”
且不说，之前昭华郡主曾经在墓地做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就凭着两人的敌对立场，她也不会愚蠢到去同情对方。
不主动设计，已经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方素衣闻言。顿时夸张地松了口气，“还好。如果你对他们生出同情心，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既如此，咱们就下山吧。”
“你似乎对昭华郡主很抵触？”
“你应该去问问，现在临川府里，有谁不抵触她。自从昨日闹出那样的事情后，百姓们基本都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但凡是有点良心的，都不会喜欢她。说起来，这还是你的功劳呢！”ブ
她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楚靖仪，眼里还有些揶揄之色。
楚靖仪颇有些哭笑不得，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快速冲上来的身影，神色变了几变。
察觉到他的反常，方素衣循着目光看过去，突然快步冲下，差点与正要上山的身影撞了个满怀，“老人家，山上危险，您为何还要上来啊？”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拄着拐杖，身形佝偻，也不知怎么爬上这崎岖的山路。
听到问话，老婆婆哭道：“姑娘，这山上是怎么了？老身的孙子还在上面，会不会出事啊？不行，老身要上去找他。”
说着，就要推开方素衣。
方素衣顿时急了，一把扣住她的手，忙道：“老人家。这已经山崩了，您不能上去啊，否则出了什么事，您让您家人怎么办？”
老婆婆：“那怎么办？老身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断了香火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握住方素衣的手，跪下求道：“姑娘，你是个好心人，求求你，救救老身的孙子吧！若不是老身非要来给靖县的英雄们送行，他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情。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老身还怎么活得下去？”
方素衣有些手足无措，转而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说来也怪，那明明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成熟和稳重，有时候竟让她有种找到主心骨的错觉。
楚靖仪静静地看着老婆婆，连忙安慰道：“老人家，你放心，我让人去找。”
说着，她便唤出暗卫，吩咐他们上山寻人。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山上还没有任何动静。
楚靖仪心中顿时有股不安感，再抬头看方素衣时，眼里一片坚定。
这目光过于明亮，以至于方素衣看到时，狠狠地愣了一把，惊道：“你，你该不会想要折返回去吧？”
她只是沉默。
方素衣却慌了，“楚小兄弟，你听我说，你我都不知道山上是什么情况，如此贸贸然地冲上去，极有可能找不到这位老婆婆的孙子，甚至还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可不能鲁莽行事啊，咱们可以下山去找付尚书……”
“等不及了。”
“那你也不能以身犯险啊！”
方素衣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就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想不开上山一样。
但楚靖仪早已下定了决心，此刻更是坚决道：“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
“可是……”
“没什么可是。”楚靖仪举起手，打断了她的话，“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不分是非的人，能够看着昭华郡主身处险境而无动于衷，却不能让无辜的人死在我父亲的墓地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低缓有力，自有一股说服人心的力量。
这分明是下定了决心！
方素衣心中既惊喜又担忧，抬头看了看山上，咬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也多些照应。”
她可没忘记，山上还有生死未知的昭华郡主等人。
若是双方不小心碰面，这十二岁的小儿郎又没有武功，要如何抵抗得住对方的报复？
可楚靖仪却干脆地拒绝，“我一个人就可以。等我上山后，你带着这位老婆婆离开，然后快马加鞭回去联系付尚书。”
“……那你一定要答应我，务必要平安回来。”
“嗯。我走了。”
楚靖仪撩起衣袍，脚步利落地走在山路上。他的身影一如既往的瘦弱单薄，但此刻落入方素衣的眼中，却比任何一个大人的都要高大挺拔。
方素衣再也不耽搁，扶着老婆婆赶紧下山。
上山的路不算好走。尤其越往上，烟雾越呛人，就连视线都越发模糊。
走近了些，才发觉崩塌的并非墓地一面，而是背面的山脉。她犹豫了下，就迈开把子往背面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了事故的现场。
只见此处山脉断裂，原本葱葱郁郁的山崖像是被巨斧劈开，留下一半尖锐的峰峦，另一半则拦腰断裂，呈直角弯曲到了地上。
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有些类似于山洞。只是“洞口”前断石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个，更有碎石屑铺陈着，脚踩上去，扬起一阵灰尘。
楚靖仪只看一眼，几乎就断定，这是之前昭华郡主的手笔。
她无暇去顾及为何峰峦撑到此时才断裂，而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步步往“山洞”里走去。
这时，一股强烈的山风从缝隙里吹来，楚靖仪挥了挥四处飞散的碎石屑，刚要跨过拦路的断石，瞳孔陡然一缩，右脚却停在了半空中，不动了。
在她的脚下，躺着两个熟悉的人，赫然便是刚才被她派上山的暗卫。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猛地转过身，就要往外面冲去。
几道黑色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把她的去路拦住。
她后退一步，脚后跟抵到一块断石上，骨头与石头撞击的疼痛刹那间传遍四肢百骸，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酥麻了起来，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这时，那几个黑衣人分别让开一条道，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即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怒目圆瞪，从齿缝中蹦出一句话，“昭华郡主！又是你！”
昭华郡主笑得一脸得意，身上穿着的华丽服饰似乎把整个灰暗的“山洞”都照亮了几分。她笑道：“楚靖仪，本郡主说过，总有一天要你跪着求本郡主。你想必没有想到，这报应来得如此快吧？”
她弹了弹指甲，露出满意的笑容。
本来，她那个蠢材护卫办砸了差事，正要被她问责，谁想到，还没下山这峰峦崩塌，又意外遇到了去而复返的楚靖仪。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把人给本郡主抓了！下手轻点儿，可别弄死了。”
话音刚落，那几名黑衣人立即朝楚靖仪扑过去。
楚靖仪虽没学过武功，但胜在身手敏捷，加上身量还没长高，竟也躲开了这些黑衣人的抓捕。眼见出路已被昭华郡主的人封住，她再不犹豫，直接冲向了最深处。
昏暗的山道里，呼吸的尽是污浊的空气，她忍不住咳嗽了下。却还能听到四周传来的声音。也不知走了多久，又绕过了多少弯路，她已经把身后的黑衣人甩掉。
但与此同时，她也迷路了。
咽喉里像是被粉碎的石屑充满，连呼吸都变得极其不畅。她弯下腰，难受地咳了一阵子，却突然开始胸闷起来。
这里，不能待太久！
她必须要尽快找到出路！
这个念头一出，楚靖仪立即站起身，但没走几步，却发现洞口处飘入滚滚浓烟。
她心头一跳，猛然意识到，昭华郡主应该是没抓住自己，而让人在洞口直接放烟了。
没能抓住她，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用这样残酷的方式把她杀死！
这个女人的手段还真是狠辣。
万千思绪从脑海中飞速掠过，楚靖仪捂着口鼻，径自往里跑去。
往前往后都是死，倒不如直接冲上，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得亏了从小接受的演练。楚靖仪至少心里没多少恐慌，依旧靠着头顶缝隙里漏进来的点点星光，辨别着脚下的路。在走了好几圈后，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儿，猛地刹住脚步。
她似乎在原地转圈了。
黑暗和压抑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恐慌，却没有继续乱走。
这一瞬，闭上眼，意识都被放到无限大，她能感受到岩壁呼呼而过的风声，从头顶灌入，又掠过身边……身边……
她心头一冷，猛地睁开眼，生人的气息顿时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一抬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你？”
对方对此没有反应，大手扣住她的腰，脚步飞快地往外掠去。
“石乐天，怎么是你？”
楚靖仪叫出声，挣脱了几下，却没有任何成效，索性安分地窝在他的怀里。
但心头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那一次，她和楚玉宸被贺夫人绑架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也曾问过闻善，却没有得到一个答案。如今看来，这个人已经恢复了常态，并且脱离了付怀信的掌控。
一想到彼此的敌对立场，她整个人如至冰窖。
“我带你出去。”
黑暗中，石乐天第一次开口。
想起两人仅有的两次“正常交流”。楚靖仪心中没底，问：“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没去哪里。”
不知为何，听到这言简意赅的话，楚靖仪却莫名有点心安。
或许，那些时日里，没有算计的相伴，让她对这样不具有攻击力的石乐天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正思忖间，前方隐隐透露出一丝微光。
她立即抛却心头的杂念，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就在这时，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像极了之前她在山下听到的声音。
这该不会是，再一次山崩吧？
察觉到她身子紧绷，石乐天在黑暗中说了一句，“应该是昭华郡主没抓到你，又怕你逃了出去，才会下了这种死手。”
“那你为何要救我？”楚靖仪问，“若是我没记错，昭华郡主也是你的半个主子。”
石乐天沉默了许久，久到楚靖仪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突然说了句。“欠你的，一次性还给你。”
楚靖仪一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人却还在说着，“第一次，我掳走你，差点要了你的命，后来你把我捡回去，也算是间接救了我，这算是扯平了。第二次，你把我丢给付怀信，差点要了我的命，但后来为了我而放掉自己的血，也算是了扯平了。”
楚靖仪：“那这次呢？”
石乐天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像是天崩地裂了般，无数的断石从头顶砸下。
楚靖仪被石块砸到后背，咬着牙闷哼了一下，下一瞬，却感觉整个人被翻转过来，直接被石乐天抱进了怀里。耳边是尖锐刺耳的声音，她被紧紧按在那具胸膛上，只能听见那一阵沉稳有力的心跳。
隐约有血腥味传来，她头皮发麻，正要说什么，整个身子突然腾空而起，被抛向了出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得见石乐天深沉如海的眼眸，以及被空中碎石压下的身体。
“这次过后，咱们两清了。”
哪怕是生死关头，他依旧是那种沉稳的语气。
楚靖仪心脏骤然收缩，猝不及防地被人接住，当那熟悉的松木香传入鼻息之间，她才感觉到浑身酸痛难当。
“大人……大人……石乐天还在里面……”
楚靖仪软软地趴在及时赶来的付怀信的胸前，指着已经塌陷的半截断峰，眼里不期然地划过一抹痛色。
付怀信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惊慌，又给闻善使了个眼色，安慰道：“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离开。”
“大人，救人。”楚靖仪却扯住他胸前的衣襟，眼神里带着几分恳求。
付怀信看到他这个模样。顿时心软了，只是抱着他往不远处走去，边走边道：“这里危险，但你要留下，我也不逼你。”
楚靖仪道了声谢。
那半截断峰崩塌后，天地都不再震动。等确认此处环境安全后，闻善已经带着人，提着工具去搜救。
楚靖仪远远看着，一颗心莫名揪了起来。
付怀信低下头，看着这张饱受摧残的小脸儿，眉心一皱，轻轻说道：“以后不许这么冒险。你本就没有身手，行事必须要与人结伴，记住了吗？”
想起“山洞”里的遭遇，楚靖仪依旧心有余悸，难得的没有反驳他。
末了，又有些不确定道：“大人，他不会有事吧？”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仅能看到闻善忙碌的身影。付怀信没有回答，刚才的动静极大。无异于一次山崩，被压在底下，不死也是残了。
不过，石乐天在关键时刻把人抛出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一想到怀中这瘦瘦小小的人儿差点就命丧黄泉，他眸光里倏地闪过一丝杀气，又抱了抱他，安慰道：“他对你有善心，吉人自有天相。但是，某些心怀恶意的人，就没不要留在这世上了。”
说完，却见一暗卫赶着几名黑衣人过来，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楚靖仪冷哼了一声，道：“大人，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付怀信问她，“你想怎么处置？”
“我可以自己决定吗？”
“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楚靖仪指使着暗卫，把那几个人赶到身前，逼他们下跪。
而后，她慢慢跳出付怀信的怀抱，半跪在黑衣人面前，从袖中举起一把刀，刀锋冷冽反射出森冷的银光。
“哧——”
她把刀刺入其中一人的咽喉。
鲜血刹那间汩汩而出，浸红了她的鞋子。浓郁而黏腻的血腥味中，红光妖冶，衬得她微抿的唇瓣，像极了夺命的修罗。
剩余的黑衣人从未见过如此狠辣的小孩儿，眼里满是恐惧之色。
他们想要退，刀尖却抵着后背。
岂料，这时楚靖仪却丢下了那把刀，漠然地抬头看向付怀信。
“大人，这几个人，留着吧！”
尽管她很想报了刚才的仇，但从小到大接受的知识，让她凡事都习惯了留个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她相信，付怀信也需要这个证据。
付怀信问也不问原因，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轻声说了句“好”。
“要报仇吗？”
楚靖仪眸色一深，转而看向被压住的半截断峰，薄唇抿成了一字。
“这仇，我自己来报！” 春日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