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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悠长而尖细的传报声,一声声如旋涡般,回旋地传了出去。
“传人证,物证入殿——”
楚靖仪挺直脊背,跪在地上,脸上不见任何惊慌之色。
她能察觉到付怀信的不安,当即回了个眼神,示意他放心。
经过这番你来我往的交锋,她也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到底,还是与昭华郡主“闹市纵马杀人”一案脱离不了干系。
可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牵涉到了人命,直接把唐兆臣惊动了。
于是,他们就想让她做这一头顶罪的羔羊,既能替无辜死去的百姓偿命,结了这桩冤案,还能洗清泼到昭华郡主身上的脏水,除掉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更甚至,她一旦倒下,付怀信也会因此遭人诟病,脸面尽失,多年累积起来的威信也会毁于一旦。
仔细想想,还真是一举多得。
这样大胆而疯狂的主意,看着有几分昭华郡主的风格,但她知道,假如没有唐兆臣和静嘉长公主的允许,她也不会一觉睡到勤政殿上。
思及此,她心中突然安定了几分,并且对接下来的对峙,充满了期待。
扳着手指头数数,来到这个时代。已有十五个年头,好久没人能激起她的好胜心了。
正这么想着,人证已经被带了上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头盛放着江斌口中的“物证”。
楚靖仪第一时间把目光放到那人证上,却发现那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汉,一走入殿内,他整个身子就趴伏在地面,甚至还没让人看得清脸。
她皱了皱眉。目光锐利似鹰隼,一遍遍地从老汉的身上掠过。
花白蓬乱的头发,一身粗布麻衣,微微颤抖的双肩,一双干瘦如枯柴的手……
这双手……
楚靖仪倏地眯起眼睛,眸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抹亮光。
江斌见他默不作声,便以为她心生惧意,道:“皇后娘娘,这老汉名叫张峰,今日亲眼看到楚靖仪杀了他要入宫作证的儿子。”
陈皇后问道:“张峰,这地上躺着的人,可是你的儿子?”
张峰颤颤巍巍地抬头,瞥了眼旁边的尸体,声音颤抖道:“回皇后娘娘,这的确是草民的儿子。”
陈皇后:“他是怎么死的?”
张峰道:“今早,我儿正要出门,突然有个小公子闯进来,威胁我儿必须乖乖待在家里。否则,就要杀死他。我儿不忍受此胁迫,更不愿意为虎作伥。当场就与那小公子起了冲突。谁想到,那小公子见威胁不成,就起了杀心,竟把我儿杀死了!他死得好冤啊,还请皇后娘娘为草民做主啊!”
陈皇后又问道:“那你可有看清楚那小公子的长相?”
“当时,草民躲在门后,看清楚了。”张峰抬起头,瞥了眼楚靖仪,缩着脑袋道,“那小公子就是眼前这位跪着的大人。”
江斌看向楚靖仪,眼里划过一丝得意,“楚靖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靖仪忽然笑了,“那么,物证呢?”
话音刚落,旁边站着的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上来,托盘上放着两件东西,一件是那把血淋淋的匕首,另一件则是一团黑布。
楚靖仪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后来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宽袍女子身上的布料吗?
她心头顿时咯噔一声,一直无所畏惧的心情,突然有了些许波澜。
这东西,怎么到了勤政殿?
江斌让人拿上这东西,想要说明什么?
难道他们已经抓住了宽袍女子,并且知道了她与宽袍女子的关系,想要借此机会来威胁她,让她乖乖地束手就擒?
若真是这样,她该如何是好?
江斌以为他怕了,连忙嘲讽道:“楚靖仪,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怎么狡辩?”
付怀信在旁边已经听不下去,首次褪下惯常的笑容,在人前露出冰冷的神色,说道:“江尚书这一番话,倒像是急于逼迫什么。”
“付尚书,你不要含血喷人……”
“别吵了!”
楚靖仪眸色一定,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毫不畏惧地对上江斌的视线,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江尚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随便找来一个无关人证,和两样不知所谓的东西,就要下官认罪,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完,她也不去理会江斌,而是看向张峰,冷声问道:“张峰,你说,你亲眼看到我与你儿子起了冲突,并且亲手杀死了他,可有什么证据?”
张峰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啊……”
他一直磕着头,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接楚靖仪的问话。
楚靖仪始终冷着脸,背着手。绕着他转圈。
她问:“张峰,你我素不相识,又为何跟我过不去?你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我杀害了你的儿子,那么,你就犯了污蔑朝臣的重罪!你,可想清楚了?”
“草民……草民不敢说谎啊……”
江斌立即跳出来,指责他,“楚靖仪,你别妄图给人证施压……”
“下官岂敢?”楚靖仪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斜了他一眼,又问张峰,“你口口声声说今晨见过我,那可还记得,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张峰:“就是身上的衣服。”
楚靖仪:“我是何时到你家的?”
张峰突然支支吾吾道:“当时你来得早,隔壁的人都还没醒过来……”
“早?有多早?”
“……大概是卯时一刻。”
付怀信笑了。
殿内的文武百官神色复杂。
楚靖仪冷哼一声,道:“今晨卯时一刻,我已到兵部当差,直到卯正一刻才离开。卯册上一查便知。请问,我难道有分身之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张峰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楚靖仪顺着视线看过去,佯作惊讶地咦了一声,问道:“张峰,你在看谁?等等,你居然在看淮南王?难道你认识咱们西楚鼎鼎有名的淮南王爷?”
无数道视线突然齐唰唰地射向唐兆臣。
唐兆臣活了大半辈子,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刻,当场喝道:“楚靖仪,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本王久居王府,又岂会认识区区一个平民?”
楚靖仪却道:“王爷身份尊贵。寻常人自然不敢直视您。但如果不是寻常人呢?”
唐兆臣冷脸以对,“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楚靖仪猛地握住托盘里的匕首,往张峰的脑袋刺去。
下一刻,却见张峰一个鲤鱼打挺地跳起来,身手里透露着练武人才有的力量。
“抓住他——”
付怀信当先反应过来,玉笛从袖中滑落,整个人已经朝张峰扑过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影子,唐兆臣借助位置优势,已经拦在了付怀信的面前,紧接着一声惨叫,张峰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唐兆臣的出手,快得让人心惊。
众人才猛然想起来,这位淮南王,也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在楚京里低调地居住了很多年,以往的风采倒是不能常见了。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在楚靖仪的预料之中。
当时,她仔细观察着张峰,发现对方的手青筋凸起,不似普通庄稼老汉的枯瘦如柴,便也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极有可能就是唐兆臣的手下扮演的。
如今事败,唐兆臣自然要杀人灭口。
楚靖仪目的达成,冷哼一声道:“淮南王,你要污蔑下官,也得找个名副其实的楚京百姓吧?这人明显就是武功不弱的练家子,拿来充数,实在是浪费了。”
众人都被场中的动静震慑住,一时间。目光里满是惊惧。
唐兆臣静静地看着,却笑了,“楚大人,本王还是那句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先前昭华冲撞了你,本王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但此人的身份,本王也不知情……”
楚靖仪诧异了下,心里却暗暗起了戒备心。
听这意思,唐兆臣是要向她退让吗?
下一刻,唐兆臣面向陈皇后,朗声道:“皇后娘娘,臣受人蒙骗,差点污蔑了朝廷命官,臣有罪。但请娘娘看在臣爱女心切的份儿上,饶恕臣的鲁莽之举。”
众臣都傻眼了。
这剧情急转直下,怎么看着那么诡异?
楚靖仪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于半空中与付怀信对视了一眼。
这时,付怀信却不肯轻易揭过此事。站出来,针锋相对道:“皇后娘娘,臣以为,此事理应严查。若是谁都如淮南王爷这般,先是污蔑,再来道歉,连断案都要比拼运气好坏,比拼谁能看出人证物证的真假,那还要西楚的刑部律法做什么?”
话音刚落,江斌却站了出来,反驳道:“付尚书,此言差矣。律法不外乎人情,既然淮南王诚心认错,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付怀信却冷冷道:“刚才江尚书咄咄逼人的时候,可没人拿这句话来说你。”
被他这么一噎,江斌顿时语塞,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靖仪双手抱臂,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记忆中,付怀信都是以温和的面貌示人,从未有过给人难堪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想到这是独属于他的维护,楚靖仪的心里就美滋滋的。
唐兆臣同样觉得很惊讶,但之后就是冲天的愤怒。他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付怀信还这么穷追不舍,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抬起头,往楚靖仪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楚靖仪那股不安感又浮了上来。
这时,唐兆臣却问她,“楚大人怎么说?”
楚靖仪挑了挑眉。并不轻易接话。
他却突然走来,右手状若无意地拿过小太监掌中的托盘,并在那一团黑布上摩挲了下,意味深长道:“本王早就听闻,楚大人是个能分清轻重缓急的人。那想必也知道,有些时候是不能意气用事的吧?”
楚靖仪眉心一跳,突然明白刚才的不安感从何而来了。
她仔细想了想,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当先退了一步道:“王爷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既然王爷已经阐明了因果。那自然就不用再去追究了。”
这一下,竟是有把昭华郡主闹市纵马伤人的命案也给揭过去的架势。
付怀信郁闷地看着她,却不想,她隐晦地摇了摇头,阻止了他想要继续的冲动。
唐兆臣见状,顿时长舒一口气,这件事才算是真正过去。
闹了这么久,得到这样的结果,陈皇后似乎也乏了,便也挥退了众臣。
楚靖仪赶在众人围上来之前。当先冲了出去,把要出宫的唐兆臣拦住,“王爷请留步。下官斗胆,想向王爷请教个问题。”
身旁偶尔有大臣经过,在看到他俩时,眼里都流露出一丝惊悚。
唐兆臣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又怕落人口舌,只能绷着一张脸,问道:“你想问什么?”
楚靖仪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王爷,人呢?”
“什么人?”
“王爷又何必装作不懂?刚才你特意拿出那团黑布来威胁我,我也如了你的意,现在是否也该把人放了?”
唐兆臣却哈哈大笑起来,笑罢,神色狰狞道:“既然这是你的软肋,你觉得本王会轻易放人?常听昭华说起你的能耐,可惜一直都不曾得见。你若有这本事,就自己去查吧!”
他往她的身后看了看,意有所指道:“或者,你也可以让付怀信帮你查!哈哈……”
说完,他就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开。
楚靖仪抿唇看着,眼里划过一丝暗芒。
正出神间,耳边却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
楚靖仪边走边说起来,等走到宫门,大致的情况也都说完了。
两人一起坐上轿子,往尚书府的方向过去。
付怀信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楚靖仪凑过去,笑靥如花道:“大人,你手下的暗卫,借我用用呗?”
“什么好处?”
楚靖仪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视线突然定格在他的脸颊上,笑嘻嘻道:“你这伤,还是我无意中打的。等下回府后,我给你上药吧?”
她的脸微微仰起,日光从晃动的轿帘里照进来,跳跃在清秀的面庞上,竟然有股动人心魄的美丽。
付怀信的玉笛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掌心。同样笑得灿烂,“好。也不用等回府了,就在这轿子里吧!”
“啊?”楚靖仪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置信地问,“轿子里一没药酒,二则轿子也走得摇摇晃晃的,怎么好上药?”
她刚说完,付怀信突然侧过身子,从轿子后面拿出了一个简单的雕花木盒。
他轻轻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酒味儿挥散开来,接着递到楚靖仪的手边,“来吧!”
楚靖仪暗暗咋舌,但也接了过来,顾不得去思考在轿子里上药有多诡异,一点点地把布巾叠好,先是简单擦拭掉他脸颊上的血迹,这才用另一块布巾沾了药酒,轻轻地点在那个巴掌印上。
想到这巴掌是拜她所赐,她颇是愧疚道:“大人。实在是对不起啊!之前我并不知道梦里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竟然直接扇了你巴掌……”
付怀信神色柔和着,偷偷地瞥着她,不甚在意道:“你也说了,并不是有意的,我该庆幸,你没把那把匕首甩到我的身上……”
一番话,说得楚靖仪更加羞愧难当。
这次是她大意了,才会中了唐兆臣等人的奸计,给对方钻了空子。
看来,回府之后,她也要好好清理一番了。
与此同时,付怀信也提到了这件事,“你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昏睡过去?府中的人,是否也该查查了?”
“我正有此意。”
“闻善对这些事比较擅长,就让他去做吧。随后,再给你挑选几个安分可靠的人,以后我也能放心些。”
楚靖仪却道:“这怎么好意思去麻烦闻善哥?他本来就很忙了,会不会……”
“不会。”
付怀信一脸的无所谓。
楚靖仪闻言,也不试图去争辩什么。
如果闻善能帮她处理掉这些事情,那自然省去了她一番心力。
想到这里,她望着那个巴掌印,眼神却越发诚恳起来。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轿子里很宽敞,但楚靖仪上药,势必要坐得靠近一些,此刻身子微微前倾着,倒像是依偎在付怀信的身侧。
付怀信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儿,突然很享受这惬意的一刻。
他闭上眼,感受着脸颊上轻柔的力道,突然放松了身子,随着轿子轻轻地摇摆着。
一切感官似乎都变得敏锐,他能感觉到身边淡淡的馨香,再远些还有轿子外的喧嚣声,再远一些,仿佛还有马蹄声……
他倏地睁开眼,轿子却在这时突然往右边倾斜过去。他下意识地揽住楚靖仪的腰,刚扭过头,唇上一凉,那张熟悉的脸顿时放大在面前…… 春日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