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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怀信像是发现了什么,双眸晶亮,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突然想起过去的一幕幕,那些看似别扭的画面,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一瞬间,心海翻滚。
他把小醉鬼轻轻地抱到床上,用湿热的布巾擦拭了手和脸,又小心翼翼地换好衣裳,才重新坐回到床边,垂眸看着沉睡中的人儿。
睫毛浓密,在脸上投下两排阴影,却更显几分柔美。整张小脸儿虽没怎么长开,却依稀能窥见日后的灼灼风貌。
这样的人儿……这样的一个人啊……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一瞬间思绪杂乱,又回头看了眼,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三年转瞬即逝。
这三年里,楚靖仪听从付怀信的建议,先是参加了科举,成为同期科举考生中最出色的状元,又凭借自身对军事的独特见解,如愿进了兵部衙门,做了一名职方司郎中。
职方司郎中,掌地图、城隍、镇戎,烽候、防人道路之远近及四夷归化之事。
这差事是她主动向付怀信讨来的。虽与前世的工作有些出入,但抵不过她感兴趣,而且能接触到的东西都是极其有用的。因此做得也是尽心尽力。
这日,她刚从职方司出来,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雨。
还没入夜,雨声淅淅沥沥,雨丝绵绵,不消多时,整个天地皆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一切都看得不真切。
她打着油纸伞,在一条条小巷中快步穿行。
西楚朝廷对官员的吃穿用度十分严苛。不到品级的官员,不可点官灯,不可使用越级的轿辇车匹。以前她住在兵部尚书府时,每日点卯都能蹭付怀信的轿辇;可自从她在外置府后,来来去去都只能靠两双脚。
为这,她一度懊恼自己为何矫情地要搬出尚书府。
冬天的风寒冷刺骨,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身旁偶有行人路过,污浊的泥水溅到衣服上,她却恍若未觉,身形一闪就钻入了下一条小巷中,说不出的行色匆匆。
走到尚书府门口时,正逢闻善办事回府,她便问,“大人在府里吗?”
“应该在的。”闻善从马背上跳下来,又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当先走在了前面,“小公子,昨日公子还说。许久没见过你了呢……”
楚靖仪轻笑了下,抱紧怀中的物事儿,快步往前走。
到了书房,付怀信正在房中作画,甫一看到她走进来,便也停下手中的笔。
“小靖靖怎么有空过来了?”
楚靖仪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细水珠,又去暖炉边散了散路上沾染的寒气,才走上前,把怀中紧紧护着的东西呈上去。
“大人,这是东凌国与我国边境的疆域图。”
付怀信伸手接过,却没有马上打开,而是道:“之前,你在科举中考出那样的成绩,却向我求一份兵部的差事,多少人为此感到可惜。当时我也好奇,一个职方郎有什么好的,到了如今,才瞧出这好处来。”
楚靖仪闻言,有些赧然。
她这样的性子,适合在幕后做些出谋划策的事,而不是像付怀信手下那些能言善辩的官员一样,在勤政殿里为一些大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起初,她也想过听从他人的建议,直接留在永庆帝或者陈皇后跟前,安安分分地做个起居郎,然后一步步晋升,从而走向这个朝堂最核心的位置。
但后来,她发现自己并不擅长、也不喜欢做那些“人前出风头”的事情,几番思量下,才选择了这条低调成长的路。
为这,不少人还对她感到惋惜,好多老臣甚至给她科普官员晋升制度,希望能扭转他的决定。仔细想想,自始至终,也就只有付怀信会支持她的选择。
思绪不自觉地飘远,等回过神来,她却发现付怀信正凝眸看着自己,那眸色深邃如海,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牢牢套住。
她心头一惊,连忙低下头,问道:“大人,为何这么看着我?”
付怀信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小靖靖……”
“大人,我不小了……”
“哦,那就叫你阿靖吧!”付怀信道,“很快就到年关了。每年这个时候,北魏和南梁都会往楚京派使臣,但其中从不见东凌国的身影。此次东凌国却一反常态地送来国书,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楚靖仪来不及去纠正他的称呼,思绪已经被牵引到了正事上。
她略一思忖,便道:“之前,我有幸从礼部尚书手中见过东凌国的国书,上面提到。此次来访只是为了友好交流。我想,这个理由未必不真。”
付怀信却饶有兴味道:“阿靖倒是与礼部尚书熟稔……”
楚靖仪:“……”
这是重点吗?
而且,熟不熟稔,你这个顶头上司难道还不知道吗?
当时她还没从尚书府搬出去,为了蹭他的轿辇,她几乎天天都等他一起回府。就是在那时候,她遇到了经常来窜门的礼部尚书王洲,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起来。
礼部尚书王洲是个老顽童,知识渊博。
起初,她还对这段“忘年交”颇是欢喜,但某天回府的路上,付怀信突然告诉她,王尚书之所以经常来找她,是因为家中有个比她小一两岁的孙女儿。
在得知自己可能成了王尚书的孙女婿人选后,她就想方设法地躲开对方。
不过,前几日,王洲倒是给她带来了“东凌国来访”的消息,也算是意外收获。
付怀信看出她的尴尬,突然岔开话题问道:“你真的以为,东凌国来访是为了友好交流与切磋?”
楚靖仪问他,“大人又是怎么想的?”
付怀信:“交流友不友好,这暂且再说。但切磋,却是肯定的。一直以来,东凌国以军事雄厚闻名于世,算是四大国中最强大的国家。此番来访未必有恶意,却也不怀好心。而且。你别忘记了,自从提出分权后,大都督府的人更是铆足了劲儿地改造军备……”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为这些军备而来的,目的是想要打探虚实?”
付怀信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楚靖仪听了他的话,一时默然不作声。
这三年里,兵部与大都督府的权力之争越发激烈。而当初提出的“分权”之策,听起来虽然很美好,可要真正实施起来,却颇具难度。
想到西楚的处境,她不由得神色一凛,说道:“大人,外敌强大,咱们朝中的军事变动,可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
话音落地,付怀信脸色微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楚靖仪却敏锐地察觉到周围骤然冷沉的气息,这是否意味着,他对自己说的话不满意。
仔细回想,她突然心头发冷,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了他的头上。
兵部与大都督府争执已久,严格来说,这都是陈皇后的授意。与他并没有太紧密的联系。而且,双方的立场早已确定,并不是他说喊停就喊停的。可她刚才那么说,无异于去质问他,为何要置家国危机于不顾?
她懊恼不已,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闻善敲门走进来,打破了屋内的诡异气氛。
付怀信看了她一眼,却问闻善,“何事?”
“公子,老太太刚命人来传话,说是让您晚上回去一起用膳。”
闻善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暗暗发苦。
往常老太太也不是没有来请过公子,美其名曰一起吃饭,但实际上却是要为公子相看姑娘。尽管每次都被公子以事务繁忙推脱了过去,但这两年老太太的劲头倒是越发大了。
一听到“老太太”,楚靖仪眉心一跳。连忙说道:“大人,这时辰也不早了……”
“既然是祖母的意思,那就回去吧。”付怀信起身,又补充了句,“阿靖一起来。”
楚靖仪哭丧了脸,“大人,我就不去了吧……”
付怀信连个眼神都不施舍给她,“这三年来,祖母可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孙子来看待的。如此盛情,你怎么好拒绝?若是让她知道了,估计又要伤心了。”
楚靖仪:“!!!”
她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成了过错最大的人了?
而且,实在不能怪她临阵脱逃,而是每回去付府,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就很有深意。
阿靖是否有心仪的姑娘啦、打算何时成亲、需不需要祖母给你留意些好姑娘……
诸如此类的问题,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拉皮条这种事,果然不分前世今生。但难受的是,她还不能拒绝。
眼看付怀信已经登上马车,她朝闻善投去一记哀苦的眼神,便垂头丧气地跟上去。
付家离尚书府并不算远,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付家的管家早已得到消息等候着,见到两人下车,连忙打着伞上前,把人迎了进去。
大厅内,付老太太已经翘首以盼。当看到两人并肩走入时,连忙招手。“都回来啦,阿靖也一起来啦。那正好,我也不用另外派人去请你过府了。”
“老太太安好。”楚靖仪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付老太太立即把人拉过去,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才道:“我们阿靖真是越来越帅气了,都要赶上怀信这小子了。今年可有遇到心仪的女子啊?”
楚靖仪身子一抖,慢吞吞道:“老太太,晚辈年纪还小。这事儿还不急呢!更何况,大人也还没成家呢……”
付怀信刚呷了口茶,闻言就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付老太太听了,登时板起脸,气道:“你别跟他学,都这么大年纪了,再不抓紧相看人家,以后都没人要他了。”
楚靖仪:不。不会的,据她所知楚京半数以上的女子都想要他的。
付老太太又开始了一贯的抱怨,“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点心。古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个枉读圣贤书,却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楚靖仪在一旁赔笑着,看向一旁的付怀信。可他像是没看到她的求助般,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她咬了咬牙,突然道:“老太太,其实大人未必没有想法,只是一直以来公务繁忙,估计也找不到合适的……”
刚说完,一道视线骤然落到身上,她低下头,没敢再说话,心里却暗暗爽快着。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转移仇恨,她只能牺牲她的上司了。
“没有合适的?”付老太太一听,顿时激动起来,“那简单,我已经给你们打听好楚京待字闺中的姑娘,并把这些人都做成了名册。正愁没机会给你们看呢。既然有这个心思,不如就现在看看吧。”
说着,就让人去拿那所谓的“名册”。
楚靖仪一脸震惊,目光悠悠地飘向付怀信,却见他一派坦然,没同意却也没拒绝。
她心里突然划过一丝苦涩。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就连付老太太接下来的“介绍”都听得心不在焉。她觉得胸口发闷,寻了个借口出去,却没看到身后付怀信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而此刻,付老太太已经介绍到了第二十九位好姑娘。
屋外已经下起了大雪,楚靖仪出来得匆忙,忘记带狐裘披风。只能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看着院子里的大雪出神。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十五年,前十二年过得无忧无虑,这三年反倒是越来越多麻烦了。
想起那个人,她心头又是一阵惆怅。
她知道,付怀信目前可能还没有成家的想法,可随着年岁增长,将来总会娶妻生子。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去面对心中那份不为人所知的隐秘?
真的要看着他夫妻美满儿孙满堂?
一想到这个画面,她的心脏猛地抽痛,像是被一只手肆意地揉搓糟蹋。
这一刻,她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摆在这里,她又不能说破自己的身份,不知不觉间,竟已面临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时,身上骤然被盖上一件温暖的狐裘,她骤然回神。却见付怀信负手立于她的身前,眉目带笑,身姿俊秀,背后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已然入画。
她猛地站起身,“大人……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啊……”
“看你在想事情,就没打扰你。”付怀信与她一同坐在廊下,问道,“心情不好?”
楚靖仪愣了愣,笑了,“哪能呢?”
付怀信:“是嫌祖母给你介绍姑娘?”
楚靖仪:“哪能呢?”
付怀信:“那是嫌祖母给我介绍姑娘?”
“……”
“看来是了。”付怀信突然笑了。
这一笑,如夜里昙花瞬间绽放出万千光华。
楚靖仪绞着手指,心里十分在意,却要努力装作不在乎:“大人说的是什么话?老太太也是关心您……”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付怀信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可楚靖仪只能低着头,没敢说话。
她怕一说,这些年苦苦隐藏的心意,就会被放大到白昼之下。
她不能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否则,会被付怀信当成有龙阳之好的“怪物”。
而她的女子身份也不能为外界所知,否则又有何面目去见黄泉之下的父亲?又该如何去应对满朝文武的质问和追究?
她像乌龟般没有抬头,是以,并没有看到付怀信眼中的光芒,由明亮逐渐转暗。
付怀信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轻声说道:“不管这是不是你的想法,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祖母介绍的那些姑娘,从来都不是我喜欢的。”
楚靖仪心中一喜,好奇问道:“大人为何不喜欢?”
“你猜?”
楚靖仪却懵了,“你不喜欢那些人,是因为什么?”
“他们有阿靖聪明好看吗?”
“……”
“他们会像阿靖那样排兵布阵吗?”
“……”
付怀信摊开手,说道:“你看,她们都没有,我为何要委屈自己?”
“你不能拿我做对比啊……”
“为何不能?”付怀信却笑了,“我将来就算要娶亲,那肯定也是娶个像阿靖一样,聪明善良的女子。”
楚靖仪呼吸一滞,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尽管知道他不是在说自己,但她还是莫名地感到高兴。
一直到离开,她都感觉脚底下踩着云朵儿,飘飘然不似凡人。
回府后,楚靖仪就把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这个年,因为东凌国来访的事情,各部官员都变得异常忙碌。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三天后。刚想要简单地休息下,付老太太却派人来请他过府。
她也不敢耽搁,简单收拾好后,便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付府一大早就开始忙碌,本身年节就张灯结彩,处处挂红,今日更是热闹得起劲。
楚靖仪没有方向地走在付府中的小路上,看着这焕然一新的画面,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架势,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儿啊? 春日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