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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化妆师就来了，替阮宗禹清洗了头上的血污，在他青白的脸上擦了粉还画了眉，抹上了腮红。阮宗禹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躺在家中的客厅之中。
萧跃进和廖德鑫都守在灵边上没有离开，两个人都默默地想着心事。萧跃进心里有疑惑，事情发展得太快了，松溪帮就得这样土崩瓦解，听到廖德鑫说，虞正雄又进去了，案件没有因为廖德鑫出事而终止，每一条线索都似乎与阮宗禹有关，看来，他是因为受不了各方的压力而自行了断的。
萧跃进看着阮宗禹已经永远不再说话的身体，觉得人生就像一场很可笑的梦。他想起自己在医院的时候，常遇春进来说：谁要是想在官场里得瑟，只需多到医院走两趟，那劲儿就不会那么足了。现在他不由得叹息：来看看阮宗禹的样子，谁还有心去为利益而跳窜不已？
跃进，你累了吧？累了就去休息。廖德鑫关切地看他说。
我不累，市长，您忙一天了，去躺一下吧？萧跃进觉得廖德鑫非常亲切，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对他有些畏惧，他到现在也不知这位领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常遇春说他是有异常远大的前程的，萧跃进也非常相信，因为萧跃进觉得，他才是海一样让人匪夷所思。他从来不苟言笑，也从来没有发过怒气，作为三七市的市长，他什么都听从阮宗禹的调遣，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半句怨言，可是现在，他却一点儿事都没有，沉静地在这里指挥阮宗禹的丧事，似乎阮宗禹的那些违纪事儿，都与他无关。
要做到这一步，该是需要多么渊深的修为？萧跃进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他想，要是我，一定会发火，一定会有怨言，一定要有争论。
跃进，我们到里间坐一会儿吧。廖德鑫看看周围的人说。
萧跃进跟着他来到里间。
跃进，我躺一会儿，你也躺一会儿吧。廖德鑫在床上躺下来。
萧跃进说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市长你安心地休息，有事我会去的。
廖德鑫说：我要睡一会。廖德鑫说着就躺下了，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萧跃进觉得非常惊奇。这样的时候，三七市发生地震的时候，这个作为主官的市长，却还可以泰然地发出鼾声，真是不可思议。
萧跃进心想，他心里大约是非常自若的，人肯定没有参与过什么不光彩的事情，看他不声不响不卑不亢的样子，萧跃进不由得暗暗佩服，这种修为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具备的。
外面有人说话，萧跃进忙出去看看，是吴副主席进来了，他青着脸，象征性地和大家打招呼。
主席，你好，请这边坐。萧跃进特意冲他说。
唔……吴副主席没有抬头，只是鼻子里应了一声，坐在阮宗禹的棺材前发呆，有两滴混浊的泪水，慢慢地淌下来。
阮书记，你安息吧，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吴副主席声音有些颤抖，低着头看着阮宗禹那已经不太像原来的样子，身子也在抖动。
快扶吴副主席到里间去休息，这里人太多了。萧跃进悄声吩咐秘书。秘书忙过来撑扶着吴副主席的身子，陪着他往里间而来。吴副主席看廖德鑫在里面睡得正香，连忙要退出来，萧跃进轻轻地说：吴主席，就在这里说说话吧，外面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吴副主席点点头，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息：可惜了，阮书记他是个好人。
萧跃进点点头：他太想不开了。
两个人各自坐着，不知还要说什么，大家心里都揣着事情，根本就没有心思说体己话，吴副主席更不再愿意向萧跃进坦露心怀，他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抹着眼睛。
主席，你要保重身体，人生苦短，只有好好地珍惜每一天了。萧跃进试图安慰他。
吴副主席看了他很久：跃进，人在世上活着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过得更舒服一点？可是当干部是不可能舒服的。如果拿着你的些小工资，那就比老师还惨，要养老婆家人，要供孩子读书，还要成天和那些有钱的体面人打交道，心里难得平衡，心里一不平衡，那里会有平静快乐的日子？当干部的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也要吃饭穿衣，也想食有鱼肉出有车马，这种低层次的需要，撕扯着他们的人格。一方面，他们盼望努力干事业为民造福，自己也跟着过得好一点；另一方面，看着和他们才能差不多的人大把大把地赚钱，他们也会动心，免不得利用手里的权力为自己捞外快，可是这方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巨大的风险，为农民弓腰驼背去挖矿还危险。农民是冒着被炸死打死的危险，而干部则是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
萧跃进觉得吴副主席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他点了点头。
谁不爱利益啊！吴副主席叹息：马克思就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萧跃进看着吴副主席，不知说什么好，他已经感觉到，吴副主席在这些项目里似乎也有牵连，看他对阮宗禹的态度就可以猜测到一点。
萧跃进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他心里有一个印象：吴副主席是万分爱钱的，他对他的提拔，也是看的钱面……这不免贬低了吴副主席在他心里的形象。不过，他是提拔过他的人，他记得这点恩情。
跃进，你现在职位还在我之上，而且走得正好，如果有什么地方我有难了，你一定要帮一把，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但愿我没有看错……吴副主席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萧跃进，眼里是祈求的神情。
萧跃进有些为他难过。一个人，无论他当多么大的官，无论他学识多么渊博，无论他长得怎样气宇轩昂，但是，只要他在为利益祈求别人的时候，他的形象就大打折扣。萧跃进这样想。
好的。主席，只要我做得到的，我愿意为您效劳。萧跃进是发自内心的，但他自己觉得自己不够诚恳。
跃进，我还要劝你一句话：在仕途上，无论是对钱还是对人，适可而止。要记得哦，我盼你一路走好，将来我在你这儿拿工资的时候，也盼望得到你的照应啊！
萧跃进不知说什么好。曾经是自己的首长，现在这样对自己说话，不由得觉得人生总是这样让人觉得凄凉。
您是我老领导了，不要这样说话。萧跃进诚恳地说。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吴副主席电话响了，他接过电话，突然呆若木鸡。
会来的，会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他喃喃地说。
怎么了？主席？萧跃进感到吃惊。
他们叫我了。跃进，我知道自己也要受牵连了，跃进，有什么办法？帮我想一想！吴副主席脸色苍白。
什么事？萧跃进问。
莫应丰进去了，虞正雄进去了，现在，轮到我了……跃进，求求你，有什么办法？我不想进去！我知道，进去了，就一切都完了……
吴副主席哀看着萧跃进。急切之中，他没有发现，廖德鑫醒了，正用冷峻的目光鄙薄地看他。 盛世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