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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 刘醒龙 3443 2021-04-06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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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节·

  文坛一直传言,我与翠柳街一号,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缘分。这话当不得真,不必往心里去。还有一点,或许是自己与《安徽文学》的苗振亚老师太有缘了,才将其他人事遮蔽太多。

  在我心里,最难忘记《安徽文学》的苗振亚老师。他在编辑部当小说组长时,从大量自由来稿中发现了我的小说处女作。尔后又专程翻过大别山的分水岭,到湖北来找我,长谈数日。那是我第一次与一位省级文学杂志的编辑面对面谈话。苗振亚老师所谈到的一些东西,我至今还在受用。比如说,小说中的小说味。苗振亚老师说过,有些人一辈子写小说,别人却无法从他的作品读到小说味。至于什么叫小说味,小说味是什么性质的东西,他说他也不明白。然而,苗振亚老师坚定地说,小说中的小说味,是绝对存在的。他从合肥专程到湖北来看我,就是因为我的小说中有他所说的小说味,对于初出茅庐的作者来说,这很关键。

  199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准备出版《刘醒龙·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时,我请苗振亚老师为这本书作序。大约是出版过程中沟通不畅,那时候,一般作家都用不起手机,而我又没有正式的住所,没地方安装座机。等到该书面世时,序变成了跋。在1995年3月写于合肥的那篇文章里,苗振亚老师详细记录了,我和他在大别山腹地的漫水河镇上的那场奇遇。

  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那时,作为安徽省唯一的一家纯文学月刊《安徽文学》还在办着,我是这家刊物的小说编辑。

  一天,我从自由来稿中发现一篇题《黑蝴蝶,黑蝴蝶……》的小说。这篇小说,可以笼统地归类于知青题材,当时这类题材的小说很多,但这一篇写得很出色。它深沉、蕴藉,小说中的人物及其活动的背景,几乎真切到可能触摸的程度,然而这一切又像与我们隔一层大山里的浓雾。雾气氤氲飘荡,把我们的父亲引入诗画的氛围,又让我们不自觉地走入人生奥秘的探寻。这种探寻,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却灌一腔无法排遣的忧郁,似乎我们胸中也有一雾气氤氲。

  我惊叹作者的写实功力,也惊叹作者的艺术手段。

  我被这篇小说深深地感动了,这篇小说的作者叫刘醒龙。一个陌生的名字。当时,正是中国小说空前繁荣时期,只要哪位作者在报刊上发表三五篇小说,就会在每个小说编辑脑海里留下印象,但刘醒龙这个名字我没有印象。一出手即不凡的作者是有的,但我不相信刘醒龙的第一篇小说就能写出这种成色。

  我说不清我为什么不相信,也许我是不相信在那个远离都市的山乡小城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工厂,会冒出一个如此出众的小说作者。这诚然有几分好笑,那里不是已经出现过诗人熊召政与小说家姜天民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给刘醒龙写了一封信又一封信,直言不讳我的喜悦与推崇,对他的来信我也仔细揣摩,想从中发现一个小说家的秘密。这还不够,有一天我竟然突发奇想,要亲自到英山走一趟,看看刘醒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汽车在大别山的盘山公路上蜿蜒爬行,车厢里挤得双脚够不到实处,一路尘土飞扬,把人涂抹得没了人样。车子太破,超员太多,到了安徽与湖北交界的小镇漫水河,就再也爬不动了。我担心当天到不了英山,有些沮丧,便在镇上邮局给英山挂电话。可能也是缘分,想不到英山县文化馆正在这里办一个创作学习班,刘醒龙正在镇上一家旅馆里。几分钟后,刘醒龙就出现在我眼前。哈,原来是这么年轻,一看就是副诚恳宽厚的模样。随后,我们挤上一辆过路车,当晚到了英山。这一次我们谈了很多话,见了很多县里的人。我发现,每说一个人,他总是能说出人家很多好处,感恩之情不自觉地就流露出来,这使我特别感到难能可贵。这些年,我接触过不少文学青年,像他这样实心仁厚,人缘广结的似乎不多。我还发现他读的书很杂,眼界很高,完全不像有些急功近利的作者,仅从报章杂志上去寻找文学。刘醒龙有天赋,重修养,厚积薄发,比同龄文学青年有更多的东西,我相信他在创作道路上能走得更远更长久,闯出大局面该不是问题。

  真是一切都不可预期。春去秋来转眼十个年头,我除了在几家省级文学刊物上偶尔见到刘醒龙的小说以外,在北京上海那些“一登龙门则声誉十倍”的刊物上,还是难以见到他的名字。一个小舢板总是靠不上大港湾,我不知道这种状况如何在折磨他。他没向我倾吐过,表面上似也不猴急。只是我有点替他冤,我向他说起刘震云。刘震云也是个一开始就见小说高手气象,但却不是一开始就幸运。1985年初,他已在《安徽文学》发表了近十篇小说,其中《被水卷去的酒帘》与《东方露出鱼肚白》,放在全国一流小说里也绝不逊色。这时,他又把新作《塔铺》寄给我,我们已决定在《安徽文学》刊用,可不久他又来了长途电话,说《人民文学》杂志一位负责人看到《塔铺》的复印稿,很感兴趣,想在《人民文学》五月号头条用出,问我是否同意。我当然同意,更为刘震云高兴。结果,《塔铺》一炮打响,轰动中国文坛,刘震云也一步跨进中国一流小说家行列。我想,如果《塔铺》继续是在《安徽文学》用出来,刘震云也许就要多委屈一阵子了。

  这种情况怕是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自古而然。《世说新语》里有一则这样的故事:西晋文学家左思写出《三都赋》以后,拿给人家看,几乎没人认为那是一篇了不得的文章,甚至遭到讥讽。只有一位叫张华的人还识货,且深谙世故,告诉他:你的文章写得确实不错,可以与班固的《两都赋》,张平予的《二京赋》鼎足而三,但你应当请享有大名的学者推荐一下,否则这文章就不会受人重视,明珠难见天日。左思觉得此话有理,就把文章拿给当时的大学者皇甫谧指正。皇甫谧读后拍案赞扬,并为作序,《三都赋》顿时不胫而走,豪门大族争相传抄而致洛阳纸贵。

  名家推荐,名刊登载,对一个应该成名的人而最终得以成名是太重要了。难怪像李白这样的诗人都要慨叹:“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对于刘醒龙最终跻身中国一流小说家之列,其作品得以在国内外叫响,当感谢首都那家明星刊物《青年文学》。那一年,这家刊物一连三期推出刘醒龙三个中篇小说,以后才有国内诸多权威刊物争相约稿,竞相转载,使那一年简直成了小说创作的刘醒龙年。刘醒龙也有了写创作谈的机会。他重感情,不忘衰朽,在一篇创作谈里提到我的名字,并称“恩师”,这使我十分惭愧,也毫无道理,所以一有人提起这事,我就急忙打住:“那是刘醒龙瞎说!”真正的恩师应该是《青年文学》的编辑们,是他们把刘醒龙送上他应该站立的位置。

  刘醒龙年轻而历练,也许他早已把这一切都看透,不愠不躁,安静如一池明净的水。就在《黑蝴蝶,黑蝴蝶……》那篇小说的结尾,有这样一句话:“原来世上人所共知的天才,其实都是一些幸存者和幸运者。”也许他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些写小说的才气,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幸运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然十年以后他才成为幸运者,但这终究还应该是不幸中的大幸。

  人生中有些心得可以形成文字,有些心得只能用心体察,然后依旧留在心里。苗振亚老师的这些文字,当年读时心如止水,如今重读,怎么看怎么像是春秋笔法。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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