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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节·

　　《天行者》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国家下达政策要给民办教师转正，但县里一些官员不以为然，认为他们教学资质不够，没有资格转为公立教师。一位领导很生气，质问在场的干部，你们上学时有没有被民办教师教过？被教过的人请举手！愣了一会儿之后，会上绝大多数人把手举起来了。所以民办教师是60年代到90年代变革的特殊时期里，中国乡村社会中一种很奇特的现象。说起来是奇特现象，真实过程十分悲壮。

　　中篇小说《凤凰琴》在《青年文学》1992年第五期发表后，大量读者来信提出希望读到《凤凰琴》续篇。时任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的高扬，曾在《光明日报》上著文，也提及这样的希望。我没有赶那个热潮，并不等于说，我不想写，我一直在悄悄做准备，只要有机会见到乡村学校，我一定要走进去看一看。2008年夏天，在贵州参加一个文学活动，遇上一位来自西北的同行。他告诉我，在他的家乡，乡村教师人手一册《凤凰琴》，那些困难得不知道什么叫困难的老师们，将《凤凰琴》当作经书来读。这之后，我读到一位同行的文章：在汶川大地震中被摧毁的映秀小学，有一位叫樊晓霞的老师，与丈夫结婚后在不同学校分居的十四年中，夫妻俩经常阅读《凤凰琴》，谈论《凤凰琴》，一边伤心落泪，一边又用小说的主人公来安慰自己。十四年后，樊晓霞老师刚从高山上的教学点调到映秀小学，与家人团聚不几天，就被大地震永远地夺走生命。这两件事，都让我为之震撼。特别是后一件，让我觉得让《天行者》成书的时候到了。

　　1992年我写中篇小说《凤凰琴》，只是因为心存感动。事隔十一年，当我写完长篇小说《天行者》时，我发现自己的内心里充满感恩。因为，我看得见，如果没有那些可以被后人认为是水平不高的乡村教师哺育，那个时代的乡村心灵只能是一片荒漠。

　　十一年前，我还年轻，很自然地选择了表现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如何与天荒地老的乡村发生契合。十一年的时光让我的心苍老许多，命运也开始展现其无可抗拒的力度。就像映秀小学的樊晓霞老师，在那么美丽的女性身上，其命运的荒诞，让我一下子看到了乡村知识分子的命运本质。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