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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节·

　　有传说，我曾经就是一名民办教师。又有无良者胡编乱造，说《凤凰琴》和《天行者》中的余校长是谁谁谁，还煞有介事地说我与其人有何种交往，对方是如何感动我等等。《凤凰琴》《天行者》的写作确实有一些亲身经历，也确实因为如此触动在心中放久了，不写不行。

　　文坛如江湖，造假容易，因为只有假东西才具有欺骗性。

　　我没有当过民办教师，但见过太多民办教师。

　　上初中时，学校的副校长就是民办教师。这些年，与人聊初中和高中之事，别人的同学大多成了大学生，我的高中同学中，有相当部分的人，回乡当了民办教师。其中一位名叫陈寿恩的，是班上的劳动委员，上高二时，突然传说他结婚了，班上男生女生都用怪怪的眼光看着他。又上了几个星期的课，他就离开学校回去当民办教师了。回家没多久，赶上“双抢”，学校放农忙假。那天，民办教师陈寿恩在田里薅秧，中途休息时，到水塘边洗去身上的泥巴，不料脚下一滑，栽进水塘里再也没有爬起来。我至今也忘不了，读书时他坐在我后排的样子。

　　多年后，在我生活的那座县城内，出现一个捡垃圾为生的男人。他是一位被清退的民办教师，从十几岁开始教民办，到四十多岁被清退，为了养家糊口，而不得不将帽檐压得很低，在县城捡垃圾维持生计。时至今日，我还清晰地记得，当年在街上遇上他的情境。那顶旧草帽，是生活有中国乡村的初级知识分子的最后一道遮羞布，或者说是人格尊严的最后一道痕迹。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