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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绿色
数年前的一个春天,楼下搬来一对老年夫妻。那男的可能刚刚退休赋了闲,好像有点儿妇唱夫随似的到此安居了。从语音方面做判断:大概属于河南与山东接壤的齐鲁之黎民了。不久便得到了证实:他确属山东人,可惜不是一条大汉,而是一位中等个头,并且有点儿矮胖的男人。
那女的哩?属地道的土著,长得有点儿高大粗硕。倘若做一番逆述性的想象:那么曾经的身材则很是苗条,风韵也很诱人吧?眼下却被无情的岁月与烦扰的生活剥蚀、修整得有形没神了。不过哩,确实应该感谢丰裕的食物,竟然不知不觉把她维持得十分壮实。她戴着一副很精致的老花镜、时常夹了一个很精致的包儿,昂着头雄赳赳的出行,似乎有些难以接近的心高气傲。
初始感觉这对老夫妻,真格缺少那种相沫以濡的自然融溶,相互之间似乎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隔膜与等距离。事实上,真格的夫妻,即使暂时有些冷漠、隔阂,甚至冲突,那么在特定的场合与环境里,多年形成的那种潜移默化的契合,则能无意识的流露出来。然而那种结合时间相对较短,也就是通常所谓的旧瓶装老酒的“半路夫妻。”你就是新鲜劲儿很浓,表现的很是恩爱、融洽,也会自觉不自觉的流露出那种微妙的陌生、疏离、隔膜,甚至暂时的无所适从。倘若消弭这种无意识的情态,那就只有交给无声无息的时间去自然磨合、消除了。信不信?那就完全由你了。起码我是经过一番细微的观察,并做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分析,才敢弄出类似的判断。
果然不出所料:他俩就是重新组合的“半路夫妻。”据悉那男的原来在邻市的政府部门就职,几个儿女均在北京混世;那女的哩?听说在郊县做了几十年“孩子王。”我不敢想象做幼儿或小学教师的艰辛,别说教那些碎子儿识字、板着指头数数儿了,就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嘈嘈声,也足以把你的脑袋弄膨胀、搅糊涂……这位女教师的几个儿女在市区混饭,时而携家带口的跑来骚扰一番即扬长而去了。
两个相隔数百里的“鸳鸯,”怎么凑到一块儿“戏”起了“水?”以致各自为何与原配分道扬了镳?那就纯属人家的私秘了。不过哩?即使天缘巧合,他们的妻子与丈夫就那么凑巧的早逝了嘛?
旧式的婚姻,虽然没有时下的这般浪漫、精彩,但是从一般意义上讲,基础是很牢固的。尽管没有或缺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神魂颠倒的过程,甚至没有天翻地覆、海枯石烂、山陵崩、河汉枯的铮铮盟誓,然而却能够吵吵嚷嚷的“执之之手,”以致打打闹闹的在人生旅途中,相携相扶地走到终点。
事实上,国人的婚姻观具有很明确的功利性,甚至直截了当的目的性——那就是通常所谓的: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养老送终,于是乎就“好好的”或“凑和着”搭伙过起了日子。没想到这等类似“凑和”的夫妻,竟然能够相依为命的白头偕老?其实这种具有普适性而看似“凑和”的婚姻形态,主要源于浑厚的传统文化熏陶与影响。
时代与社会发展、进步到了当下,人们的婚姻观也随之发生了质的变化。即时性的婚恋形式很普遍:三锤两棒子就吹灯拔蜡的各奔东西了。随时“下岗”或实施“再就业,”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得陇望蜀,还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或重新“招聘”的现象都习以为常了。大致这也是一种“文明进步”的标志吧?
两位再度组合,准备结伴走完最后一段旅程的男女,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并对今后相依为命的日子抱有极大的热忱。他们着实把住所整饰、粉刷了一番,并从阳台中间开了一道出口,直接通往后面的小房。恰在这时,社区规划在楼后种一排树,鼓励住户认领看护。我家小房正好毗邻他们的小房,刚巧在两间矮房正中栽了一棵很粗实的国槐。那男的藉此开辟了一块两米见方的菜畦:种了几垄韭菜、几行小葱、一簇辣椒、还有几株甜瓜,周边则种了些能够爬墙上树的葫芦和丝瓜,并扎了竹篱围起来。
俩人酷似做早课、唱晚歌的麻雀,天色微亮就起来吵吵着折腾,一直弄到天昏地暗才消停,而且不间歇的诉述啊,说笑呀,评判是非啦,怨叹世事不公哪……确实聒骚的我很是泼烦。
那男的似乎猝然发现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真知,抑或恍然顿悟了“生命在于运动”的灼见,因此从早到晚都在不停的忙操。他不是据木条木板,就是挥锤砸钢筋铁棍儿,要么就搬砖头砌矮墙,剪铁丝找绳儿捆扎竹篱……尽管我跟不断变换的住户没有往来,可是在两家小房中间垒一道砖墙,弄得回风每天都在门口堆积一些垃圾,确实使我很不舒服,并有点儿厌烦。
槐树吐叶抽枝的时候,那片巴掌大的菜畦已是绿意盎然了。那男的劳累了,便静静坐在一旁,深思般的凝视着那片绿色发呆。他在品味眼前温润、平和的生活?还是在憧憬未来安适的日子?
隔了很长一段时日,大约到了又一个骄阳似火的夏天?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已经落下一团浓荫,那片郁郁葱葱的菜畦,也生机盎然的格外诱人。这时,那女的却开始心烦意乱了——儿子每隔几日就带着妻子跑来,母子俩不知为何而大吵一通,然后留下母亲的一阵伤心啜泣,则气冲冲的骑着摩托车飞样的走了。
每逢这时,那男的就悄没声息地坐在那片绿色旁发怔——他似乎在检索、缅怀已逝的岁月与曾经的时光,暂且的安逸与短促的温馨,掩蔽和淡化了“生”的艰难与“活”的困苦。唉,人生确有诸般的无奈;生活则有无尽的烦扰。然而生命价值与意义,却在于看似很漫长,实则很匆促的过程演绎,而不是终极目的。
那女的依然声嘶力竭的跟儿子吵闹着,到了秋日杲杲的时节,那男的突然走了——从此似乎消停了一些。她形单影只、默默无语的孤守在那个曾经安静而温馨的俩人世间里,有时也依旧带着很精致的老花镜、夹着小包儿,昂首挺胸的出入往还。
寒冬的冷风,像痛哭一样“呜呜呜”的吹着那棵孤孑的槐树,还有那些缠绕和残留在枝桠间的藤蔓与枯叶,时而旋起阵阵苍凉、哀怨般的喧嚣。那情景那样子,使我感到一种无端的悲怆。
邻里与熟人见了那女的便问:“老伴儿没有回来嘛?”
她的神情有点儿黯然:“没有。”
“有信儿嘛?”
她有些茫然的摇头:“没有。”
“也没打电话?”
她很失落:“好久没打了。”
“他到底去哪儿啦?”
她很惶惑:“不知道。”
“究竟回了老家,还是去北京找女儿?怎能不问清楚哩?”
她有些懊恼与悔恨:“没问……”
春天来临,那棵曾经枝繁叶茂的槐树,竟然莫名其妙的枯死了;那片曾经生机盎然的绿地却像深受重创似的,伤痕累累与满目疮痍的裸露着。乍看:真有点儿苍黄、破败而惨不忍睹的凄凉、酸楚。日子很寂寥,生活很平淡,无情的时光,依然悄没声息地在无尽的岁月长河里流逝;难耐的时日裹挟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还有无数难以释怀与流连的往事消逝在苍天莽地间,集聚为诸般让人咀嚼、品评的故事。其实,一般人的琐碎生活,才能够挖掘出真格有价值有意义,甚至演绎出令人歆羡的东西。
许多人依然在询问那女的:“老伴儿还没有回来?”
她有点儿冷漠:“没有。”
“也没来电话?”
她有些泼烦:“来了——”
“那啥时间回来啊?”
她自欺欺人的撒谎自慰:“快了。”那些人顿时愣怔着——生活中有许多人却以他人的困厄与不幸聊以自慰。这类喋喋不休地貌似热忱的关怀,实质是在寻求心理平衡和精神慰藉。
春夏相吻的一日傍晚,那男的突然回来了。他在路边跟熟人打着招呼,有人询问:“这么长时间在哪儿哩?”
他说:“去北京看看女儿。”
“那就住着呗——北京多好啊?”
他说:“再不回来,老伴儿就不要了。”
“唉,这破地方有啥好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匆忙回头看见老伴儿倚在门口望着,立刻转身走了过来。
我猜测和估摸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人心、激情燃烧的相拥相抱,还有那如饥似渴亲吻的一幕,即可就要演绎了。结果出乎意料:那男的竟然像偶尔遇着一位昔日的同志,习惯性的伸出了右手,而且极其平静的问了一声:“你好嘛?”
那女的哩?似乎也很冷静。她迟疑了一瞬,也很熟悉的伸出了手。俩人紧紧地握了一会儿,然后就进屋去了。虽说没能目睹那即情即景的动人心魄的场面,但是夫妻久别而相逢握手示好的一幕,却觉得很特别而很有趣,并且很值得回味。
接下来的日子,那男的依然不停地忙碌——虽然那棵槐树已经枯死,但是那片菜地却很快就绿意浓浓了。他时而坐在那片绿色旁,宁静的托腮沉思……是缅怀已逝的岁月,还是预设未来的时日?那就难以揣测了,不过生活的故事仍在持续演绎着…… 月夜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