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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槐树

月夜行路 孤帆 5467 2021-04-06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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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棵槐树

  朋友告诉我:邻县城东南有两棵苍老的槐树很奇异。两棵古槐一粗一细,一高一矮,枝桠相交,酷似恩爱夫妻一般“卿卿我我”的相依相偎着……前几年,县里修筑公路。那两棵古槐恰巧在界内,相关部门准备砍伐,不想修筑路基的人们都不敢,或者不愿动手。附近村里老人藉此恫吓那帮筑路者:“老天爷爷,可不能胡弄,谁敢动这两棵神树,那可不得了,不信就试豁试豁?”

  一帮好事者乘机跑进县城找到相关部门:“哎,你们是咋球日鬼的,怎能把那两棵神树划到路中间哩?到底有没有眼力啊?”

  相关部门的领导强调修路很重要,倘若用现代流行语概括就是“要想富先修路。”人们似乎很开明,承认修路确实重要,但是重申砍掉那两棵树是不行的。

  理由很简单:在极度干旱缺水的地方栽活一棵树,真跟生娃娃一样艰难。想想长了几百年的两棵槐树,现在说一声砍了,三下五除二就砍倒了。想想那多可惜啊?再说那可不是一般的两棵槐树。它们神着哩——不信就试豁一下:今儿砍倒,明儿就倒霉。你们还想往上爬着升官发财嘛……后来不知为什么?公路的标线往北移了一段,然而那两棵槐树,仍在路基南端立着——两棵苍老的槐树,确实有点儿令人敬畏与费解的怪异。

  相传全民烧铁炼钢的时候,一位村干部率领一伙人去砍伐两棵槐树,准备劈了做烧铁炼钢的燃料。当时村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劝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说千万不要动那两棵树,动了就会招灾惹祸。至于为什么不能动?老人没有说出令人折服的缘由。仅凭自己的感觉和想象,规劝那伙人不要肆无忌惮的轻举妄为。

  倘若以当今之时尚观念评判老人的言行,无疑属于典型的自然生态保护主义,抑或民俗文化遗产的保护者。因为对于黄沙盈野的该县来讲,营造一片绿荫确实不易,何况那两棵槐树已历经了数百年时光和风雨沐浴,终于将有形的生命延续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时代。暂且撇开其它缘由不论,仅就它们的存在,则是一种地域文化的写真。

  那位村干部属典型的唯物主义盲从者。他大字不识一个,两眼摸黑而习惯于道听途说,茫然把深奥的哲学理解为“斗争,”臆想只要有胆量敢作为,就能破坏一个旧世间。至于再创造一个新世界,那就是未来的理想与憧憬了。这是过度讲求、扭曲唯物主义真谛的悲哀,由此演绎为普遍意义上的哲学思想极端化,以及民众思维简单化。

  他不听劝阻,不以为然地带人涌到树下,村里的男女老少也倾巢而出的围睹。那伙人瞅着两棵凝止不动的古槐,顿时犹豫不决了。有人想就此罢手;有人清晰地感到两棵苍劲的槐树,酷似两位神圣不可侵犯的老人,正用威慑、震怒与怨忿的神情审视着他们。几个人心惊胆颤地规劝头儿:“算了吧——狗日的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那位深受时代风习荼毒的村干部不信邪:“老子看它究竟有多么日怪?”说着抡起斧便砍,其余的人呆呆竖在一旁观望。那位村干部安然无恙地砍了一会儿,只见鲜白的木屑飞落而下,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他回头招呼大家赶快动手,孰料没容众人应诺,只听“啊哟”一声疼叫,大家定睛一瞧:头儿已经歪倒在地了。一伙人慌忙围拢过去,惶惑的疑问:“怎么啦?”

  那位村干部两手抱着左腿抽搐不已,鲜血从裂开的裤腿里汩汩流着,大家惊慌失措地连忙抬着往医院跑。由此导致了终生残废。人们藉此认定这是两棵神树,并对它们非常推崇与敬畏,同时与此相关的传闻,也日渐多了起来……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该县饿死了许多人。一些人迫于无奈就陆续背井离乡的四处逃难;一些不愿远离家乡的人,则坚守在那片悲凉、凄楚的故土上,只靠剥树皮、捋树叶、挖草根维持着羸弱的生命,然而始终没人敢动那两棵槐树的枝叶。青黄不接的四五月间,集体食堂顿顿都是猪狗不食的糙物,清汤寡水又灌死了一些老人和小孩之后,很多人开始浮肿,或患了干瘦病。饥肠辘辘而濒于毙命的人们,祈望着那两棵枝繁叶茂的槐树,却有点儿可欲不可采的畏惧。但是盛开的槐花,白雪似的缀满了枝头,而且飘溢着淡淡的清香,非常诱人。

  这时一个性情特别开朗、豁达的青年人,不以为然的对大伙儿说:“咱把那两颗槐树的花儿弄来吃吧?”

  许多人害怕招灾惹祸,那个青年人诙谐的说:“怕球哩?妈妈的就是神仙、阎王,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饿死吧?走,你们不敢,我上去弄,好歹都是一死,豁球出去算了。”

  大家跟着到了树下,不料那小子情不自禁地胆怯起来,可是既夸了海口,那就不管遭逢什么困厄?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振振有词地冲着两颗槐树念叨了一阵,然后提醒大家操心:“假如两个老家伙发了脾气把我撂下来,你们可要手脚麻利一点,不要把小的弄残废了。哎,神树啊,小的可不是成心跟您老过不去,咱是为了几百条人命,才出此下策的。您就受点儿委屈……”

  大伙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子爬上树顶,一边絮叨着一边撇花枝。结果至始至终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两棵槐树的花叶,足足让村里人吃了很长一段时日……人们由此更加珍视与敬仰了。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那会儿,县城中学的红卫兵整天忙着“破四旧。”他们早就听说那两棵槐树有点儿日怪,认为这就是“封、资、修”的典型,因此声明必须坚决铲除。

  一伙正气凛然的小将们拎着斧头,扛着大锯,唱着“不怕牺牲”的语录歌,雄赳赳气昂昂地围着两棵昂然挺立的古树,振臂高呼了一阵口号,又唱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的语录歌,以示同旧世界彻底决裂的大义凌然。

  村里的男女老幼闻讯赶来,他们并非想阻挠革命行动,而是前来凑热闹的。小将们却误以为村民要阻止,顿时情绪激动,斗志昂扬地振臂高呼:“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

  大伙儿兴致勃勃地蹲在一旁观望,几个小将争先恐后拎着斧头爬上了树。他们想“本末兼治”的砍掉几个枝桠,藉此给群众证实“东风”是怎么压倒“西风”的?一个最先爬上树顶的小将呼叫地抡起斧头,不想一脚踩空跌了下来,结果摔断了左胳膊。

  小将们顿时慌作一团,村里人趁机规劝赶紧回去:“你们不能乱来,这可不是两棵平常的树啊——”那伙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半信半疑,痴痴望着两棵巍然挺立的古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两棵苍老的古槐,不知因着天然巧合,还是民众的敬畏心理,抑或缘于夸大其辞的渲染。人们有意无意的给它们笼罩了一层奇异的色彩,并藉此形成了神奇而不可侵犯的怪诞。恰恰缘于此,才几经斧钺斫伐而幸免于难,至今依然在枯荒的郊野屹立着。

  公路开通之后,远远望去——两棵槐树似乎踞立在道路中间,然而小心翼翼地缓行趋近,却发现它们静静的倚在路旁……

  初夏时节,我怀着好奇心,特意赶往数百里之外的邻县,想亲眼目睹一番那两棵怪异的古槐。长途汽车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又徒步走了十多里,才到了传说中的两棵奇树前。

  从自然环境、生态条件观察,两棵槐树屹立在远离村舍的郊野,确实有点儿孤兀而显眼:该县地处腾格里、巴丹吉林、毛乌素三大沙漠边缘,素以风沙弥漫、枯旱缺水而着称。境内多以沙枣、榆树、白杨、红柳、梭梭之类的御风耐旱树种和沙生植物见长,类似槐树这等相对奢侈、讲究的树种,一般是稀缺少见的。

  两棵槐树一高一矮,树干约需两人合抱。它们相间约有四五米,孑立而相倾,枝桠相交的状貌,酷似相依相恋的样子。从虬乱的枝桠、硕大的树冠、粗壮的树干推理,确实有些年辰了。

  初到树前,确实有点儿胆怯。究竟为什么?真格想不清道不明的。总之,情不自禁地有一种心惊肉跳,甚至毛骨悚然,不敢轻易接近、触及的恐惧心理。我站在远处注视了半晌,觉得面前矗立着两位雄伟、威严的老人,并且神圣不可冒犯地审视着你。

  愣了片刻,鼓起勇气抱了抱树干,察看、抚摸了一阵粗砺的裂皮,瞅着那茂密的连理相衔的枝叶,渐渐感觉坦然而亲切了。静静的在浓荫下呆了许久,公路上空荡荡的,周围也很静谧……

  我到附近的村里,同几位老人闲聊。他们隐约记着小时候,那两棵槐树就已经很苍老了。不过哩?那会儿附近有一座很宏伟的庄园,那两棵古槐就立在院门两侧。那座庞大庄园又是什么人家的?嗨,真是世事难料啊——老人们说:“庄园里出过举人,不知朝廷派到什么地方去做官?家里人闲着没事儿,随意在大门口栽了两棵槐树,没想到竟然活了,还长得那么旺势。唉,这都是早八辈子的事儿了。”

  “子嗣怎么样?”

  老人们似乎有点儿遗憾:“据说举人做几任官,后来就把家人带走了。唉,也有人说犯了事被满门抄斩了。”

  其实这是一个悬疑,然而不管怎么样?那两棵苍劲、神异的古槐,却是鲜活的明证。老人们含糊其辞的揣测与臆断,确实给人预设了无限遐想的空间。我想:当初那位苦读的书生,终于金榜题了名而入仕授了职,家世也因此显赫了。大概感觉曾经的茅庐同显要的地位很不匹配,于是就另择吉地,大兴土木建起了一座宏大的宅院,并栽下那两棵象征繁荣昌盛的槐树……

  或许那人未显达时,则是一介穷愁潦倒的书生,连试不第,很是落魄的悲愤、抑郁。某年某月来了一位仙道或游僧,要么就是一个风水先生,料定此人不日将会显达。于是就指点迷津,教他在门口栽了两棵槐树,藉此改变运道,并预示槐树繁茂遮天日,即为金榜题名时。

  抑或那人中举为官忘了糟糠之妻。曾经的娘子本是一个村姑,虽有几分姿色,但没有苏惠织《璇机图》以回文诗,劝诫官人回心转意之能耐,只好在门口栽了两棵槐树寄寓情思。

  也许那穷书生中举任了职,母亲却像焦仲卿他妈一样刁蛮,活活拆散了一对恩爱夫妻……孰料门口竟然钻出了两棵槐树?也许穷书生赴京赶考,临别前同新婚不久的娘子各栽了一棵槐树,以寄寓永不相弃的情思?也许那穷书生刚中了举,即逢羌狄犯边作乱,皇帝坐在金銮殿里很泼烦:“妈妈的,你们说这球事儿咋弄啊?”一帮文臣武将劝老人家不要愁肠:“狗日的怕啥哩?兵来了将挡,水至了土掩。前几天,咱们不是刚从凉州府地面上弄了一个新科状元嘛?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从试卷看,这小子倒是文韬武略的夸夸其谈,看样子能力敌三军。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吾皇何不下诏命他去御敌,替朝廷效力?再说凉州府恰是边关,省得咱们从京城调兵遣将,转运粮草……给一个铜牌儿,让他在凉州府筹集调遣吧——那人临危受命,同妻子、父母离别时,栽下了那两棵槐树?

  唉,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两棵普普通通的槐树罢了。 月夜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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