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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身古镇

月夜行路 孤帆 2972 2021-04-06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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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身古镇

  早年的夏日,做为民工去县城修公路,那是初次去数百里之外的县城,感觉既兴奋又自豪。旧时,乡下人去一趟县城不容易,也是一桩了不得的事儿。除非去充军、当差、服劳役或告状吃官司,才有机会见一回世面,否则是没有机缘的。那会儿去县城,多半是徒步或骑毛驴,有钱人骑马或坐牛车,往返的路程,少说也要五六日。我是被一辆大卡车运抵的……

  初到县城,觉得既新奇又惶恐。乡下人进城,能够看见或听到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能够随心所欲地看汽车在街上飞跑;能够随意逛街串商店——然而乡下人初到城里却很惊慌、胆怯,显得很卑微、弱小,不由自主在城里人面前显出畏缩而害怕的样子,即使碰见城里的狗,也格外的恐慌。

  县城是一座古老而破敝的小镇,狭窄的街道两旁,排列着摇摇欲坠的古屋,同带有时代印迹的土木建筑,形成显明的对比。褐色廊柱与板壁,以及铺板在苍老的“左公柳”的掩蔽下,显得更加沧桑、古朴了;残断的土筑城墙早已失却了防御功能,成了顽童与好奇者登高远眺的去处。我初到县城的那会儿,砖拱的城门和颓败的城墙依然历经风霜,断断续续地残留着。

  我们寄居在城门旁的车马店里,百十个人合伙吃饭、打地铺睡觉、集体出工。筑路的活儿又脏又累,清早出工到县城东西十里以外干活儿,中午就地歇息啃干粮,日落收工回来吃饭。

  吃过晚饭,夜色已经深浓了。稀疏的路灯早已亮起来,大伙儿不顾疲劳,兴致勃勃地跑到街上茫然游荡,直至几近夜深人静了,才陆续回来倒在草铺上,余兴未尽地谈论所见和所感——女人是主要话题。乡下男人谈论城里女人的特别有劲儿,能说得眉飞色舞、淋漓尽致、津津有味,以致忘乎所以……

  我跟大伙儿逛了两回,觉得无聊就去书店买了日本人写得《苏联是社会主义吗》的书,反复读了几遍,后来又买了两本不甚紧要的书,借此打发、消磨枯寂、难耐的时光。

  傍晚,一群蓬头垢面、衣着褴褛,从乡下来的粗汉,呼呼喝喝的在街上游荡着逢店必进、旋即便出,偶尔碰着一个俏丽的售货员就涌到柜台前借故搭讪,问这问那的闹腾一气,又推说质地差、价格昂贵而尽兴而退了。这伙鄙俗而愚顽的粗汉,衣不遮体、食难裹腹、以谈论女人,撑持混沌而微茫的精神;以俏丽女人的身影,充塞纯朴而简单的思维罅隙;以粗俗而猥琐的恶作剧,调剂役使般的生活,唉,做乡下人既可怜又可悲。

  一次,大伙儿兴致盎然地逛回来,躺在草铺上谈论刚碰到的一个漂亮售货员。有人说能摸摸她的手,也不枉来一趟县城,大有一触即死、死而无憾、死亦瞑目的情状。众人顿时默然,大约正在品味触摸的情景与感受,还有那丧魂落魄的一瞬间哩?

  突然,一个小子自称有胆量有办法摸那女售货员的手。大家既惊疑又难以置信,他坚信自己能办到。经过一番争论,最终以我们每个出两元钱、外加帮着干三天活儿为赌注,目睹他怎么摸那位售货员的手。大家当即凑了钱,准备跟随他去见证。

  第二天傍晚,一帮衣衫褴褛的粗汉,装模作样地涌进商店,那小子一本正经的抬腕瞅了瞅手表。哪儿弄的手表?大家正在惊疑之际,他不慌不忙的朝那位售货员走去,我们连忙尾随而去,伏在柜台前佯装看商品……他郑重其事的指这要那,售货员不厌其烦地拿来放去的应酬。折腾了半天也没戏,有人暗示时间不早了,那小子不以为然的瞅了一下手表,然后气呼呼的脱下,捏着表链使劲摇晃了几下骂:啥破玩意儿?接着不由分说抓住售货员的手说:几点啦?售货员惊慌失措的缩手,但是抓得很紧而没能抽回。他微微笑着:对一下时间——

  我们先是一怔,继而想笑,那小子慌忙松开售货员的手,说了一句:对好了。随即昂首挺胸的扬长而去,大伙儿连忙尾随到街上,他自鸣得意的质问:怎么样?

  许多人佩服他的机智和勇敢。片刻,大家情绪低沉、默然回到车马店,唉声叹气地倒在铺上,心思重重的埋头睡觉了。

  接连几天,大家都郁郁寡欢的,大约既心疼两元钱,又不服那小子摸了售货员的手。他怎么能摸漂亮女人的手哩?而且还抓了那么长时间。我想大致缘于此,所以谁都不理那小子了。

  隔了几天,连绵的阴雨迫使停了工。那天上午,大家坐在铺上发呆,那小子忽然幽幽的说:请你们下馆子行不行?

  许多人惊疑的瞅着,他怅然望着门外的雨线低声说:就用打赌的钱,请你们好好吃一顿。

  沉默了半晌,不知谁猛然喊了一声:走——

  霎时,大家欢呼着跳起来,冒着淅淅沥沥的细雨跑到了街上。我们要了两桌饭菜,热情洋溢的边吃边盛赞那小子的壮举,询问摸售货员的手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三个月之后,这帮暂时寄居在县城破车马店里的粗汉,修完路就做了鸟雀散,回到了各自生活的一隅。我做了一番挣扎,终于离开苦涩生活写真的家乡。不想时隔几年,竟然堂而皇之的进了县中,人模狗样地干起了传道授业的勾当。

  令人费解的是:县城已变得面目全非了。临街的古屋、黯褐的廊柱、铺板、以及苍郁的“左公柳”已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单调的、具有那个年代特征的土木建筑。残留的砖拱城门和残断的城墙也夷为平地,唯有象征古镇历史久远的钟鼓楼,仍在那儿屹立着,其余则同流逝的岁月消失殆尽了。

  此次到了县城,我很坦然也很自信,见了城里人并没感到有什么异样?自己也不觉得卑微、弱小了。其实城里的狗也没乡下的野蛮、凶势,根本没必要恐慌。街也逛、商店也去,碰见漂亮女人着意瞅几眼,可惜没有初次进城的那般新奇了。 月夜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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