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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声听籁
夏秋之交的傍晚,落日像一颗燃烧的煤球,留恋地贴在苍蓝而微茫的空际,不懈散发着灼人的火热。枝桠斜倚的槐树将繁忙而疲惫的街道,遮掩成一条狭长荫暗的甬道,车流与行人缓缓涌动;喧嚣的市声裹挟着枯燥的尘埃,含混地在宽敞而清幽的街上拂绕、飘荡;浓密的槐叶将橙黄色的晚照滤净、敷撒在人行道上,酷似碎金般的闪着耀眼而诱人的光斑……
临街的店门尽情敞着,犹若干渴似的企望着路人惠顾;艳丽的美女仿真广告,昭示着时代、社会与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以及们人都已步入了现代化。她们对每位流连顾盼者,均报以甜美的凝笑,让你无疑感到她们的奉献属不偏不倚的一视同仁。
我漫不经心的边走边瞧,思维像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摄取、过滤、贮存着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同时还不由自主想些杂七杂八的问题。我就是这么一个神志不清、稀里糊涂的人。
经过菜市场门口,猝然发现旁边围了许多人。其实我同普通国人一般无二:不论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况下,只要看见有人围聚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跑去凑热闹。许多人见了夹包的人瞅一眼,自觉让开一条通道——原来是几个盲人抱着二胡、三弦围成一圈在卖唱。他们面前搁着一个纸盒,里面已经塞了许多纸币。
几个盲人平静的坐着,不时仰起汗涔涔的脸,眨巴着失明的眼睛,沉思般的凝望着虚空。我想他们正在思索什么深遂而难解的问题?围观旳人们兴致勃勃地催促“唱哪!”
“想听什么?”一个十一二岁、长得秀气,满脸童稚的男孩眨着与生俱来就黯黑的眼睛,手里拿着两只铜铃铛。
“随便——”其实人们不在乎唱什么?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几个盲人随即边拉边弹地轮番唱了起来——他们唱着当地流传的民间曲调。我特别喜欢原生态的东西,虽然唱词有些粗俗,但很生动形象,尤其是曲调凄婉而动听。可惜现在市声喧嚣,兼及几个盲人操着浓浊的方言,我一句也没听懂。
扔下两元毛票回家。饭后散了一阵步,准备读书,但是坐着一支接一支地燃烧了许多烟,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那个双目失明、活泼可爱的男孩,一刻不离地在面前晃动。他在想什么?
曾经读过一个短篇小说——描述一个机灵、可爱而双目失明的小女孩,面对明媚而温暖的春色,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疑问母亲是不是炉火?真暖和。母亲告诉她是春天的阳光。女孩疑惑地眨着眼睛问母亲:“春天的阳光是什么样子?”
母亲不知该怎么形客,说春天的阳光像大海一样碧蓝。由此在女孩的意识与想象里,深深烙下了春天阳光的印迹。认定春天的阳光就像无尽的大海一样,每逢感觉到温暖,就自然想起了碧蓝的阳光,并异常兴奋地告诉人们:春天的阳光像大海——
父母亲说谎哄骗了孩子,觉得很愧疚很难过,于是决定想法让女儿重见光明,使她真正认知与感受春天的阳光。结果当女孩真正看见了春天的阳光时,并非想象中的那种颜色与形态。
女孩哭着问父母:为什么这样?我看见了一个不真实世间?她不愿意见到真实的春天阳光……
那个双目失明的小男孩呢?他想象过春天阳光的是什么样子吗?他一定渴望重见光明,并想象着所看到的一切。
第二天傍晚,那儿依然围了许多人,我挤过去想仔细观察与倾听一番。那个可爱的男孩很专注很投入地唱着……那张稚嫩而鲜活的小脸,充满了童真的新奇与快乐。我发现没有丝毫的愁楚和怨尤,暗想或许还没有体味、感受到吧?
我希望这个机灵、可爱孩子永远处于纯真、快乐的生活状态里,同时也怨恨造物的疏忽与残忍——既然你让这个可爱而鲜活的生命降临人世,那为什么还要这般戏弄?你虽然赋予他独特的说唱才能,难道就能弥补你的缺失与遗憾吗?你的任性、随意、疏忽,抑或不经意的创造,却给他带来了终生痛苦。
我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瓶橙汁,给几个壮汉一人一瓶,特意把橙汁给了那个男孩,然后给他们发烟点火。他们一边抽烟一边同我闲聊。几个盲人来自三百多里以外的乡间,原来想象这儿的人很富裕,似乎很容易挣到钱。不想这是一座移民城市,多数外地人听不懂本地方言,所以挣钱也比较难。周围离合聚散的人们,大概出于对那个男孩的好奇与同情,才时不时的扔下一张毛票。呆了一会儿,几个盲人出于感激,特意问我想听什么?
随意吧——在他们唱的时候,我往纸盆里扔了五元,然后动员围观的人们捐献。民间艺术虽然廉价,可也不能白白欣赏吧?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喜欢同生活底层的百姓交游、厮混。家人经常数落没正行,结识的不是修鞋、卖菜的,就是摆摊贩油的……其实生活是一种状态。你感觉那种状态好,那么就随意吧——倘若违心的求取那种难以适应的东西,肯定感觉活得很累。
那个机灵、可爱的男孩用清脆、稚嫩的童音唱道:
妹妹送大哥到村头,大哥你多会儿还会来?哎——多会儿来?
今年不来明年来,
明年不来后年来;
后年不来永不来;
那你不把妹子想坏?……,……。
人们顿时哄笑起来,并且情不自禁地鼓掌。我的心一沉,感觉面前这个机灵的男孩已经很大了,他并不是十一二岁……
唱完一曲,几个盲人借机恳求围观的人们施舍。许多人一听要钱悄然散去了,只有像我这等好事之徒依然坚守着。
“生娃,几点啦?”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突然问。
“我看——”原来那个男孩叫生娃。他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摸出早已过时的电子表,用拇指摸索了一下表面,然后轻轻贴在右耳边屏息凝神谛听了一瞬,接着恬静滴笑着说:“七点三十五分。”
那人随即松了口气说:“该吃饭了。”
我异常惊讶,一看时间,果真是七点三十五分。难道这个双目失明的男孩有特异功能?事实上,苍天是很公正的:你在这儿缺失了,势必会在那儿获得补偿的,因此不必轻易的怨尤。
几个盲人拄着木棍,挟二胡三弦走了。男孩搂着那个盛钱的纸盒,扯着大人的衣服紧随其后。他很快乐的不停说着什么?
围观的人像恍悟似的嚷嚷晚了,慌忙各奔东西了。街上的行人与车辆,骤然拥塞起来;纷乱的喧闹声,也格外嘈杂刺耳;夏日的残阳,依然执着喷洒着炽热;茂密的槐树,仍在坚定不移的阻挡着直射的强光。我心烦意乱的躲在树下,失魂落魄的回家……喧嚣的市声涌满了世间,男孩的稚嫩歌声仍在萦绕…… 月夜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