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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的树
城市日渐膨胀,许多人都酷似候鸟迁徙一般,不断搬来搬去的调换居所。看着人家不停的折腾,也心血来潮弄了一个栖息之处,断断续续寄居了一些时日,感觉距离中心区有点儿远,确实不甚方便,无奈又搬回原来的住处。那年,市委特意建了几栋住宅楼,因为区段、环境、楼层不甚理想,也没有执意争取。
这儿是中心区,住在二楼,没事了就爱趴在阳台上观景致,看偶尔过往的行人,有时也观察一下对面的人家在搞什么名堂?即使那边发生什么惊心动魄、有碍观瞻的事儿,其实也看不清楚。造物早已为我设定了“非礼勿视”的界限,至于“非礼勿闻”倒没怎么在意。
一天傍晚,发现阳台一侧的地基旁,竟然出人意料的长出了一棵小树。起初乍看,确实有点儿惊疑:这座城市坐落在戈壁摊上,据说种活一棵树,甚于养一个孩子。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说明植树艰难与绿树之可贵了。因为年降水量极少,兼及严重缺水,植被稀疏。早先一个劲儿的刮风,后来挖通了祁连山,从青海那边引来一点儿水,搞了许多绿化工程,加之城市不断增容、扩张,风势也渐渐减弱了。
起初,两省政府进行协商。青海人很讲究:害怕因此断了龙脉,坏了人家的风水,死活不从。后来通过水利部谐调、国务院决定,才勉强答应了。确实不能眼巴巴的看着镍钴工业基地的百姓,因着没水喝而活活渴死。地方财政每年无偿援助人家一千万,做为资源补偿与略表友好联邦的一点儿心意。然后双方组建了专门机构,派人盯着流量计算水费。长达几十公里的引水洞,凿了七八个年头,才好不容易贯通了。据说那条引水洞属亚洲第一,可惜年输水量仅有几千万立方。这点儿唾沫般的弱水,经过数百公里的输水渠流到市区,一立方大约近百元了。想想栽活一棵树,真的不容易。
急忙跑到楼下,着意观察了一番:那是一棵营养极度不良的榆树。它瘦弱而枯黄,但是很精神也很顽强。我蹲着瞅了许久,轻轻抚摸了一阵,然后站起来查勘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越发感觉疑惑难解了。
早年的住宅区规划、建筑,不甚讲究绿化。除了路边种些树之外,楼前便是一排小房,空地也裸露着——哪儿来的榆树种子?小树从房基一侧斜倚着钻出来,显得很吃力,但顽强不屈。大致随风飘来一片成熟的榆钱,就此落脚而生根发芽,可是水哩?
造化很神奇,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任何具有生命形态的东西,其实都是可贵而顽强的。试想:一片随风而落的榆钱,竟然在干燥的地基边生根发了芽,并且探出了瘦弱的身肢?然而世间上,任何事物的发生都有相应的诱因,既然存在了,那就具有存在的缘由。
大约过了两年,榆树掩荫了一楼的窗户。不知为什么?那家人竟然粗暴的把那棵枝桠虬杂的榆树砍掉了。虽然没有目睹那惨烈的一幕,却痛惜了很长时间——唉,真是不可思议。
栖居在混凝土与钢筋堆叠的城市里,五彩缤纷与灯火阑珊的繁华、喧嚣里蕴涵着冷漠和孤寂。人们依然向往着都市生活,很多人舍弃了相对的自由,带着憧憬与梦幻涌入水泥筑成的森林里艰辛谋食,也有一些人想竭力走出去,大概我就是其中之一吧?然而迫于无奈,只有在这种浮华掩映下苍白里孤守了。
谁料春天,从砍斫过的根部又吐出一支嫩条。经夏历秋,那根幼弱的嫩枝,长成了一株弯曲而枯瘦的小树。为防不测,特意跑去给楼下的那家人大讲了一番:窗前的那棵树应该让好好长着,咱们这儿长一棵树确实不容易。现在既然自生自长了,你们就不要再为难,让它自由自在的长着好嘛?人家说遮住了光线,我随即来了一段描述,很快在他们眼前展示出一幅极富诗情画意:窗前一棵树婆娑摇曳的景象。他们默然笑着许诺:随它去了。
后来裸露的空地都铺砌了地砖,着意要求干活儿的人们围砌了一番,这样就没人敢轻易动它了,看着也挺像那么回事儿。那棵枯瘦而没人留意、没人管护的小榆树,孤寂而寞落地在极度干旱缺水的环境里,自我挣扎般的艰难生长着——
那年冬天,破例落了一场很厚的雪。初始的雪景确实很美妙:那种纯粹的洁净、温馨的沉寂,真的很宜人;然而时间略微久了,则显得破敝、凌乱、肮脏了,难免使人陡添些许郁闷与烦躁。
说实话,不知是城里人谨守“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规训,还是过于依赖公共服务的缘故,宁肯踩着破雪和泥泞进进出出,也不愿动手清除周围的残雪。
我对自然环境的感知,真到了极其敏锐的地步,天气稍有变化,感觉就不适了。抑郁、烦躁、苦闷,心法意乱的什么事儿,也懒的去想去做。无聊至极了,就枯坐着发呆。
望着窗外的残雪,心情很是抑郁、冷落。想想扫了堆起来,看着也清静一些。独自清除了整整半天,才把楼前楼后弄利索了。本来这等不甚相干的活儿,一般来说应由退休赋闲的老同志,一边松活筋骨一边发挥余热。我这般拼力流汗,许多人看了都有点儿疑惑。那神情那样子,似乎真格怀疑雷锋同志活了。
坦白地讲,我想藉此储存一些水分,着力把积雪堆到树旁踩实,等天晴日暖消融了,就能够吸足水分。不料到了夏天,树冠竟然蹿上了二楼,浓绿的枝叶掩映在窗前——有时凝定着投下斑驳的荫影,像深思般的恬静、自然;有时喁喁着浮起阵阵低语,酷似喟叹生活的艰辛与生命的坚毅;有时摇曳着旋起纾缓的涌动,似炫舞一样轻曼、娴雅;有时吟诵着唱出了生命之歌,仿佛感慨“生”的意义与“活”的价值;有时荡漾着泛起粼粼的波光,若微澜一般漫溢、涌流;有时喧哗着叙述岁月易逝与时日难耐,犹如诉说自然盛衰和世事更迭。
读书或写作累了,静静坐着凝视她的倩影,不禁使人浮想联翩:苍天无极,万物留痕;生命有限,意在价值;岁月悠悠,何谓意义?时光斯逝,人生微茫……并藉此滋生了些许的感悟:造物之神奇、生命之魅力、事物存在的偶然与必然,还有出乎意料的可能与真实。
窗前的榆树悄然长着——寒冬,凛冽的西北风肆虐着她那枯槁、颓败、虬屈的枝桠。有时发出一阵凄婉的啜泣,像叙述生活的困苦与酸楚;有时发出一番无奈的撞击,似倾诉曾经的艰辛与磨砺;有时凝止不动的静默无语,若酝酿、蕴育着未来的生活。我因此抑郁而愁楚,感觉时日凝止难奈、孤寂而凄清……
春天,和煦的阳光抚着她那宁静、自然、孤孑的身肢。柔弱的轻风拂掠,粗粝的枝桠泛出了沉铅般的鲜嫩,虬乱的枝条上爬满了蚕茧样的蓓蕾。微白浅蓝的天幕凝止低垂着,温润的空气里飘溢着浓郁的泥土和淡淡的嫩绿鲜味,一切都显得自然而新鲜,榆树不知不觉缀满了葱绿的榆钱儿。微风轻拂,沉甸甸的枝条缓缓摇动,那样子那情景,使人油然联想到了生命节律,还有“生”与“活”的意义。
夏日,酷热的烈日炙烤着她那盎然、浓密、飘逸的发冠。深绿的叶片略微蜷曲、低垂着,露出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神情,慵懒的落下一点稀疏而游移的荫影。只有晨昏,她才显得容姿焕然:深绿、新鲜、蓬勃而活力无限。蓊郁的枝叶,恬静的映现在窗前,让我由衷地感叹自然神奇与生活闲适。
暮秋,飒飒的冷风劫掠着她那茁壮、成熟、孑然的身姿。黯绿泛黄的枝叶摇摆、撞击、喧闹着,显得无奈、尤怨,也有些凄婉。落叶痛苦的“霎霎”微吟着,轻盈而幽雅地滑过凝止的低空,悲叹似的跌落在坚硬的铺砌的砖块上。那样子那情景,使人不禁想起残生暮年的苍凉、凄惶、悲怆,还有生命终结与自然轮回。
朦胧的夜色和微茫的月光下,她恬静倚在窗前,娴雅地映出婀娜、婆娑的身影,显得朦胧而幽美;细雨与微风里,她怡然贴在窗前,轻适地现出鲜活、靓丽的神姿,显得清逸而温文。她伴我为文、夜读;我凝望着她深思、遐想……
去年春天,榆钱儿很繁密。那天中午,我正在酣睡,忽然被“咔嚓”一声痛叫混杂着一阵喧闹惊醒了。懵懵盹盹跑到窗前一瞧:一个小女人正跟一个小孩撇树枝捋榆钱。他们已经把一根很粗硕的枝桠扳断了,我不由分说地连声“哎、哎、哎——”着质问:“干什么哩?”那女人呲牙咧嘴的笑着,那小孩呆立不动了。
我问那女人:“有人扯你的头发,撇你的手臂,你疼嘛?”
那女人有点儿尴尬。我又问那小孩:“老师怎么教育你的?”
事后一想,我怎么变得如此世俗啊?竟然显出村妇的泼样,说出这般粗俗之村语哩?时隔很久了,还是怏怏不乐的。
前不久,听说要进行大规模的旧城改造,这儿都是十六层以上的住宅。我想到那时,窗前的这棵自然生长的榆树,还会存活嘛?唉——斫伐的那一刻,她一定很痛苦很凄惨吧? 月夜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