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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岳

　　潘岳（247-300），字安仁，荥阳中牟（今属河南）人。少以才颖见称，长而美姿仪。曾任河阳令、著作郎、散骑侍郎、给事黄门侍郎等职。为人轻进而急功近利，谄事贵戚贾谧，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与石崇、陆机、刘琨、左思等并为“贾谧二十四友”。因此其人品饱受批评，如元好问《论诗》：“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及至赵王司马伦专政，中书令孙秀污蔑其谋反，族诛。潘岳与陆机并称“陆海潘江”。其辞赋，善于利用景物烘托心境，情感表达细腻而真挚，作品富有感染力；语言色彩明丽，讲究意境的营造，被刘勰誉为“魏晋之赋首”（《文心雕龙·诠赋》）。《文选》选其赋八首，可见评价之高。有《潘黄门集》。

　　秋兴赋并序

　　【解题】潘岳作此赋时在紧靠皇帝、职居清要的散骑省任职，表面风光的仕途却潜藏着重重危机。首先，他并未获得正途出身，只是以太尉贾充手下一个未入流掾属的身份兼任地位重要的虎贲中郎将，而任职之地却在散骑省，因而不免被散骑省正式的官员看不起。更重要的是，他的靠山贾充在朝廷的对手不少，如山涛、王戎、和峤等人，在士大夫中素有清白的声誉，与贾充一派斗争不已。潘岳之所以会以虎贲中郎将的身份临时安排在散骑省值班，当是贾充扩张权力的试探，因为山涛此时正是散骑省的长官散骑常侍。但这次试探失败了，潘岳只好退出来，暂时告别官场。后来他终于在贾充的关照下“举秀才为郎”（《闲居赋·序》），获得正式晋级官场的资格——这在讲究出身门第的西晋，是很不容易的。因此，我们才能明白《秋兴赋》中一些看似奇怪的地方：为何他视同事为“珥蝉冕”“袭纨绮”的高贵之士，却自卑自己是个鄙陋的“野人”；为何当时他身居要位，却感到悲凉，心生回归青山绿水之念；为何他声称要隐于山林，文中所描述的隐居却非苦修的生活，而是田庄园林的享受。由此看来，潘岳此赋并非无病呻吟，而是充满了被压抑的哀愁。他隐居时还心系富贵的生活，却不以此为不齿，既表明他追名逐利的心思仍在，也说明他的辞赋并非“失真”。在艺术手法上，此赋继承并发展了汉魏抒情小赋的传统，既直抒胸臆，又以一颗身世凄凉的心来感受秋景，使秋景处处生哀，并选取特征最明显的景物加以铺排，营造动人的意境，表达了因仕途不畅而无可奈何的苦闷。在语言运用上，他摆脱当时流行的铺陈华丽的风尚，遣词平易，风韵流畅。

　　晋十有四年 ，余春秋三十有二 ，始见二毛 。以太尉掾兼虎贲中郎将 ，寓直于散骑之省 。高阁连云，阳景罕曜，珥蝉冕而袭纨绮之士 ，此焉游处 。仆野人也，偃息不过茅屋茂林之下 ，谈话不过农夫田父之客，摄官承乏 ，猥厕朝列 ，夙兴晏寝 ，匪遑底宁 。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山薮之思，于是染翰操纸 ，慨然而赋。于时秋也，故以“秋兴”命篇 。其辞曰：

　　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 。览花莳之时育兮 ，察盛衰之所托。感冬索而春敷兮 ，嗟夏茂而秋落。虽末士之荣悴兮 ，伊人情之美恶。善乎宋玉之言曰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憀慄兮若在远行 ，登山临水送将归。”夫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戚之疚心兮 ，遭一涂而难忍 。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野有归燕，隰有翔隼 。游氛朝兴 ，槁叶夕殒 。

　　于是乃屏轻箑 ，释纤絺 ，藉莞蒻 ，御袷衣 。庭树槭以洒落兮 ，劲风戾而吹帷 。蝉嘒嘒而寒吟兮 ，雁飘飘而南飞。天晃朗以弥高兮 ，日悠阳而浸微 。何微阳之短晷 ，觉凉夜之方永。月朣胧以含光兮 ，露凄清以凝冷。熠耀粲于阶闼兮 ，蟋蟀鸣乎轩屏 。听离鸿之晨吟兮 ，望流火之余景 。宵耿介而不寐兮 ，独展转于华省 。悟时岁之遒尽兮 ，慨俛首而自省。斑鬓髟以承弁兮 ，素发飒以垂领 。仰群俊之逸轨兮 ，攀云汉以游骋。登春台之熙熙兮 ，珥金貂之炯炯 。苟趣舍之殊涂兮，庸讵识其躁静 。闻至人之休风兮 ，齐天地于一指 。彼知安而忘危兮，故出生而入死 。行投趾于容迹兮 ，殆不践而获底 。阙侧足以及泉兮 ，虽猴猿而不履 。龟祀骨于宗祧兮 ，思反身于绿水。

　　且敛衽以归来兮 ，忽投绂以高厉 。耕东皋之沃壤兮 ，输黍稷之余税 。泉涌湍于石间兮，菊扬芳于崖澨。澡秋水之涓涓兮，玩游鯈之潎潎 。逍遥乎山川之阿 ，放旷乎人间之世 。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中国文学经典.古代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