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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稚

　　孔稚珪（447—501），字德璋，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少有高才，太守王僧虔任用为主簿。后举秀才，迁殿中郎。萧道成（即后来的齐高帝）任骠骑将军时，孔稚珪任记室参军，与江淹同掌文书，武帝永明中历位黄门郎、太子中庶子等。后官至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为人清拔不俗，博学能文，不乐世务，而寄情山水，文思清丽。有《孔詹事集》传世。

　　北山移文

　　【解题】北山，即钟山，在南齐首都建康（今南京市）城北，故名北山。“移”是一种文体，是平级之间处理事务的往来文书，多用于劝喻训诫。本篇收入《文选》卷四三。据《文选》吕向注，萧齐时人周颙先隐居钟山，后应诏做官，欲再经钟山，孔稚珪乃假借山神口气，将此文刻在山庭上，不许他再来招摇撞骗。但周颙的经历与吕向所言不符，所以后人对“周子”所指颇有疑者。然而，抛开史实上的考证不讲，本文的讽刺对象显然是“周子”所代表的那种假隐士。在孔稚珪所处的宋齐时代，隐居风气盛行，但隐士已不再像魏晋之际那样，为了明哲保身或因为自己的政治理念不被采纳而高蹈出世，为沽名钓誉而成为隐士的人不在少数。这在当时就引起了争论，如袁淑作《真隐传》批评隐而复仕的何尚之。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我们或许不应该把《北山移文》仅仅看作一篇戏谑之作。作者以生动的笔触，揭示了假隐士表面清高而骨子里却庸俗不堪的真实嘴脸。本文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用拟人化手法，借助山灵来责难伪装者。这种手法在先秦时期已被广泛使用，如《庄子》将蜩与学鸠（《逍遥游》）、河伯北海（《秋水》）拟人，《韩非子》把蛇（《说林上》）、虱（《说林下》）拟人化。汉魏以来还有贾谊的《鸟赋》、曹植的《野田黄雀行》等。孔稚珪的独创性，在于借助具有人格特性的山神之口逐客，在逐步揭发对方的道貌岸然时，钟山上的草木还给予了回应。当周子始至时，“诱我松桂，欺我云壑”，钟山被他欺骗了；当他为官印而抛下钟山时，“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山神心知大家的郁闷；周子得意地当官去了，钟山感觉到被抛弃的孤独，叹“青松落阴，白云谁侣”，以至竟然被伙伴“南岳”和“北垄”等嘲笑。正是受辱在先，所以当周子再次经过时，神灵把他拦在外面，以维护自己的尊严。文章思想内容层层递进，纯熟的拟人手法和巧妙的嘲讽出色地结合在一起。钱锺书在《管锥编》中评说：“此文传诵，以风物刻划之工，佐人事讥嘲之切，山水之清音与滑稽之雅谑，相得而益彰。”作为一篇骈体文，本文对仗精工，语言华美，平仄协调，音调铿锵，富有节奏感，一直为后人所传诵。除骈文基本的四、六句，本篇也错综三五七字句式，又以“吾方知之矣”“固亦有焉”等单行散句穿插，句与句间以虚字衔接，避免行文的单调板滞。清许梿《六朝文絜》云：“此六朝中极雕绘之作，炼格炼词，语语精辟，其妙处尤在数虚字旋转得法。”

　　钟山之英，草堂之灵 ，驰烟驿路，勒移山庭 。夫以耿介拔俗之标 ，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 ，干青云而直上 ，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 ，皎皎霞外 ，芥千金而不眄 ，屣万乘其如脱 ，闻凤吹于洛浦 ，值薪歌于延濑 ，固亦有焉。岂期终始参差，苍黄翻覆 。泪翟子之悲 ，恸朱公之哭 ，乍回迹以心染 ，或先贞而后黩 ，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 ，仲氏既往 。山阿寂寥，千载谁赏 ？

　　世有周子，隽俗之士 ，既文既博，亦玄亦史 。然而学遁东鲁 ，习隐南郭 ，偶吹草堂 ，滥巾北岳 。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 ，乃缨情于好爵 。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 ，蔑王侯，风情张日，霜气横秋 。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 。谈空空于释部 ，覈玄玄于道流 。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 。

　　及其鸣驺入谷 ，鹤书赴陇 ，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袂耸筵上 ，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尘容而走俗状 。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 。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至其纽金章 ，绾墨绶 ，跨属城之雄 ，冠百里之首 ，张英风于海甸 ，驰妙誉于浙右 。道帙长殡 ，法筵久埋 。敲扑喧嚣犯其虑 ，牒诉倥偬装其怀 。琴歌既断，酒赋无续。常绸缪于结课 ，每纷纶于折狱 。笼张赵于往图 ，架卓鲁于前箓 。希踪三辅豪 ，驰声九州牧 。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阴，白云谁侣？磵户摧绝无与归 ，石径荒凉徒延伫 。至于还飚入幕，写雾出楹 ，蕙帐空兮夜鹄怨，山人去兮晓猨惊 。昔闻投簪逸海岸 ，今见解兰缚尘缨 。

　　于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 。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故其林惭无尽，磵愧不歇。秋桂遗风，春萝罢月，骋西山之逸议 ，驰东皋之素谒 。今又促装下邑 ，浪拽上京 。虽情投于魏阙，或假步于山扃 。岂可使芳杜厚颜，薜荔无耻 ，碧岭再辱，丹崖重滓 。尘游躅于蕙路，汙渌池以洗耳 。宜扃岫幌 ，掩云关，敛轻雾，藏鸣湍，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 。于是丛条瞋胆，叠颖怒魄 ，或飞柯以折轮，乍低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

　　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中国文学经典.古代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