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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淹

　　江淹（444—505），字文通，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县）人。出身下层士族，少孤贫好学，善于作文，一生历仕宋、齐、梁三代。刘宋时期，江淹在建平王刘景素幕下。后废帝刘昱狂凶失道，刘景素欲谋反。江淹从容劝谏，作诗以讽，景素不纳。不久触怒刘景素，被黜为建安吴兴（今福建浦城）令。宋顺帝升明初，受到萧道成（即后来的齐高帝）赏识，召为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仕途方有转机。萧道成谋篡帝位时的文书多出自江淹之手。萧齐时，为建安王记室，曾担任庐陵内史、宣城内史，后任秘书监。齐末，萧衍（即后来梁武帝）起兵，江淹又依附他，入梁后，地位显赫，由散骑常侍、左卫将军迁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侯。少年时以文章著名，晚年才思减退，传为梦中还郭璞五色笔，尔后作诗，遂无美句，世称“江郎才尽”，或称“文通残锦”。实际原因应该是少年孤贫，仕途坎坷，而晚年高官厚禄，世故保守，前后境遇变迁的结果。锺嵘《诗品》说他“诗体总杂，善于模拟”。他的文章多为朝廷章表诏诰等实用文。赋作以《恨赋》《别赋》最为有名，排比大量典故，形象生动地渲染两种最为动人的感伤情绪，引起后人的共鸣。其集通行者有李长路、赵威点校明人胡之骥注《江文通集汇注》，丁福林校注本《江文通集校注》。

　　别赋

　　【解题】本篇收入《文选》卷一六，确切的写作时间难以考定，大致作于宋顺帝升明元年（477）之前，江淹被贬黜为建安吴兴令时。江淹13岁时，父亲去世，家境贫苦，为官后仕途不顺，爱子、妻子、好友先后亡故，经历了人生的生离死别，心境郁闷之极，先后写作了《恨赋》《别赋》等骈体赋，寄托个人的伤感和悲愤，同时也抒写出“悲莫悲兮伤离别”这一人生普遍情怀。《别赋》结构清晰，首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确定基调，概述离愁之苦，接着作者提炼、择取典型的事情和景物分别描写了富贵、任侠、从军、去国、夫妻、方外、恋情等种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和心情，最后总写离别的深痛又非笔墨所能形容，即使司马相如、扬雄等才智之士，也不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别赋》构思新颖，情思浓郁，辞藻骈俪整饬，清新流丽，充满诗情画意，行文一气呵成，有天骥下峻岅之势，给人无尽的想象空间。《别赋》与《恨赋》堪称姊妹篇，《恨赋》抒写古往今来各类抱憾之事，多涉及具体史实，如李陵降北、明妃出塞、嵇康陷狱等。“离别”为恨绪之一，本文则集中笔墨摹写情事，言简意赅，钱锺书《管锥编》云：“《别赋》乃《恨赋》之附庸，而蔚为大国者。”二赋密切相关，而《别赋》的成就更在《恨赋》之上。

　　黯然销魂者 ，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 。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 。是以行子肠断 ，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 。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迤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 ，马寒鸣而不息 。掩金觞而谁御 ，横玉柱而霑轼 。居人愁卧，恍若有亡 。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罹霜 。巡层楹而空掩 ，抚锦幕而虚凉 。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至若龙马银鞍 ，朱轩绣轴 。帐饮东都 ，送客金谷 。琴羽张兮箫鼓陈 ，燕赵歌兮伤美人 。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 。惊驷马之仰秣 ，耸渊鱼之赤鳞 。造分手而衔涕 ，感寂寞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 ，少年报士 。韩国赵厕 ，吴宫燕市 。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 ，抆血相视 。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 ，非买价于泉里 。金石震而色变 ，骨肉悲而心死 。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 。辽水无极 ，雁山参云 。闺中风暖，陌上草薰 。日出天而耀景，露下地而腾文 。镜朱尘之照烂 ，袭青气之烟煴 。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霑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 ，讵相见期 ？视乔木兮故里 ，诀北梁兮永辞 。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 。可班荆兮增恨 ，唯樽酒兮叙悲 。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

　　又若君居淄右 ，妾家河阳 ，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 。君结绶兮千里 ，惜瑶草之徒芳 。惭幽闺之琴瑟 ，晦高台之流黄 。春宫閟此青苔色 ，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 ，冬釭凝兮夜何长 ！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

　　傥有华阴上士 ，服食还仙 。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 。守丹灶而不顾 ，炼金鼎而方坚 。驾鹤上汉，骖鸾腾天 。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

　　下有芍药之诗 ，佳人之歌 。桑中卫女 ，上宫陈娥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 ，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 。有别必怨，有怨必盈 。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 。虽渊、云之墨妙 ，严、乐之笔精 ，金闺之诸彦 ，兰台之群英 。赋有凌云之称 ，辩有雕龙之声 。讵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胡之骥注《江文通集汇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 中国文学经典.古代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