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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蝂传 蝂（fù bǎn）是古书上说的一种好负重物的小虫。韩醇《诂训柳先生文集》：“作之年月无见焉。然传之所言，盖指当时用事贪取滋甚者，必元和后既弃黜而作。”本篇集中刻画 蝂“善负”“好上高”的行为特征，困而不止，卒至坠死，与“世之嗜取者”营求不已、热衷权位类比，形象揭示贪得无厌而不自省者的下场。所寓事理与故事本身密合无间，结尾则画龙点睛地指出“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可据以管窥柳宗元寓言作品的一般风格。 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 ，卬其首负之 ，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 。其背甚涩 ，物积因不散 ，卒踬仆不能起 。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 ，至坠地死。

　　柳宗元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世称“柳河东”。因官终柳州刺史，又称柳柳州。贞元九年（793）中进士第。十四年登博学宏词科，授集贤殿正字。二十一年正月，顺宗李诵即位，王叔文集团当政，柳宗元被擢为礼部员外郎，协同王叔文诸人进行以抑制藩镇势力和宦官势力、加强中央集权为目的的政治改革，史称“永贞革新”。同年八月，顺宗在宦官俱文珍的逼迫下让位于太子李纯，即宪宗。王叔文集团随即遭到迫害，王伾、王叔文被杀，韦执谊、刘禹锡等八人俱被贬为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其中，柳宗元初贬邵州刺史，十一月加贬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元和十年（815）春，奉召至京师。三月又外出为柳州（今属广西）刺史。十四年病殁。其文以山水散文和人物传记最为脍炙人口。前者以在永州期间创作的系列山水散文（如《永州八记》）为代表，将山水人格化，写景状物，多所寄托，推动了山水审美的历史转折。后者以《童区寄传》《捕蛇者说》《种树郭橐驼传》为代表，为平民百姓立传，刻画出富于人性与个性的平民形象。此外，其论说类散文长于说理，鞭辟入里（如《封建论》《桐叶封弟辨》），其寓言善于运用动物拟人的形象，直刺社会问题（如《三戒》），笔锋犀利，讽刺辛辣。柳宗元文章的成就大于诗歌，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与韩愈并称为“韩柳”。撰有《河东先生集》，今人尹占华、韩文奇《柳宗元集校注》较为通行。

　　钴鉧潭西小丘记

　　【解题】本篇为柳宗元《永州八记》之一。被贬永州后，柳宗元“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韩愈《柳子厚墓志铭》）。在这种身为迁客的处境下，柳宗元创作出体物工妙、寄意深远的山水游记《永州八记》（包括《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自南北朝以来，出现了不少摹写山水景物的美文，如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郦道元《水经注》中的一些片段；但使山水游记成为独立文学体裁的，却是《永州八记》。据《始得西山宴游记》云“今年（元和四年〔809〕九月二十八日）”，《钴鉧潭西小丘记》云“得西山后八日”，可知游钴鉧潭在十月六日，文章当作于此后不久。从此文可见柳宗元山水游记有个三个比较突出的艺术特色：首先，景中有人，通过人（通常是作者本人）的走动，景物随之而层显迭现，变化多端，从而不再是静态的“模范山水”而已。本文从寻景写起，找到小丘之后描摹一番，于是便把它买下，进行整葺，完毕后才有赏景的活动，这时景色又有新变。在这层层递进中，人的活动对小丘的介入逐渐加深，情节随之发展，而作者的情感也随之从讶异到怜爱再到最后的可惜。因此，这委婉曲折的变化过程显得很自然，而作者最后的感喟也就像是从读者内心发出的。其次，柳宗元并非单纯地反照自然景物，而是在景中融入了个人的情感和哲思。伴随小丘的整葺，作者倾注的情绪也随之变化。小丘“连岁不得售”的被埋没、被弃置，与柳宗元谪居期间的境遇互为映射，物与人形成了紧密契合。又如本文结尾对“兹丘之遭”的思考，显然也是对迁客逐臣命运的伤悼与不平。沈德潜《唐宋八家文读本》即赞叹柳宗元为“记中又开一体”。第三，柳宗元写景时非常注意从审美对象中提炼出各自的特色，通过精心组织和安排来达成完善的布局。这一点以《永州八记》为整体来把握则更加明显，每篇都有侧重点，同是写山，《始得西山宴游记》《小石城山记》和本文就各有各的不同，但都能准确把握景物本身的特征进行描绘。以本文为例，主要笔墨写山石，而衬之以竹树、溪流、鸟兽，画面丰富；在空间上，作者也注重远近、疏密、虚实、动静的搭配，充分调动读者的视、听、感觉，从而使画面富有立体感。此外，本文的语言也极具特色，在艺术上，以描写生动、文字洗练取胜，行文骈散结合，流畅清丽，使作品具有“流若织文，响若操琴”（《石涧记》）般的美感。

　　蝂传 蝂（fù bǎn）是古书上说的一种好负重物的小虫。韩醇《诂训柳先生文集》：“作之年月无见焉。然传之所言，盖指当时用事贪取滋甚者，必元和后既弃黜而作。”本篇集中刻画 蝂“善负”“好上高”的行为特征，困而不止，卒至坠死，与“世之嗜取者”营求不已、热衷权位类比，形象揭示贪得无厌而不自省者的下场。所寓事理与故事本身密合无间，结尾则画龙点睛地指出“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可据以管窥柳宗元寓言作品的一般风格。 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 ，卬其首负之 ，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 。其背甚涩 ，物积因不散 ，卒踬仆不能起 。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 ，至坠地死。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 。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 ，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 ，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 ，若熊罴之登于山 。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 。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 ，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 ，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 ，瀯瀯之声与耳谋 ，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 ，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 ，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尹占华、韩文奇校注《柳宗元集校注》，中华书局2013年版。

　　【解题】寓言文学在先秦时已经很发达，但柳宗元进一步发展了这一文体。表现在文体地位上，自诸子以至中唐，寓言多以说教之辅助手段的面目出现，因而大都是一个简短的片段，其地位并不独立；而柳宗元创作了大量情节完整的寓言，并首开寓言独立成篇且拟定篇名之先河，使之成为独立的文学样式。在主题思想上，之前作家创作寓言大都为了宣扬某种政治观点和哲理主题，而他笔下的寓言却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形成了极具特色的社会讽刺寓言。这些寓言所塑造的形象，有毫无本领结果丢了命的猎人（《罴说》），有不谙世事、敌友不分的麋鹿（《三戒·临江之麋》）。总之，对人对物，柳宗元都有所摄取，从而塑造了众多丰满的艺术形象，借此表达对现实生活中黑暗势力的痛恨，以及对种种荒谬现象的嘲讽。他认为，“嬉笑之怒，甚乎裂眦”（《对贺者》）。看似离奇的故事，却更能淋漓尽致地揭露丑恶。

　　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及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 。日思高其位、大其禄，而贪取滋甚 ，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 ，而智则小虫也，亦足哀夫！

　　尹占华、韩文奇校注《柳宗元集校注》，中华书局2013年版。 中国文学经典.古代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