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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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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市)人。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进士,授西京留守推官、馆阁校勘等职。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以议论时政被贬,朝士论救,欧阳修亦贻书指斥当事者,贬峡州夷陵令。庆历三年(1043),充太常丞知谏院,又以右正言知制诰,积极参与范仲淹等推行的政治变革。新政失败后,降为滁州太守。其后累历数任,嘉祐二年(1057)知贡举,罢黜“太学体”险怪文风,取士得人,包括苏轼、苏辙、曾巩等。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熙宁四年(1071)以太子少师致仕,次年卒,赠太子太师,熙宁七年八月谥文忠。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继承并发展韩愈的古文理论,重视对儒道的阐发,认为“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反对“弃百事不关于心”(《答吴充秀才书》),主张将儒学与现实相联系,砥砺士人气节,力图矫正空谈玄理的弊病。诗文创作负天下重名,为文纡徐委曲,简洁流畅,平易自然,在韩文雄肆、柳文峻切之外别开生面。苏轼《六一居士集叙》云:“宋兴七十余年……而斯文终有愧于古。……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诗文作品南宋时辑为《欧阳文忠公文集》,今人洪本健《欧阳修诗文集校笺》较为详备。

  朋党论

  【解题】本文作于庆历四年(1044),但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景祐三年(1036)。当时,宰相吕夷简在位日久,政事积弊甚多,范仲淹向宋仁宗献百官图,直斥吕夷简任人唯亲,同吕夷简集团的矛盾公开化,被贬为饶州知州。余靖、尹洙、欧阳修为范仲淹鸣不平,御史希旨,指为朋党,接连被贬逐,这场风波使朝廷上的政治分野趋于明朗化,朋党之论由此而起。庆历三年,仁宗拜范仲淹为参知政事,擢欧阳修、余靖、蔡襄等为谏官,推行涉及贡举、选官、刑法、农田、武备等多项变革。因新政牵涉多方利益,遭守旧派强烈反对,视范、欧诸人为“朋党”的言论一时间甚嚣尘上,欧阳修因作《朋党论》自辩。面对统治者极度敏感且忌讳的臣僚结党问题,欧阳修却不急于为自己辩诬释嫌,开篇即理直气壮地提出文章论点:朋党自古皆有,唯在于辨别“君子之朋”与“小人之朋”的不同。其实质是将朋党之论转换为君子、小人之别,可谓一击即中要害。第二段以设问起头,运用对比手法,辨析君子、小人结朋的本质差别在于一者以“道”、一者以“利”,以利益相结者情伪,或竞相争利,或利尽而疏,反相贼害;君子以道义、忠信、名节为重,修身事国,秉节不移,故唯有君子之朋乃是真朋,论证朋党无害于治政,水到渠成地推出“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至此论旨已显豁无遗,第三段则广征博引,历数尧、舜、周武王、汉献帝、唐昭宗之世皆有朋党存在,遥相呼应于“朋党之说自古有之”;再分别申论,商纣时虽无朋党、汉唐末禁绝“真朋”而丧亡;尧舜进贤黜邪、周武王信用君子之朋而国家大治,以此希望宋仁宗释结党之虑,重辨察君子、小人。史称欧阳修“言事一意径行,略不以形迹嫌疑顾避”(《续资治通鉴长编》),与其坦然自视为“君子之朋”恐不无关系。

  《朋党论》的语言艺术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一是围绕中心,语言不枝不蔓,通过有理有据的剖析和严密的结构,使文章获得不可辩驳的力量。二是它不事藻饰,用词古朴平实,简练明快,文风流畅自然,可谓洗尽铅华,别有神韵。三是运用排比和对偶的修辞手法,增强句式的对称美和音调的节奏美,如排比句“(君子)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音节抑扬顿挫,达到了“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的艺术境界。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 ,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 。

  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 ,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 ,虽其兄弟、亲戚 ,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 。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 ,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 ,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 。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 ,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 。”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 。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 。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 。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 。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 ,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

  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

  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五代史伶官传序 注释标题 伶官:原指乐官。《毛诗序》说:“《简兮》,……卫之贤者,仕于伶官。”郑玄笺:“伶官,乐官也。伶氏世掌乐而善焉,故后世多号乐官为伶官。”后以称供职宫廷的乐工、艺人。

  【解题】本篇节选自《新五代史·伶官传》。《新五代史》本名《五代史记》,以区别于北宋初官修《五代史》。景祐间,欧阳修任馆阁校勘,已着手修史,皇祐五年(1053)基本成稿,至其去世前仍不断修订。欧阳修认为史书应当记载“君臣善恶功过,与其百事之废置”,目的在于“垂劝戒,示后世”(《论史馆日历状》)。此前成书的《旧五代史》“繁猥失实”,不足为训。因此讲求义例成为《新五代史》撰作的首要目标,并以褒贬善恶的“春秋笔法”对五代历史进行评价。《伶官传》是为后唐庄宗内廷的乐官作的合传,叙述了庄宗宠幸乐官并导致身死国灭的史实。序文交代作传缘由,开宗明义指出盛衰兴亡在于人事,庄宗之得失天下,足以为后世戒。作者就提出“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的论点,前人曾评此句是“起势横空而来,神气甚远”。其实这句话是有针对性的——庄宗皇后刘氏曾自负地说:“吾夫妇得天下,虽因武功,盖亦有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新五代史·唐家人传》)为论证中心论点,作者以两个极富戏剧性的历史场面为对比来说明:一为庄宗得志之盛,二为庄宗亡国之衰。庄宗受其父三矢遗命的记载来自王禹偁《五代史阙文》,司马光《资治通鉴考异》曾辨析其中多有夸饰。欧阳修以“世言”云云回避了史实真伪的讨论,借以渲染庄宗意气全盛,为议论张本。文章后半部分的议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探讨庄宗得失天下的原因,也紧扣人事、人情展开,以“岂独伶人也哉”收束,既是对本篇传记主旨的提要,更在于警醒后人当居安思危、防微杜渐,言尽而意蕴有余,使《伶官传》的写作具有更广泛的现实意义,寄寓史家“垂劝戒,示后世”的用心。

  本文语言的运用亦颇具特色。首先是感叹词句的多次运用,如“呜呼”“哉”“欤”屡见不鲜,使文章呈现出一唱三叹的韵致。浓烈的感情色彩,增强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与说服力,这是对《史记》序文笔法的继承。其次,摒弃了骈文追求词藻华丽矫揉的浮靡之风,注重文字的平易晓畅,简洁生动,体现了欧阳修对“文从字顺”境界的追求。再次,巧妙搭配对偶词句,使文章读起来琅琅上口。如在描述庄宗意气之盛时,语气舒缓;而在叙述庄宗衰败时,气转急促——“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读来节奏明快,流畅中蕴涵无限惋惜,更增强了感叹的气势。无怪乎历代文学家多对此文倍加赞赏,如明代茅坤称此文为“千古绝调”,清代沈德潜誉此文为“《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 ,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 ,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 ;燕王,吾所立 ,契丹与吾约为兄弟 ,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 !”庄宗受而藏之于庙 。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 ,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 ,函梁君臣之首 ,入于太庙,还矢先王 ,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 ,天下已定,一夫夜呼 ,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 ,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 ,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 ,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岂独伶人也哉 !作《伶官传》。

  欧阳修《新五代史》,中华书局2015年版。 中国文学经典.古代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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