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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凉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电影应该是黑白的吧；如果是彩色的，也像是以前的涂色照片，是水粉味道，摸上去仿佛会有颜色留在手指上。

　　看意大利大导演安东尼奥尼获1955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的作品《女朋友》。黑白片，里面的人，特别是女人，个个肤如凝脂，完美无瑕，穿戴打扮都跟马上要去歌剧院似的。一群人即便到海滨过周末，也一律的套裙大衣高跟鞋，云鬓高耸。所以，这样的几个不动时跟大理石雕像似的女人，她们的爱怨情仇，看上去就很感隔离。她们穿得累赘但动作干脆，在爱情里面也显得黑白分明。爱情太干脆了，我们就不能享受那种兜兜转转的意趣；不能享受意趣，那我们看别人的爱情做甚？

　　大师的作品，一般情况下还是少说不敬之语为妙。我不是个胆大的人。只说一小句话：安东尼奥尼以复杂著称，但我在《女朋友》里面没有看到预期的复杂。

　　《女朋友》中几组爱情里有一组我喜欢：萨娜爱上女朋友娜娜的男朋友—画家劳伦左，碍于友情不能投入，却又无力自拔，服药自杀，但被救了回来。后来，劳伦左倒霉，画展失败，女友娜娜的陶艺作品却博得一致好评。劳伦左生性善妒，加上本身也是一花心少爷，便和萨娜秘密交好。娜娜得知实情，与萨娜摊牌，决定退出三角恋，到美国发展。劳伦左气急败坏，在朋友聚会上彻底失态，发疯与人斗殴。萨娜以将来两人美好生活的前景安慰劳伦左，但劳伦左赌气告诉她：“我不需要任何人。”萨娜心如死灰，终于投河自杀，这回成功地死掉了。劳伦左转过头来告诉娜娜：“我越是和萨娜在一起，越是发现自己更加爱你。最后我不得不把这个事实告诉她，她却承受不了。”娜娜无比怜惜地将劳伦左的头抱在怀里，告诉他，她不会去美国了，她要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这个结局，简直太讽刺了。男人说谎也许是一种生理需要，而女人听从这些谎言仿佛也是一种生理需要。对于劳伦左来说，他到底更爱谁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他需要女人的爱抚。对于娜娜来说，男人是否背叛自己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他说自己是他的最爱。他说是，那就是，管它是不是真的是。很多女人在爱情里，只要觉得自己占了花魁就够了。

　　《女朋友》

　　安东尼奥尼还以描写人性的荒凉著称。萨娜的死并不能击中我，倒是后面娜娜抱着劳伦左时那张百感交集的脸把我击中了——真是荒凉啊。《女朋友》中还有一处无关爱情的荒凉——萨娜服药自杀，被救，她母亲赶到医院探望，说，你都把我急死了。老妇人边说话边掏出镜子看自己脸上的粉还匀不匀——此情此景，观众除了骇笑，还能怎样？

　　2002/8/17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