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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的尽头是爱情？

　　好久没去“淘”碟子了，这个黄昏又去了。还是在小眼镜的摊上买。我挑了几碟之后，小眼镜翻出一碟说，这个也是你要的。小眼镜和我是有默契的，他知道我要什么。哪怕是他错进的某种类型片“淹”了他的摊，他也不会把警匪片、恐怖片、科幻片、港产搞笑片什么的向我推销。

　　他递过来《爱情的尽头》。我看看，似乎不错，但毕竟在我的计划之外（我的计划一向根据我平时阅读总结而定），有点犹豫。这片子是朱利安·摩尔和拉尔夫·费因斯主演的，应该说不错的，这两个演员相当优秀，挑选角色也是相当慎重的。再看看故事梗概。好吧，买了。

　　出离计划的选择有时是惊喜，有时是加倍的惊喜，而有时则是一种茫然。沮丧的时候也有，很少。《爱情的尽头》给我的是茫然。

　　看来我不能完全信任我的直觉。我对一部电影的直觉一方面来自于镜头，我有时根据从电视上的瞄到的几个镜头来决定我的收藏对象，更多的是根据电影杂志上的被固定的镜头——剧照来选择我要购买的影碟；另一方面来自于故事。我喜欢古怪的、凄伤的、涉及复杂人性的故事。镜头和故事这两方面的一个重要参考因素是导演或演员是否是我了解并信任的。有的导演，只要是他的作品我就铁定要买，比如西班牙的阿莫多瓦、伊朗的阿巴斯、波兰的基耶斯洛夫斯基、香港的王家卫；有的演员，只要是他（她）在片子里面，我一定要看并尽可能地买，比如美国的罗伯特·德尼罗、法国的依莎贝尔·阿佳妮、英国的丹尼尔·戴·刘易斯、香港的张曼玉。

　　《爱情的尽头》有一个不错的故事，说是“二次大战时，德军空袭伦敦，有夫之妇莎拉与作家莫里斯在战火中相爱。在一次空袭中，莫里斯受伤昏迷，深爱莫里斯的莎拉为了保住情人的命，绝望之际诉诸信仰，她跟上帝发誓：只要莫里斯大难不死，她愿意断绝与他的关系。莫里斯果真逃过一劫，莎拉饯诺与莫里斯分手……两年后两人巧遇，深情依然，莎拉陷入天人交战，打破了对上帝的誓言……”。这段是我从碟片封底上抄来的，我根据它买了这部碟子。

　　《爱情的尽头》镜头不错。很熟练，并有一种又颓唐又亢奋的黏稠感觉。一部电影的镜头就像是一部小说的语言，初初几眼就知道它是否有着诱惑你继续往前走的资质。熟练的、黏稠的镜头里面是朱利安·摩尔（饰莎拉）和拉尔夫·费因斯（饰莫里斯），两个英国艺术电影里的显贵人物，他们俩用那种我们已经在《失落的世界》和《英国病人》等影片里领略过的有控制的中年人的神经质，来微笑、对视、决裂、复合、永别、不解、畏惧……有不少精彩的面部特写和几场不算精彩但也相当动情的床上激情戏……除此之外，我对这部电影真是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它有点像董桥的那句名言，“中年是下午茶”。中年本应是一场盛宴，但下午茶却过于简单，可以消除饥饿感，但不会产生满足感。

　　就这部影片的故事来说，是应该可以丰盛的。莎拉打破誓言之后，上帝惩罚并拯救了这对情人——让莎拉得病死去，并让无神论者莫里斯获得了信仰。这个故事以一种冷酷的方式试图探讨爱情与信仰之间的责任关系。本是很深邃复杂的一个话题，但不知是因为编导的勇气不足还是才力不逮，这部电影在一个深邃复杂的轮廓之下弄得潦草而肤浅，最后只好用这样的句子来概括：“爱，不会因没有相见而不爱”，“爱，不会因亡而结束”。一次未遂的思考事件。这部电影按英文片名直译，是“事件的尽头”，应该说，就这部影片的创作来说，事件的尽头是无功而返。

　　中文片名译成“爱情的尽头”是相当不错的，因为这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人们知道太多的爱情，人们还可以编出更多的爱情，但是，谁告诉我们，爱情的尽头是什么？我们不喜欢能够想象得出的答案。我们实在是拿爱情没办法，希望通过神奇来认识我们的软弱和无助。

　　爱情的尽头是爱情吗？谁来证明是或者不是？人能证明吗？还是这本不是人能证明的？

　　2000年6月7日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