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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

　　一直很喜欢励志这个题材。我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

　　但对很多励志的片子相当失望，太热血沸腾太激情荡漾太明亮太简易了。好莱坞盛产这样的东西，以汤姆·克鲁斯早年的成名作《壮志凌云》为代表。其实，青春期可谓人生相当晦涩的一个阶段，心灵尚还幼嫩，但人生的一切重负都扑面而来，前途、情感、义务、责任……这中间，歧路万千条，每一条都比那条正道看上去舒服好玩。我很不喜欢“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作愁”这个句子。写这个句子的家伙，其少年时代可以想见是多么的愚顽混沌。每一个早慧的人，如果到最后回想一生，他（她）大都会有同感：少年的愁恰是这一生最庞大最危险的愁。

　　正因为如此，从社会需求的角度上讲，就是需要那些高光面的励志作品：一个有志气有抱负的孩子，为理想而奋斗，然后中间有一些苦闷和彷徨，然后遇到一个良师益友，经点拨后豁然开朗，然后发愤图强，然后获得成功和幸福。

　　所以，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悖论了。社会需要用一种明亮的简易的热血沸腾的激情荡漾的东西来引导那些青春徘徊的孩子们。但是，从艺术上讲，这样的作品要有所作为，的确是很艰难的事情。我喜欢的美国女作家梅·萨藤说过一句话，“艺术来自于不安”。一部在艺术上成功的青春题材影片，恰恰都是讲述成长过程中的种种不安、战栗、煎熬、恐惧的。它们大多把青春的灰暗甚至是黑暗的图像放大给我们看。比如，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案件》《麻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路学长的《长大成人》等。都是这种情况的例子。还有尼古拉斯·凯奇非常年轻时出演的一部电影，《追鸟》，好得让人叹气。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孩子想飞、想成为鸟人的凄伤故事。里面有一个镜头，两个男孩骑着车，惊起白鸟无数，远景青灰，男孩的脸英俊动人但没有一丝明媚的感觉。这个镜头是对“惨绿少年”这个词最好的诠释。

　　我对《美国丽人》中的一段戏很有感觉。男孩邀女孩去他家看他拍的录像，内容是男孩拍的风中的街道，镜头始终对着一只在风中飘舞的空空的塑料袋。那只塑料袋，无聊、空茫、宿命得让人手脚冰凉。

　　如果说像上述的《牯岭街少年杀人案件》那样的佳片是少年不宜的，那么，《美国丽人》中的那只塑料袋对少年就更具杀伤力。青春期挣扎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青春期就触到了虚无，那这一生就要荒芜了。

　　2001年5月3日

　　《比利·艾略特》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