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炽情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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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炽情付出的代价
最近周围的朋友们讨论起斯宾诺莎的一段话:“精神上的不健康与不幸,一般能够追溯到过分地爱某种难免多起变化的东西。”
小妮是学哲学的,她解析说:“斯宾诺莎给我们指出了‘矫治各种情感的方剂’。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他认为我们应该爱神(他是一个泛神论者,他的神相当于大自然),而不是爱人,对神(大自然)的爱和对人的爱相比,有一利:清晰、判然的知识‘产生对永恒不变的事物的爱’,这种爱不带有对变化无常的对象的爱所具有的那种激荡烦扰的性质。”
正好这几天我看了瑞典影片《不忠》。这是英格玛·伯格曼2000年的作品,但他不是导演,而是编剧,导演是他早年的御用演员、也是他多年的生活伴侣丽芙·乌曼。她曾经主演了伯格曼的《假面》《呼喊与细雨》《秋天奏鸣曲》等不朽杰作。拍这部影片的时候,伯格曼与乌曼早已分手多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那种深厚的情感以及互为心灵知己的关系。在《不忠》中,乌曼真不愧是伯格曼一手造就的女人,在她的调度下,伯格曼深邃复杂痛苦的气息逼真地呈现出来。从这个角度讲,乌曼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执行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一生致力于用影像来探究关于人生要义的命题,在《不忠》中,他用他的故事回应了上面提到的斯宾诺莎的格言——人究竟会为炽情付出怎样的代价。
是炽情,而不完全是爱情。炽情在爱情里面,是爱情的一种呈现方式,但它只是爱情的一个部分,它处于爱情的顶端,离爱情的主体和底部在质地上有很大的区别。它是闪耀的光焰和柔滑陷溺的水。也可以说,炽情不是爱情,但它是爱情这个事件成立的基础和前提。
在网上私人论坛上讨论斯宾诺莎那句话时,另一个朋友汉字厨房感叹道:“至于爱情,我想提议在这个符号尚难以约定其准确含义和相互会意的时代,先就不用了吧。不用这个字眼,我觉得紧张的世界一下就会松弛下来,内心的疙瘩亦会软化。只是,我们个人只对自己的时候有这样的权利:想起爱情倍感温暖。”我跟帖道:“用用爱情这个词也无妨,不过一个词而已。只要不对这个词紧张,内心也就不紧张了。把这个词泛化一点看待,其实也是个好词,很有归纳性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不用爱情这个词,就如同我们丢掉了一个容器。如果容器里装的水,那倒是一劳永逸了;但是,爱情这个容器里装的不是水,是汉字厨房的那个词——内心的疙瘩。
我不得不说《不忠》中发生在玛丽安娜和大卫之间的那种感情的确是爱情,但是,他们的爱情停留在炽情这个阶段,然后,就像火燃得太旺的后果——留下一堆灰烬。他们这种爱情也过分高难度——大卫和玛丽安娜的丈夫麦克斯是好友。大卫和玛丽安娜在走出关键的那一步前曾经反复讨论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这种讨论是无济于事的;他们终于成了情人,并无法控制地要厮守在一起。在玛丽安娜离婚以及离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终于发现自己掉进了炼狱之中,她要和麦克斯争夺对女儿的抚养权,要忍受大卫强烈的妒意,最终还要承受麦克斯自杀给自己带来的负疚感和罪恶感……终于这一切压垮了玛丽安娜和大卫两个人,炽情早已灰飞烟灭,爱情还未长大成形,他们之间已经完蛋了。
这是三个瑞典中产阶级的典型人士,成功、富裕、修养良好。麦克斯发现妻子和好友之间的私情后,找到大卫的寓所;是玛丽安娜开的门,夫妻两人在极度震惊也极度难过的情境中,玛丽安娜的第一反应是“请进”,麦克斯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脱鞋?”而大卫一言不发,非常尴尬地用床单围住自己的身体。电影的这一段让人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要命的习惯性的修养,放在捉奸成双这个情境中,又滑稽又凄凉。
我查了一些资料,得知《不忠》被称为伯格曼的封箱之作。这其实是他的自传,是他伟大而漫长的一生的刻骨铭心的一个阶段。他就是大卫。影片以老年伯格曼与幻想中的玛丽安娜之间的对话贯串全片,以老人独自一人走向海滩作为结束镜头。而这个时候伯格曼本人远离家人,独自生活在费罗岛上。爱情与个人生活的惨败,婚姻和随之而来的内在悲剧,炽情的眩晕和欲望的衰退,这些主题在作品中和生活中纠缠了伯格曼一辈子,直至生命最后阶段,还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清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冲向爱情,一次又一次体无完肤的记忆。
《不忠》中,麦克斯自杀了;通过对话观众可以知道玛丽安娜也死了,好像是投水自杀,因为台词说她“淹死”了。影片有着一种因为悔意太深而无法流露出来的绝望。套用汉字厨房的那句话,那么,对晚年伯格曼来说,也许是想起爱情倍感孤寒吧。
2003/5/18
《弗里达》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