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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的男人中有四个中年一个少年

　　有个朋友有一次对我说，“王尔德说过，少说话是女人的美”。他是趁我滔滔不绝大放厥词的空隙对我说的。我想，他是怜我话多，不美，想挽救我。王尔德（是不是王尔德说的？）这句话，我深以为是，但对我作用稀薄，我依然话多，而且我认为，话多话少是天性，改不了的。但是，这句话让我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男人话多又该如何看待呢？

　　我是这样看的，日常生活中话多的男人有点亲切也有点心烦，在特定场合里善于雄辩的男人令人钦佩也令人畏惧。

　　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是沉默的男人。男人一沉默，夜色就来临了，把我们给裹在里面，好奇、不解、敬重，有深入的愿望和被克制住的造次之心。

　　沉默的男人有几种，一种是睿智的，比如《肖申克的救赎》（另一个译名莫名其妙但很有名，“刺激1995”）里的艾伦；一种是强硬的，比如《教父》里的迈克尔·科里昂；一种是忧伤的，比如《日瓦戈医生》的日瓦戈；还有一种是羞涩的，比如《与狼共舞》中的“与狼共舞”。无论是睿智的、强硬的、忧伤的还是羞涩的，都有一种天生的力量感，一种跟沉默一同呈现的力量感。我一向不怕善于辞令的男人，特别是饶舌的男人，就像被我给逮住了把柄似的，心想，这厮好对付，毕竟本人也基本上算伶牙俐齿，抬杠抢白之类的活儿也不怵谁。但是，一旦一个男人在我面前，话少，有合适的笑容，长得得体，手指和牙齿干净，我就会方寸大乱。并不是说我就会爱上他，而是——心虚。

　　沉默的男人真是夜。我找不出更合适的比喻。女人对于夜，有无法克服的向往和畏惧，再飞扬跋扈的女人，也是可以被夜征服的。

　　我上述的四种类型的沉默男人，演员本人的名字和他们的角色是不会融合的。他们中间，饰演艾伦的蒂姆·罗宾斯已经基本上只做导演了；伟大的迈克尔·科里昂是艾尔·帕西诺演的，他目前已经老了，而且话也越来越多；演“与狼共舞”的凯文·科斯特纳近年来一直走背运，演一部砸一部。这些在银幕上让我的敬慕定格的男人，在现实里和其他角色里，都让我漠然。我唯一牵挂的是演日瓦戈的那个演员，我一直不知他叫什么、以后又演了什么、现在在干什么？《日瓦戈医生》是20世纪60年代的电影，太久了，没人可以告诉我。于是，这个忧伤的沉默男人像一种深刻的面容在我的窗前一掠而过，永远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每一次从窗户望出去，都是漫天风雪。

　　我赞美的沉默男人都是中年男人。中年才能恰如其分地驾驭沉默。我从不认为沉默是安全的。

　　也有一个例外。前段时间，女友朱碧给我的电子邮件里有一句话，“……我竟然还是喜欢刘德华……”。我给她回邮件说，“我也还是喜欢刘德华。不用怕，我比你大，我都不怕”。说真的，我也难堪，也怕。岁数一大把的人了，还说自己喜欢刘德华？！他又不争气，几十岁的人了，染了金发，一脸褶子，跟差他一代的小男生一起争宠。但是，我还是忘不了当年那个令我心动的香港男孩，他俊俏、痴情、简单、鲁莽，最关键的是，他沉默。到现在，我在电影里看到那种嘴笨笨的、动不动只会砍人的黑社会少年，都会有一段绵长微酸的沉陷。这是一种带有血迹和泪迹的旧情。而我，在天气、温度、心境都比较合适的时候，是一个旧情难忘的人。

　　2000年6月27日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