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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貌之前世今生

　　要是看马丁·斯科塞斯的《穷街陋巷》和《出租汽车司机》，会发现，其实罗伯特·德尼罗年轻时挺英俊的。但到了《愤怒的公牛》时，他就完全“残”了。当然也不丑，但不好看，很自大，很高级，很像一个凶狠的智者。我有一个朋友说德尼罗一看就像一个“性虐待者”。

　　最近我搜到一张法国老片子，《圆舞曲女郎》，年轻的热拉尔·德帕迪约在里面演一个20世纪70年代的社会渣滓。我吃惊地发现，大鼻子情圣年轻的时候长得不错啊，身材也很好啊，穿牛仔裤很帅，被人追打时，跑起来像一只健壮的羚羊那样有弹性。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一只熊的？

　　心灵复杂的人是会变形的。如果一个单纯的人，无论经历什么无论多大岁数，长相都不会走形；老当然会老，也会臃肿也有皱纹，但人们可以根据他（她）现在的模样回溯到他（她）韶华时光的容颜，比如，伊丽莎白·泰勒、阿兰·德隆、肖恩·康纳利。那些复杂的、古怪的、有野心的、有天才的、在各种反差很大的角色间穿梭的演员，可以得一个面目全非的结果。比如德尼罗和德帕迪约。他们的荣誉当然要更多更大更有分量。这就是公平。

　　思考与容颜是成反比的。思考越多，容颜的娇嫩度和周正性越小。我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些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我有时喜欢请第一次来我办公室的朋友猜他们都是谁？朋友看着这些俊男美女，一般都很犯难。我会告诉人家，这个胡子刮得光光生生的阿波罗一般的俊男，是海明威老爹；那个柔弱清秀目光炯炯的书生，是晚年成了瞎子的博尔赫斯；那个身材纤细面容清丽的美女，是后来成了超级大肥婆的阿加莎·克里斯蒂；那个味道很像好莱坞30年代头牌明星的少妇，是我们时不时在杂志上见到的鹤发鸡皮的梅·萨藤。

　　他们都是我热爱的作家，这些照片是他们的青春写真。我们见惯了的一般是他们晚年成为标签的那种形象，苍老的、睿智的、找不到容貌源头的那种形象。似乎有点转了世的感觉。

　　《愤怒的公牛》

　　前世今生的感觉放到杜拉斯身上最恰当。我的玻璃板下只有她的青春玉照可以被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杜拉斯十六岁穿着越南民族服装（他们叫作国服）的留影。这张照片太普遍了，特别是近年来杜拉斯出版热之后，到处都可以看到。十六岁的法国侨民杜拉斯和后面的小说家、电影编剧、导演身份的杜拉斯，其差别特别惊人。前者，精灵一般的小美人，不似人间物；后者，红尘中冲杀出来的天才加怪物，又老又丑又呛人。

　　也许杜拉斯知道自己实在是不堪回首，所以她才写下了那个著名的句子：“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时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2001年9月9日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