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内心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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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内心的任务
我想,很多人可能都臆想过这样的故事,想,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另外一个地方,替自己过一种危险而又光荣的生活;而此时此地,自己也在为远方的自己担当所有的琐碎和无聊。
不知道这种臆想会不会因为维罗尼卡这个名字而获得被佐证被体恤的欣慰?
两个女人,一个在波兰,一个在法国,都叫维罗尼卡,长得一模一样,都有一头柔软的褐色头发,都学音乐,都有超强的直觉能力,她们的母亲都不在了,都还有一个慈祥的老爸爸。她们不是双胞胎,就是两个人,或者说,就是一个人,半个在波兰,半个在法国。她们中,波兰的维罗尼卡在演唱会上猝死的时候,法国的维罗尼卡正和男友做爱,突然间一阵心悸,被一种巨大的孤独和忧伤袭击。……她们是见过的,就见了一面,那时波兰维罗尼卡震惊地看着来旅游的法国维罗尼卡拍完照后登上大巴车;而之后,法国维罗尼卡在自己拍的旅行照片中,意外地发现分明就是自己站在大巴车外,看着自己的镜头,她震惊之下只会说:“那不是我的大衣……”
熟悉电影的人都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名片《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那天在淘碟的时候,我对着这张也被译为《两生花》的碟子发愣,我记得我的收藏里没有它,但我分明是看过的。但我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的呢?老板在旁边说,这张啊,你肯定有。是啊,我应该有的,但似乎……确实……不,它肯定没在我的影碟柜里。
我把这张碟子买了,回家,放进机器里——哦,我终于明白,我的确没有看过,它那蜜糖般的金色光线居然是那么忧伤,这不在我的影像记忆里(当然,我对女主角伊莱娜·雅各布的脸是熟悉的,那是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另一部作品《红》以及安东尼奥尼的《云上的日子》里熟悉的);但我分明又是看过的,它的气息我是熟悉的,仿佛它是我臆想过的那些故事中的一个。其实,我长久以来对《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熟悉的感觉来源于关于这部影片的各种文字。有太多别人的评说,还有基氏自己的叙述。他为这部电影写过很长的一篇文章,叫作《纯粹的情感》。
《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
我又去找出《纯粹的情感》一文看。关于这部迷离模糊的电影,基氏说:“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些难以名状的不合理的感觉、预感及各种关系。将这些在电影里展示出来并不容易。如果展示太多了就失去了神秘感,而展示太少了就没人看得懂,因此在显而易见与神秘之间如何找到最佳的平衡便成了剪辑室里将它做成各种版本的理由了。”
这是基氏在离开波兰后拍摄的第一部西方影片,获得了票房和评论的双重成功。伊莱娜·雅各布还因此片获得1991年戛纳电影节的影后,一举成名。但基氏本人却认为片子本身只实现了自己三分之一的雄心,他觉得这就很不错,很好了。很少有像基氏这种对电影的信心远远低于文学的导演,也是在这篇《纯粹的情感》里,他说,(电影的)目标是抓住我们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但这个企图是没办法拍出来的,只能向这个目标靠近。文学可以达到这个目标,电影不行,因为电影太笨重了,不够灵活,也就不够模棱两可;与此同时,电影因为太具象太清晰了,反倒又显得太模糊了。
我的看法倒是相反。其实,我觉得文学在讲述人的内心这一任务上,最多也只能实现三分之一的雄心,这三分之一,还是从事文学这行当中的极少数人才能完成的。相反,倒是影像这东西的空间更大,它脱离了文字,也就跳跃了藩篱。我一直觉得,人的内心都是画面,正好跟影像对应,跟绘画、摄影、电影对应。当然,人的内心跟音乐的关系更亲昵更紧密。语言在内心里面是多余的东西,更别说文字了。套用基氏的话说,那就是,文字因为太抽象太确定了,反倒显得太模糊了。
2005/11/17
《去年在马伦巴》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