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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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妮
创作剧本《马丽妮》的特殊灵感，源于梦境。女神在诗人贡刚的梦中吩咐他吟唱她的赞歌。女神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的梦中，只有理性沉睡时心灵的骤然显现。
那时我在伦敦。有一天，应邀在樱草山镇达罗克·帕里特家中做客。侨居那儿的孟加拉人常在他家聚会、用餐。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夜深了。深更半夜，回去摁响门铃，突然惊搅房东，这对来他说，是无法忍受的。所以 在帕里特的挽留下，我在他家过夜。在床上刚躺下身子，耳边仍响最后一缕欢笑声，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一会儿，我做了一个梦。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戏。内容是密谋造反。两个朋友中的一个，出于责任感，向国王告密。造反者被捕，被押送到国王跟前。临死前，为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国王把他的朋友送到他面前，他举起手铐，猛击他朋友的头，将其击倒在地。
睡醒后，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的一半心思仿佛是无动于衷的观众，另一半心思仿佛在写一个剧本。清晰也罢，模糊也罢，沿着故事情节，对白仿佛在不断延续。可苏醒后却记不起来了。我把令人惊诧的心理活动告诉帕里特先生，他对此并不感到特别好奇。
然而，这个梦好多年一直在我清醒的脑子里萦绕。最后，梦中的记忆演绎为一个剧本，我才如释重负。
在我第二次旅居英国期间，这个剧本的英译本映入几位英国朋友的眼帘时，我感到，这个剧本中也许有我作品的某些特点。最初我注意到，这个剧本强烈地吸引了画家威廉·罗登斯坦 威廉·罗登斯坦（1872~1945），英国画家。的心。他甚至产生了在他的寓所安排演这出戏的念头。我觉得，这个剧本的主要人物的形象，在他富于艺术想象的心中清晰地呈现了。之后的一天，我从朱雷维里昂口中听到了对它的评论。他是诗人和研究希腊文学的专家。他对我说，他在这个剧本中看到希腊戏剧艺术的影子。我未能完全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因为，尽管我读过一些剧本，希腊戏剧仍在我的审美经验之外，在我眼里，莎士比亚戏剧是最高典范。它形式的多样性、视野的开阔和剧中的矛盾冲突早已占据我的心。《马丽妮》的戏剧形式，是克制的、含蓄的，贯穿时空之河。关于其外在的形象塑造，我听到的看法也是如此。动笔时如果不把诗歌的题旨有意识地植入作品，那么它在诗人面前显露出来要花一些时间。现在我认为，创作过程中，《马丽妮》表现了怎样的旨意，那是次要的，可以隐约地看到。最重要的，是剧本中闪现了我心中真实的奇异冲动。
当时，在我心中，弘扬正道的激情，不像湿婆和妻子苦修所在的喜马拉雅山的高峰上洁白的冰川一样纯洁、宁静、沉默，它已经开始融化，以各种善德和情谊的形式在人类中展现自己。它不是亘古不变的理论，不曾用形象创作室中的泥土和石头，塑成各种古怪模样，把人吓呆。它不曾依附于神的意旨。那些笃信真理的人，那些心中充满了无限仁爱的人，其内心深处显现的人神的形象，常常会在人心中呈现。只有打破一切古老宗教仪式的复杂性，它的本相才能显露。
我这种观点正确与否，恐怕不可探究。我的观点是，马丽妮把自己置于这种情思之上。她所有的痛苦和荣耀中蕴含诗味。这种情思的幼苗在剧本《大自然的报复》中就已破土而出，这是值得回顾的。也许，在更早的诗作《瀑布从梦中苏醒》中就已看见它的先兆。
第一场
［国王的寝宫，马丽妮和加沙波。
加沙波 哦，孩子，放弃对享乐的追求，
不可贪图财富，不可害怕痛苦；
打破人世的桎梏，不再悲叹、
焦躁，远离奢侈，让心里充满
北斗星似的宁静、智慧的纯光，
日日夜夜——驱散忧愁和幻想！
马丽妮 天帝啊，受缚的我眼前一片漆黑，
像傍晚花瓣合拢的莲花花苞中的
一只蜜蜂——在一堆金色花粉中
奄奄一息。但你对我表示怜悯，
我耳边立刻就响起自由之歌。
加沙波 我衷心祝福你，漫漫长夜
即将结束，知识的太阳升起的
节日，这世界苏醒的胜利
欢呼声中，你鲜花的牢门在
吉祥的美好黎明将缓缓打开。
这伟大的时刻已经临近。
我马上动身前往圣地朝觐。
马丽妮 请接受奴婢的敬意。
［加沙波下。
马丽妮 伟大时刻正临近。我激动的心
宛如露珠在莲花花瓣上颤动，
我轻轻地闭上我的眼睛倾听
来自空中的声音；不知何人
聚集在我的四周做各种事情，
他们来而复去，来去匆匆，
面孔模糊。有时像灼灼电光，
有时如同一阵阵狂风之浪
呼啸撞击。什么东西像剧痛，
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戳我的心——
我心里始终搞不清楚，今天
世界上是什么人在对我呼唤。
［王后上。
王 后 我如何拥抱你？哦，女儿！
你年少娇嫩，这样的布衣
你怎么能穿？你的首饰华服
在哪里？我金色的黎明没有
金色光芒，我的眼睛怎么
受得了啊！
马丽妮 女乞丐何时能够诞生在
王宫？母后，难道你已
忘记你出生在穷人家里？
你父亲的贫穷闻名于世，
你说，贫穷如今在何方？
所以，我像戴首饰那样，
全身接受你父亲的贫穷，
哦，我的亲生母亲！
王 后 哦，你以你父王的傲慢嘲讽
我父亲？我怀你难道为听
你这句话？哦，骄傲的女儿，
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比你
父王富有一百倍，所以，
他藐视荣华富贵。
马丽妮 这件事妇孺皆知。
你贪婪的伯伯侵吞家产，
设计剥夺你父亲的继承权，
那天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内心平静地放弃一切财物，
只把一尊神像小心翼翼地
搬到阴冷的茅舍。我出生时
你传给我的是他的这种品质，
除此，没有别的东西。总之，
母亲，你父亲贫困的财富时刻
珍藏你女儿心中，父王的一切
金银财宝全留给王子吧！
王 后 谁能理解你呀，
我的女儿？听了你这番话，
不知为何我眼里充满泪水，
缄默懵懂的婴儿到我怀里，
哭声使母亲焦急，那天谁
知道日后她灵巧的小嘴会
讲这番话！望着你的脸
我不寒而栗。我的心肝，
你皈依的宗教来自何地？
来自哪本典籍？我父亲的
古老宗教属于无始往昔。
你这当代炮制的新式教义
悖违《吠陀》，荒唐至极。
进入王宫的异教徒来自哪里？
我见了好生恐惧！他们诵读
什么经文，以虚假之网罩住
纯朴心灵？有人说佛教徒
通晓法术，常常装神弄鬼，
相信灵魂。哦，我的女儿，
听我的话！宗教何须找寻？
宗教和太阳一样，万世永存，
永放光芒。皈依这种宗教吧，
这是一条正路。虔诚地参加
日常宗教活动，膜拜湿婆神
祈求他给你他那样的夫君。
这样的丈夫就是你的神祇，
简单说，他的话就是典籍。
精通经典的学者，带着正义、
非正义、鼻音动词主语宾语、
真假，见鬼去吧！不同时代，
不同国家，男人每天皈依
各自的新宗教；在怀疑之海中，
每日奔走呼号是为获得安宁，
携带着教典厮杀。女人
信奉的宗教在胸前怀里以夫君、
儿子的形象出现。
［国王上。
国 王 女儿，这几天保持心境平静，
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王宫。
王 后 大王，你从哪儿
弄来这虚假的恐惧？
国 王 这不是假话。
唉，我的傻女儿，你想把新的
信仰带进王室，它不会像雨季
河水冲毁堤岸，出现在各国的
视野里？难道它没有丝毫羞愧、
没有惶恐？自己的信念属于自己，
应该加以保密，但愿所有的男女
见了它不憎恨，不用粗暴的话语
嘲讽它。你应把信仰藏在心里。
王 后 大王，你为什么
指责我的孩子？似乎她罪孽
深重。今天你是来教她狡猾的
外交手腕？掩饰自己的行为，
掩盖信念，那样做不是我女儿。
接受品德高尚的僧人的训示，
聆听祝福，尽心服侍圣人——
我不明白别人为何因此担心，
为何怪怨。
国 王 王后，民众对此极为
气愤，纷纷要求流放马丽妮。
王 后 大王，你说什么？流放谁？
马丽妮？你的女儿？
国 王 担心宗教受伤害，一群婆罗门
一致……
王 后 信教的难道只有婆罗门？
难道没有别的宗教？全部真理
都在他们的古籍里？世界各地
没有真理的痕迹？婆罗门在何处？
叫他们来向我女儿学习，弄清楚
什么叫宗教。呸，命他们快
扔掉那些已被蛀虫咬烂的古籍。
哦，孩子，让我学你的新经文，
把婆罗门的腐朽的教典之绳
扯断！谁敢把你流放？大王，
流放她你能高枕无忧？你暗想
她只是你女儿、一个普通少女，
不，她是烈火，不是寻常女子！
今天让我来告诉你，你仔细听！
我女儿不是常人，是神的化身，
降生在王宫。对她不可小觑，
有一天她将击碎阻挠，独自
悄然离去。那时你哀号流泪，
以王国的财富也不能把她换回。
马丽妮 请答应臣民的请求，父王，
神圣时刻即将来临，流放我吧！
国 王 为什么，孩子？在父王的宫中
缺吃少穿？外部世界冷酷无情，
孩子，那儿有你父母的暖怀？
马丽妮 听我说，父王，要流放我的
人需要我。哦，母亲听我说，
我无法对你讲明心中的焦灼。
母亲，让我走吧，不要悲伤，
就像让树叶离开枝条落到地上。
我周游列国，外面的世界也会
来宫门口找我。虽不知做何事，
神圣时刻却已来临。
国 王 唉，耍孩子脾气，
你这是什么话？
马丽妮 父王，你是国君，请履行
你的职责！哦，我的母亲，
你有几个儿女，你有家庭，
放我走吧，别用温情之绳
捆住我！
王 后 你听我再说一句。
但说不出口，一看你的脸庞，
好生惊诧。 在你出生的地方
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我的女儿，
你是世界女神？世界的重任已
落到你肩上？这世上难道你
没有母亲，非要去寻找新的
母爱？——你真走了，孩子，
我们还有什么亲人？
马丽妮 我醒着做梦，
在沉睡中聆听，吹来一阵狂风，
河里波涛汹涌，夜里一片漆黑，
船泊在岸边——摆渡的是谁？
没有舵手——无家可归的旅客
坐着喘息——这时，我便觉得，
我似乎能走到那儿，好像能够
找到河岸——只要我上前伸手
抚摸，小船就有生命，靠自己的
力量航行。不知这信心从哪儿
已进入我的心。我是公主，尚未
接触外面的世界，出生后待在
一个地方，四周是呵护的墙壁，
带我走到王宫外面的不知是谁。
父王，斩断这束缚，放我走。
哦，母亲，我如今不是公主，
不是你女儿——我心里回响着
火焰般的箴言，那里面就有我。
王 后 大王，你听见了吗？这是谁
说的话？我听不懂，是你女儿
说的吗？她是你女儿？这孩子
真是我生的？
国 王 如同黑夜孕育
黎明，它熠熠闪光的女儿
不属于黑夜，它征服世界，
并在大千世界培育生命。
王 后 大王，所以我说，你去找找看，
哪儿有锁住光明偶像的神链。
（转身对着女儿）
头发散落你脸上，你这样打扮！
咳！女儿，不爱惜自己！我看看，
过来，给你重新梳妆。别人见了
你这样会怎么说呀！流放！如果
这是婆罗门的宗教，那就让新的
宗教诞生！叫婆罗门都向你学习！
女儿，过来，让我在阳光下仔细
端详你的脸。
［王后和马丽妮下。
［都督上。
都督 大王，老百姓在婆罗门的
煽动下造反了。他们一致
要求流放公主。
国王 快去，都督，把王室成员
全部叫来。
［国王和都督下。
第二场
［寺庙院子里一群婆罗门。
婆罗门 流放，流放，流放公主！
克曼格尔 各位婆罗门，这是问题的要害。
兄弟们，坚定你们的决心，你们
知道，我们不怕敌人但怕这个女人。
在她面前，武器自动失效，论据
一败涂地，强悍的头颅低垂——
她安全地隐藏在人们的心中，
是长相似女王的迷人的害人精。
贾鲁达多 大家到宫门口去，对国王说：
“大王，从你巢里钻出的一条毒蛇
死死盯着雅利安的宗教。”
苏波利耶 宗教？先生，请对我解释，
什么叫宗教？ 难道宗教是
流放无辜的人？
贾鲁达多 我看你是王族的叛徒维毗沙那 维毗沙那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十首王的弟弟，他投奔罗摩，最后成为楞伽城的国王。，
你想反对我们采取行动吗？
索马贾尔查 我们在婆罗门社会中相聚
是为保护宗教。你来自哪里？
混在我们中间，以极熟练的
手段制造分裂，暗中破坏。
苏波利耶 谁来辨别宗教与邪教、真实
与虚假？你们死抱着疯狂的
偏见，拉帮结派，单靠喧嚣
能真正解决问题？你们难道
没有脑子？
贾鲁达多 哼，苏波利耶，你口出狂言！
苏波利耶 我从不狂妄，哦，唱高调的人，
我相当愚钝，而从千百种
经典中学了只言片语就妄图
把无罪无辜纯洁无瑕的公主
赶到宫门外乞丐的路上的人，
才狂妄至极——其实，他们
和我读的经文中，只有几个
单词的意思不同。
克曼格尔 朋友，辩论谁能赢你呀！
索马贾尔查 把苏波利耶赶走。婆罗门兄弟，
把他赶出我们的社会！
贾鲁达多 我们要流放公主。凡是不同意的人，请离开这里！
克曼格尔 朋友们，请保持冷静！
苏波利耶 婆罗门错误地选择了我。
我不是你们的影子，我也
不是你们经典教义的回声。
婆罗门信奉的经典里从
未书写“强者拥有宗教”，
（面对克曼格尔）
我走了，兄弟。就此告辞。
克曼格尔 我不会和你拱手作别。
辩论你常提出质疑，行动中
却高山般坚定。哦，我的知音，
难道你不知道不幸的时刻
已经临近？今日且保持沉默。
苏波利耶 哦，朋友，攻击防不胜防。
不能接受的是愚昧狂妄。
他们难道毫不犹豫地相信
祭祀、斋戒、礼拜等活动
是宗教？把一个少女流放
就可以维护宗教？你想想，
公主未把谎言当真理宣传；
她说宗教就是真理和爱怜，
所有宗教的本质是爱一切生灵，
难道需要更多的证明？
克曼格尔 冷静，兄弟。宗教本质上相似，
但载体不同。水都是一样的，
但河岸水域不同。我们世代
为解渴每天饮用池塘里的水，
假如今后新的一股流水突然
像洪水一样涌来，转眼之间
冲毁河岸；因为流水的冲击，
堰堤塌毁，池塘里的水势必
流到外面。当然，你心里
有一泓清泉，不需要池水——
为此，你就不给受苦的
民众保留一个普通池塘？——
先辈多年修造的堤岸非常
坚固。此外，多年以真情
培育美的青藤，滋养绿荫
婆娑的古树，祖传教义，
生命般的习俗，世代的
仪式和教规难道都得抛弃？
多少懵懂的稚童天天在真理
母亲怀里酣睡，不知道谁是
母亲，叫醒他们请不要撞击
母亲的身体！朋友，保持耐心！
原谅应原谅的人，在理性
之光中，履行自己的责任。
苏波利耶 我愿意永远跟随你，
把你说的话牢记心里。
理由之针从不头顶
凡世的重任。
［乌克罗森上。
乌克罗森 大功告成！王家士兵
听了婆罗门的话，异常激动。
今天“旧坝”即将崩塌。
索马贾尔查 士兵！
贾鲁达多 怎么啦！怎么回事！
我看事情渐渐走向反面，
好像有人反水了。
索马贾尔查 太过分了不好，克曼格尔。
贾鲁达多 婆罗门获胜，靠的是
宗教力量，而不是臂力。
通过祭祀达到目的，朋友，
来吧，以双倍热情诵念经咒，
瑜伽坐禅获得神力，专注地
对神膜拜。
索马贾尔查 你在哪儿，女神？
成功之神，世界之神，侍奉
你的圣足，你信徒的愿望
不会落空，铲除无神论者的狂妄！
今天，请显示出信仰的力量！
身着毁灭之服，站在世人面前，
披散着长发，手持一把利剑，
大笑着制服恶人。万众一心
来吧，大家满心虔诚，齐声
呼唤毁灭的力量！
婆 罗 门 （一起呼喊）我们双手合十，恳请毁灭女神光临。
［马丽妮上。
马丽妮 我来了。
［除了克曼格尔和苏波利耶，其他婆罗门伏地叩拜。
索马贾尔查 这是女神？这是什么打扮？
仁慈的女神，一身脏衣衫，
装扮成普通人家的女儿
光临此地。容貌多么神奇！
两眼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不是毁灭女神的那副模样。
圣母，你来自何地？心里
想什么？来做什么事？
马 丽 妮 我被流放到这儿，
哦，婆罗门，是因为听见
你们的呼唤！
索马贾尔查 听见信徒呼唤，女神别离天堂，
甘愿流放？
贾鲁达多 唉，我们怎么办？圣母，
没有你的庇护，
这个堕落的世界必将毁灭。
马 丽 妮 我不会返回王宫。
我知道你们的大门
为我敞开着，为等我你们
坐在这儿，你们在王宫
门口强烈要求流放我时，
我从荣华富贵中醒来。
克曼格尔 你是公主？
众 人 国王的女儿？
苏波利耶 为你祝福！
马 丽 妮 你们把我流放了，对吧？
所以如今你们的家就是我的家，
不过，说实话，你们需要我？
当我这个孤女住在远离整个
世界的王宫冷清的闺阁里时，
你们真在外面呼喊我的名字？
果然，这不是梦！不知原委，
我的心一直在哭泣。
贾鲁达多 来吧，来吧，圣母，
满面慈祥地站在千万颗心的
百瓣莲花上！
马 丽 妮 今天我来了——
你们首先教我怎样去做
你们的事情。我生在王宫，
我是公主，从未推开窗棂，
观察外面的世界，不知道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广袤——
全然不知哪儿有什么苦难，
只听说各种痛苦布满人间，
我愿和你们一起了解民情。
德波塔都 圣母，听了你的话，
我热泪盈眶。
众 人 我们都是罪人。
马 丽 妮 今天我觉得，我的心
仿佛是斟满甘露的玉盅——
它似乎能消除这世界的饥饿，
似乎能不停地把慰藉的玉浆
倾倒在那些灾难深重的地方
众多民众的身上。看，蓝天上
乌云渐渐消散，月亮冉冉升起，
多么宏阔的人世，多么宁静的
天宇！谁在散布溶溶月辉，
把大千世界搂在自己怀里？
哦，通衢大街，一幢幢房屋，
绿荫沉寂的一排排高大树木，
旷达的寺庙，远处的河岸，
已敲响祈祷的钟声，我两眼
涌满泪水，全身洋溢着惊喜，
今天我来自哪儿的玉宇，
款款步入你们浩茫的人世？
贾鲁达多 你是世界女神。
索马贾尔查 呸！那些恶舌！
没有疼得破裂——
竟然说要你流放！
德波塔都 走啊，婆罗门！
让我们以胜利的欢呼声
送圣母返回王宫。
众 人 胜利属于圣母！
胜利属于幸运女神！胜利属于慈悲女神！
［除了克曼格尔和苏波利耶，众人簇拥着马丽妮下。
克曼格尔 丢掉吧，丢掉幻想吧！
喂，你去哪儿，苏波利耶？
苏波利耶 放开，放开我！
克曼格尔 冷静，朋友，你也糊里糊涂
在人流中与众人一起漂走？
苏波利耶 这是梦吗，克曼格尔？
克曼格尔 你一直沉湎在梦中，
现在奋力睁开眼睛，
看看四周吧。
苏波利耶 你的天堂是假的，
神祇也是假的，克曼格尔——
这些年我徒劳地在人世漂游。
从任何经典中我没有得到满足。
我的心日日在疑惑中哭泣。
今日我获得的宗教在我心里，
你们的大神，经典里的大神，
不是我的神明。他们的生命
在哪里？他们何曾在我的心中
说话？何曾回答问题？何曾
抚慰伤痛？你是谁呀，今日
登上我的生命之舟，能打碎
它的麻木，给它远航的动力？
多年之后，我在人世的凡人
家中找到了我的大神。
克曼格尔 啊，朋友，咳，咳！
你的心曾误入迷津，那是
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那时，你的意愿即典籍，
你的幻想就是宗教。此时，
这月光溶溶的夜晚处处
交融的美难道能够永久
存在？明天早晨，一层层
劳作之网、亿万人的饥馑
难道不又将环围人世之海？
在世界战场上难道不响起
怒吼声，展开激烈的混战？
那时这酣睡的月夜像梦幻，
显得异常缥缈，模糊不清。
美丽的幻觉围绕着你的心灵，
也像皎洁月光，你能称之为
宗教？你睁开眼看，四下里
有多少痛苦、贫穷，有多少
恐怖的绝望！你心中的宗教
能消释晌午干渴世界的饥饿？
人世间你的缥缈幻想起什么
作用？你站在烈日下的战场上
能沉睡？能老在宗教之梦中徜徉？
朋友啊，除此你不是一无所有？！
苏波利耶 是呀，两手空空。
克曼格尔 朋友，你朝前眺望，
圣洁辽阔的印度大地上生活着
亿万民众，那儿已点燃熊熊大火，
无法扑灭，陈楼旧厦将烧成灰烬，
可你两眼仍在梦境中！
甘味林 典出史诗《摩诃婆罗多》。点燃
大火，一只只鸟飞到空中盘旋，
惦念本应在怀中受保护的
无助绝望的雏鸟，不禁凄厉
啼鸣，震惊天国乐园。哦，
苏波利耶，我们焦急的先人也
这样从各个天堂相继下凡，
忧心忡忡地徘徊，他们的哀叹，
在危机四伏的印度大地上回荡。
而你在梦境中流连。
请记牢，
雅利安宗教的宏大城堡
是圣城迦尸 今印度的北方邦的贝拿勒斯。。城门口谁是卫兵？
他今天在睡梦中忘了责任？
大敌当前，夜晚一片漆黑，
朋友谋划反叛，市民浑然不知。
啊，苏波利耶，你抬眼察看！
说话呀，你说，在毁灭的夜晚，
世界的灾难降临之际，你撇下我，
自己却去追赶幻影？
苏波利耶 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我睁大双眼站在你身旁。
克曼格尔 听着，朋友，我走了。
苏波利耶 去哪里？
克曼格尔 这里已没有希望，我去外国。
屋里屋外城里城外到处是火，
我要从外面引来血河把火浇灭。
我会带回一支军队，我走了。
苏波利耶 这里的士兵已做好准备。
克曼格尔 指望不上了。
这期间他们也像痴迷的飞蛾，
带着已着火的翅膀，一群群
扑向烈火。听，胜利的呼欢声！
今天疯狂的城市在宗教的焚尸堆上
点燃了节日的灯光。
苏波利耶 你如出走，兄弟，
决心去国外，那我陪你。
克曼格尔 朋友，你去哪儿？
你提高警惕待在这里，
打听皇宫里的全部消息，
给我写信。朋友，最终
千万别又误入新的幻境，
将我忘记。时刻记住
在国外奔走的你的朋友。
苏波利耶 朋友，可能迷入新的幻境，
可我不是你刚认识的新人。
你我有着多年的友情。
克曼格尔 来，拥抱吧。
苏波利耶 这是你我的首次分离。昔日
在一起，心中没有离情别绪。
今日你前往何方？我坚守何地？
克曼格尔 你一定能和你朋友重聚。
可心里担忧变革的日子
充满艰险，坚固的纽带
可能断裂，兄弟打击兄弟，
朋友成仇人。我在夜里动身，
但愿某一天在夜里回到家中。
我能看到我的朋友点着灯
坐在屋里等我——我心中
揣着这个希望。
第三场
［寝宫内，王后。
王后 天哪！这里竟没有我女儿。
我怎么办呢？多少日子
我老盯着她，心里惴惴不安，
哪天夜里从梦中惊醒，就喊
她的名字。不见她的人影儿，
心里就紧张，我美梦般的
女儿去了哪儿？唉，快找吧，
说不准她藏到哪里。
［王后下。
［国王和王子上。
国王 看来最后不得不流放公主。
王子 我看当下别无他法。大王，
现在如不当机立断，国家
就会灭亡。御林军和守城
士兵已有反意，蠢蠢欲动。
请父王履行职责，别再宠爱
马丽妮，赶快把她流放！
国王 镇定，王儿，镇定！
朕已下决心履行责任，
把她流放国外，以满足
近日臣民提出的要求，
你别以为朕年迈昏聩
心理脆弱，只会落泪，
终日不理朝政。
［王后又上。
王后 大王，大王，请如实
相告，你把她藏在哪儿？
你这样做成心要我痛哭？
国王 她是谁呀，王后？
王后 我的马丽妮。
国王 她在哪儿？走了？不在房间？
王后 啊呀，她不在。你快派兵
到街巷民宅寻找吧。哼，
肯定是你那些密谋的臣民
把她劫持，他们狡诈残忍，
下旨把他们全部赶出京城，
直到他们交还我的马丽妮。
国王 她走了？
我发誓一定让我怀里的
女儿重新回到我的怀里。
我厌恶这个王国，憎恨
这种道德沦丧的政治活动。
传旨，召集将士。
［王子下。
［士兵和民众带着马丽妮，举着火炬威武地上。
众婆罗门 胜利属于纯洁的善行！
胜利属于仁慈的女神！
［王后奔上前。
王 后 天哪，完了，完了！
这个“罗刹女”幽居我的心房，
如此冷酷无情，我时刻提防，
不许她擅自外出——可是，
她还是溜了。唉，你去了哪儿？
民 众 娘娘，不要指责她，
我们的圣母去了一趟我们的家。
贾鲁达多 娘娘，难道仁慈的女神
只属于你们？不属于我们？
德波塔都 我们把施惠的吉祥女神
给你送回来了。
索马贾尔查 听我说，闺女，
今后不要忘了我们。但愿
也能常听见你的亲切话语，
做善事能得到你的祝福，
这样，我们的生命之舟
渡海才有一条可靠的航线——
北斗星引领我们抵达自由之岸。
马 丽 妮 你们既然来了，
就别离去。这样生活在城里，
天天见面。把所有的人叫来，
我想见他们。我要在这儿
和你们朝夕相伴。
众 人 今天我们大家无比荣幸，
今天迦尸城也无比荣幸。
马 丽 妮 父王，今日我属于民众。
当胜利的欢呼一瞬间从
千万颗心中迸发出来时，
激起多么快乐的浪潮！
国 王 今天的情景多么壮丽！
捣搅沧海时，冉冉升起
吉祥女神，万顷波涛
在她四周狂舞、呼啸，
同样，人海汹涌翻腾，
你是人海中升起的吉祥女神。
马 丽 妮 母后，高墙内再也不能
把我藏匿。我已把民众
带进宫殿，我已没有凡躯，
自由自在——我仿佛就是
大千世界的生命。
王 后 不用说了，
你成为世界的生命，带着万物
和我朝夕相伴吧。不要再走出
这寝宫，把你的广阔世界带来——
母女俩一起为它尽心尽力，
夜已深了，孩子，坐到这儿
恢复内心的平静。你眼里
闪烁的生命之光烤灼着
舒适的睡眠，来，休息片刻，
我的孩子。
［马丽妮依偎王后。
马丽妮 母亲，我感到很累，
全身发抖。我舍弃母爱，
去了大千世界的一个地方。
哦，母亲，送我进入睡乡，
轻轻唱我儿时为我唱的
催眠曲。我两眼噙满泪水，
心中充满渐浓的倦意。
王 后 财神，湿婆神，一切神祇，
快来王宫保护我女儿！
愿天堂、人间大发慈悲——
确保我的女儿万事如意！
啊，太阳，啊，和风，
向你们致敬。各路神明，
快来消除马丽妮的灾难。
啊呀，我这疲倦的双眼
说话间闭上了，啊，该死！
一切灾祸快远去，远去！
我心里害怕，瑟瑟战栗。
大王，女儿玩什么游戏？
整个世界仿佛是她的玩具。
千方百计把她留在你宫内，
用莲花似的手抚摸她的额头，
让她慢慢入睡！目睹她进出
王宫的反常行为， 我极为
惊讶，她似乎用木偶做游戏。
大王，此时，你要提高警惕！
你说，新宗教是什么东西？
谁在传教，它的土壤在哪儿？
它是水月镜花？它究竟是
在哪条疯狂之河上漂来的？
竟把女儿从母亲的怀里夺去，
这就是新宗教？大王，你不能
参与女儿的游戏。请下令：
婆罗门集结，膜拜神明，
祈求禳除灾祸，王国太平。
为马丽妮举办招亲大会，
中止这场游戏，在选中的
乘龙快婿颈上戴芳香花环，
驱赶新宗教，方能消除忧患。
第四场
［御花园，马丽妮、众侍女、苏波利耶。
马丽妮 嗨，我说什么！婆罗门，为何
来到我门口？我能给你什么？
我展示哪本经典？我跟你辩论？
你不懂的学说，小女子我能懂？
苏波利耶 我同经典辩论，不和你辩论。
会场上我是一个学者，女神，
你足前我像个男孩。肩负我的
重任在路上行进时，也携带
我的生命，我不再进行争论，
就像一盏油灯无声的暗影。
马丽妮 嗯，婆罗门，当你提问时，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心里惊诧。哎，苏波利耶，
你来到我身边想了解什么？
苏波利耶 我不想求证，也不寻求知识。
我读了全部经典，深入考虑
过的各种论据和观点，让我忘记！
把我知道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
道路有千万条，可是没有光明。
哦，光彩夺目的女神，我要你心中
闪射的一束明丽的纯光。
马丽妮 唉，婆罗门，
你越是索要，我就发现
我越是贫穷。有一天，
一位大神用霹雳轰击
我的心灵，接着说了句
闪光的名言，如今
不知其去向。婆罗门，
那天你为什么不露面？
为何满腹疑惑，这些年
老待在远处？一步跨进
外部世界，今日我心生
恐惧，心儿颤抖。不知
我该说什么话该做何事——
驾驶宗教的巨舟的年轻
女舵手不知朝哪儿行进，
感到异常孤独，这世界有
无数条错综复杂的道路，
布满疑问困惑，存在万千
生灵。极终感悟瞬间闪现，
你博学多才，可否为我指点
迷津？
苏波利耶 你如要我帮忙，我深感荣幸。
马丽妮 失望常常堵塞生命之泉——
受压迫的人感到呼吸困难。
痛苦的眼泪莫名其妙地
从两眼流出，浸湿脸腮。
无数人的目光突然落在
我的身上，这窘迫之际
你能否成为我的朋友？
给予新活力，当我的师父？
苏波利耶 我人微位低，
但时刻准备为你效力。
我要纯洁强劲我的心灵，
始终保持理性，一生
为你的事业奉献力量。
［卫士上。
卫 士 市民求见。
马丽妮 不行，今天不行，
我希望他们谅解。此时
我感到脑子里一片空虚，
这颗贫乏的心急需充实，
为消除疲惫我想先休息。
［卫士下。
［面对苏波利耶。
马丽妮 请继续你刚才的话题，
讲你的故事。听到新的
消息，我会惊异，眼前
会呈现全新场景。但愿
我像一个亲戚亲耳倾听
你们的苦乐、家中的事情，
克曼格尔是你的朋友？
苏波利耶 主人，我是他朋友和兄弟，
他是我的太阳，我是吞噬
他的天狗。我是他宏大的
幻想，是缠绕他双臂的铁索。
他从小性格坚强，而我
常年漂浮在疑惑的河里。
但他总以坚韧的真情纽带，
以友谊的魅力，时刻把我
紧紧搂在胸前，就像明月
在无尽头的轨道上运行，
从不怀疑从不后悔，笑容
满面，宽容地携带着身上
抹不去的污斑。命运的法则
不可抗拒，不管铁船如何
牢固，船底留一个小缝隙，
最终它必然沉入危险之海，
永远的朋友，我要让你遭遇
灭顶之灾。这是天命。
马丽妮 遭遇灭顶之灾？
苏波利耶 是的，女神，灭顶之灾。
我一生所做的事情，都已
告诉你，只有此事未讲。
那天，
悖违仁义的“憎恨”在你
四周咆哮，你独自凛然站立，
持笛吹奏美妙乐曲！ 着魔的
“反叛”听见笛音，走到你
足前，垂下信子。只有婆罗门
克曼格尔心如顽石，无动
于衷。有一天他握着我的手说：
“朋友，我要去遥远的外国，
带回外国军队，冲进圣城迦尸，
在波鲁那河畔，连根铲除新的
宗教。”说罢，他空手动身，
前往陌生之地，只带走我的心
和坚定誓言。此后，我做了
什么，你已全知道。你在我
干涸的心田洒下甘霖的那天，
我有了新的故乡。古老箴言
“爱一切生灵” 无人不知，
然而，这箴言数千年待在
人世的彼岸。是你驾驶金船，
把这箴言送到千家万户的门前，
你用心灵的琼浆哺育神的孩子，
他们在凡世获得新生，称你
为母亲。天堂在看不见的远方，
大神在哪儿？没有人能够讲
清楚。可我自豪地说，必须
有爱，必须分担人世的痛苦。
只为个人的种种欲望，只会
招来苦难日子。修行、祭祀
得不到解脱，解脱在人世的
各种实事中。记得有天夜里，
缓步回到住所，我流着泪
大声说道：“哦，朋友，你在
远方的无边大地上艰难行进。”
我一直未收到盼望的来信，
他杳无音讯。我走进宫殿，
警惕地张望，时刻提心吊胆；
向不少外地人打听他的消息，
就像海船上的水手眼神忧郁，
观察风暴从天空哪个方向袭来。
最后风暴以一封短信的形式
来临。信中他写道，他已经
成功说服罗德诺帕迪城的朝廷，
借到一支军队，正赶回国内。
他要把新的宗教抛进血海，
把即将灭顶的祖传宗教救上岸，
判处公主死刑。他猛地扯断
古老的纽带。看了我交的信，
国王宣称打猎，率领御林军
袭击他的军队。我听了咚地
倒地，用牙齿咬自己的心。
马丽妮 唉，你为何不让他
带兵走到我的门前？他可以像
贵客一样进屋，类似衣锦还乡。
［国王上。
国 王 苏波利耶，让我拥抱你！
得到情报我及时派兵攻击，
轻而易举地活捉克曼格尔，
假如耽误片刻，轰隆隆
炸雷会击碎沉睡的宫顶，
我就再没有梦醒的机会。
我的朋友、我的亲戚，
来吧，让我拥抱你！
苏波利耶 大王，请宽恕我！
国 王 亲爱的朋友！
亲情不是空话，别以为
国王的一个拥抱就是给
你的奖赏。告诉朕，你想
获得什么财物？你期望
享有哪种新的尊荣？
苏波利耶 我不要任何奖励。
我将沿街乞讨，聊以度日。
国 王 说真话，你不想要一片封地？
苏波利耶 不敢有这种奢望！
国 王 噢，朕知道了，
你莫非有获取什么的愿望？
你莫非想获得天上的月亮？
好吧，朕将满足你的夙愿。
大胆点儿，哪怕无法实现，
也说出来！为何默默无言？
婆罗门，你还记得几天前，
是你率先要求流放马丽妮？
今天，莫非你心里又想提
这个要求？想把公主赶出
王宫？这不是妄想，能够
实现，你应有坚定的信心！
（对马丽妮）听着，孩子，这位婆罗门
苏波利耶才华横溢，相貌堂堂，
受人爱戴，是你的生命偶像，
救过你的生命，他……
苏波利耶 别说了，别说了，大王！
哦，女神，普天下穷人
在自己家里，从如意女神
手中得到一生虔诚的回赠，
同样，我若得到女神的礼品
将感到荣幸。接受国王奖励？！
我做了什么？出卖发小的友谊，
换取功名，顶在头上带回家去？
我决意出家苦修，今生今世，
追寻的终极成就，倘若来世
方能获得，就来世吧！打碎
朋友的憧憬，我无意升入天堂，
拥有完美理想的女神，你培养
内心的圣洁，获得永久的宁静。
我这个卑贱小人，受制于命运，
扛着精神包袱，疲倦地行走
在坎坷路上，如今别无所求。
你把良好祝愿洒遍天地人间，
想起这个不幸者，些许祝愿，
也注入他的心吧！
马丽妮 哦，女人的心，
你在谁的怀里哭泣？就像
中午时分幽静的巢里即将
和情侣分别的雌鸽？快说，
父亲，这个囚犯你是如何
判决的？
国 王 判处死刑。
马丽妮 跪在你足前，我恳求你
宽恕克曼格尔。
国 王 他犯了叛国罪，
你让我宽恕他，孩子？
苏波利耶 这个世界上谁审判谁！
大王，他曾企图夺取
你的社稷江山？他认为
你背叛宗教，因此要以
自己的力量把你审判。
谁是强者谁就是法官，
他如走运获胜，就会
身穿法官制服，坐在
法庭上，而你是犯人。
马丽妮 且饶他一命，父王！之后，
顾念及时相助的真诚朋友，
你想赏赐什么，他才乐意接受。
国 王 你说呢？苏波利耶，
我把一个朋友还给另一个
朋友？
苏波利耶 我将永生铭记大王的隆恩。
国 王 但是，赦免之前朕要考验
他的英雄气概。朕想看看，
面对死亡，他尽责的决心
会不会动摇，圣火像星星
一样燃烧，风暴中油灯熄灭，
但星星不会。此事以后再说。
你可接回你的朋友，朕只是
一座桥梁。收下这馈赠心里
如感到不满足，朕可以另赠，
这不是奖励。你赢得了朕的心，
也可获得朕心中的无价宝玉。
女儿，这些日子，你的羞涩
去了哪儿！以前没有羞怯、
忧愁，你的青春总闪射纯洁
耀眼的光芒。可今天你眼里
泪光盈盈，面带羞色是从哪儿
回来的？像娇柔清纯的黑公主
走出燃烧的神圣祭火。
（面对苏波利耶）
起来，从朕的足前站起来，孩子，
扑进朕的怀抱。可欣喜也使朕体味
将至的沉重伤感。给朕一些时间，
让朕欣慰地看一看生命偶像般
的女儿这张月亮似的脸。
（喃喃自语）
多日之后，马丽妮脸上闪现
羞涩的光泽，如黎明的秀脸
泛起红色，便知它的太阳
即将升起。目睹她的羞红脸庞，
我心中好生欢喜。我明白，
女儿这朵花已绽放。她不是
慈悲的女神，而是寻常女子。
［卫士上。
卫 士 大王万岁，万万岁！
罪犯克曼格尔已押到门口。
国 王 把他带上来。
［披枷带锁的克曼格尔上。
国 王 他高昂着头颅，目光坚毅，
紧蹙的眉头上似有风暴凝聚，
就像斯拉万月沉默的暴雨
汇聚在喜马拉雅山顶上。
马丽妮 铁链在他身上
受到谴责，羞愧不已。
侮辱神圣也是侮辱自己。
目睹他雷神因陀罗般的模样，
我相信他的心灵非常高尚。
［面对犯人。
国 王 你听到判决了吗？
克曼格尔 死刑。
国 王 朕倘若宽恕你，免除你的死罪呢？
克曼格尔 我将再次承担重任，
在走过的路上继续前进。
国 王 婆罗门，
你是不想活了！做好放弃
眷恋生命的准备！此时，
你还有什么要求，快讲！
克曼格尔 别无所求。只想再见
我的朋友苏波利耶一面。
［对着卫士。
国 王 去把他叫来。
马丽妮 我的心在怦怦跳动。
他脸上仿佛显现雷霆
般的可怕力量，求求你，
父王，别叫苏波利耶来。
国 王 为什么，女儿？
为何莫名其妙地恐惧？
你别害怕！
［苏波利耶走到克曼格尔跟前，克曼格尔拒绝和他拥抱。
克曼格尔 好了，好了，
让我把要说的话先说完。
然后再谈友情再谈尊严。
过来，朋友，你知道我
笨嘴拙舌，不会说什么
大道理。我剩余的时间
不多，法院对我的审判
已结束。现在我要审问你，
你说你为何对我做这种事？
苏波利耶 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是我
灵魂的信仰，放弃一切，
我只保存对她的信任。
她是我的生命之友和宗教。
克曼格尔 知道，知道，
我已知道谁是你的宗教。
她沉着的脸庞上闪烁着
心灵之光，公主的姿色
是形象的神旨。朋友，
你从四种《吠陀》挖出
祖宗的宗教，她眼光里，
你投进祭品，这就是你
的宗教。今天，你在
她娇嫩的面孔上挥笔
书写宗教经文。
苏波利耶 朋友，我知道这是事实，
我的宗教通过这姑娘的
形象出现在凡世，此前，
教典对我来说，是一团
漆黑，毫无活力。她眼中
燃烧的火光中，我才读懂
世界的教典，知道哪里有
仁慈哪里有爱情，哪里就
有宗教；哪里有人类存在，
有人类的居所，哪里也会
有宗教。同时我深刻认识
到宗教以母亲的身份给予
母爱，又以儿子的身份接纳爱；
以施主的身份布施，又以
贫贱者的身份接受馈赠；
以弟子的身份表示忠诚，
又以师父的身份真诚祝福；
宗教化作情人把爱泉注入
冰冷的心中，之后化作
被爱者，甘愿牺牲一切。
宗教把灵性之网撒向芸芸
众生的居所，在爱的怀中
搂着大千世界。我心中凝聚
那广博的约束，透过悲喜，
我注视着她朝霞般和善的
面孔。这就是我的宗教。
克曼格尔 我何尝不曾见过她的脸？
何尝不曾思忖，一瞬间
远古的宗教以女人的形象
出现，把男人坚强的心拽向
天堂？刹那间我着迷的心里
未产生美梦？听着情笛吹的
优美乐曲，我的心暗自啜泣。
一切业绩与今生今世青春的
希望之蔓紧密交缠，我心田
绿叶拥簇的理想之花顷刻间
绽放。然而，我难道不曾
扯破遐想之网，在国外如同
走街串巷的乞丐，不曾头顶
卑鄙之手的污辱？难道不曾
忍受与你这位挚友离别的
痛苦？即将大功告成之际
你坐在这儿做什么？在宫内
你天天沉湎于灯红酒绿，
创造了你心目中的宗教？
苏波利耶 哦，朋友，这世界难道不广阔？
没有无数人群？没有各种性格？
你知道每个人需要什么物品？
克曼格尔，你知道天上繁星
每夜为什么争吵？同样道理，
各种宗教崛起，放射自己的
光芒，谁会蒙受什么损失？
克曼格尔 为何说空话，朋友？时间在流逝。
这不是辩论，是玩弄文字游戏。
这宏阔世界上已没有容谎言、
真实肩并肩友好站立的地盘。
为有饭吃世代种水稻的地里，
哦，苏波利耶，你种了荆棘，
你的爱不是博爱，可信的真爱
昔日光明磊落，可你的背叛对
它当胸一拳，我的朋友，难道
这是显示桀骜不驯？谁能为宗教
忍受压迫，像小偷似的过早地
屈辱地死去？让宗教不结果实，
谁能扬扬得意地活着？从来
没有如此坚实的宏大世界以
一个胸脯承负势不两立的宗教。
［转身面对马丽妮。
苏波利耶 哦，女神，你是胜者。今天
你莲花般的手在我心中点燃
的神圣火焰，经受了考验，
你赢得了胜利。此时，我甘愿
承受一切残酷打击一切屈辱，
鲜血像泉水从我破碎的心流出，
而你依然神采奕奕，神态平静，
满怀友情，你的善德无比坚定，
闪射着永不暗淡的光芒。忠诚的
考验中，女神获胜。克曼格尔，
你将付出生命。我为了我的宗教
牺牲比生命更珍贵的你的爱、
你的信任。相比之下，怕死
渺小一百倍。
克曼格尔 别说这些废话！
在把死亡视为宗教之王的人面前，
朋友，宗教即将受到严峻考验！
走近我，握住我的手，你我一起
返回童年。还记得吗？多少日子
我们通宵达旦地争论，黎明时分
去找师父，谁对谁错，请他裁定。
让那样的黎明再次降临！今日，
带着所有疑惑，进入无疑惑的
天国乐园，两个朋友一左一右
站在死亡两旁，带着两人的所有
疑问。那儿，光芒四射的真理，
一目了然，霎时间，山似的敌对
烟消云散。两个稚童彼此凝视，
快乐地大笑。今天且把你认为
最重要的事情放在一边，坦然
面对死亡！
苏波利耶 好，朋友，就这么办！
克曼格尔 那你过来，拥抱一次。你一度
远离我，来，到我身边，携手
前往永不分离的地方。从朋友
手中，接受吧，接受悲伤的判决！
［用铁链猛击苏波利耶的头，苏波利耶倒下。
苏波利耶 女神，你胜利了。
［苏波利耶死去。
［克曼格尔扑在苏波利耶的尸体上。
克曼格尔 快把刽子手叫来，叫来！
［国王离开王座。
国 王 来人！宝剑侍候。
马丽妮 大王，请宽恕克曼格尔！
［国王晕倒在地。 泰戈尔精品精.戏剧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