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德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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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德拉人物
爱神
春神
齐德拉 马尼普尔国王的女儿
阿周那 俱卢王室的王子
第一场
［爱神的花园。齐德拉、爱神和春神。
齐德拉 （面对爱神）你是有五支花箭的爱神吗？
爱 神 是的，我是爱神。
是我把人间所有男女的心
囚禁在痛苦的牢笼中。
齐德拉 奴婢我深知那是怎样的痛苦，
怎样的牢笼，让我对你行摸足大礼。
（转向春神）主啊，你是何方神仙？
春 神 我是季节之王。
衰朽和死亡这魔鬼时刻妄图把
世界折磨得像具骷髅。我在他
身后，一步步发起攻击。这样的
战斗日夜进行着。我是大千世界
永无穷尽的青春。
齐德拉 大神，向你致敬！
奴婢见到大神，深感荣幸。
爱 神 贞洁的女人啊，
你为何进行如此艰难的修行？
这苦修使你的青春之花变得
暗淡憔悴。这不是膜拜爱神的
方式。高贵的女人啊，你是谁？
有什么要求？
齐德拉 你若有同情心，
就先听我讲讲我的身世吧。
之后我再提要求。
爱 神 我洗耳恭听。
齐德拉 我是齐德拉，马尼普尔国的公主。
湿婆大神对王室的修行深感满意，
许诺不让女孩在王宫出生。但我
使他的恩惠成为泡影。大神的
金玉良言进入母腹，未能凭神力
使我的初始具有男性，于是，
我成了性格刚强的女人。
爱 神 这我早听说了，你父亲把你当作
男孩培养，教你射箭，指导你处理
朝政。
齐德拉 我身着男装，每日像王子一样
处理朝政，随心所欲四处巡查。
我不知道什么叫害羞惧怕、深居
简出，也不知什么叫温柔撒娇、
奢侈狡猾。爱神啊，我学会了骑马
射箭，可没有学习怎样把你的花弓
贴着眼角瞄准目标。
春 神 双眼妩媚的姑娘啊，女人不用学射
花箭。女人的秋波所起的花箭的
作用，动心的男人能够体会到。
齐德拉 有一天我独自前往普尔纳河畔的
森林里狩猎梅花鹿。我把马的缰绳
拴在树干上，在林中曲折多刺的路上，
一面走一面寻找鹿的脚印。在蟋蟀
鸣叫、灌木交错、昏暗幽深的森林里
走了一段路，突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
神色暗淡的男人躺在地上，成为林中
小路上的障碍。我用鄙夷的口吻叫他
起身，走开。他一动不动，甚至不
转身看我一眼。我勃然大怒，用弓尖
捅他的身子。身材高大、纯洁的他
一瞬间箭一般一跃而起，站在我面前，
像浇上酥油的灰烬中的余火，一转眼
又成为一团火焰蹿了出来。他打量
一下我的脸，恼怒的目光立刻消逝，
嘴角飘忽着一丝好奇的微笑，大概
是因为看到了我少年的模样。我学习
男人的武艺，身穿男人的服装，
和男人打交道，这些年早忘了我的
女儿身。此时，看着他的脸，看着
他魁梧挺拔的身躯，我恍然醒悟，
我是个女人。那一刻，我平生首次
打量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
爱 神 这是我在吉祥时刻给人的教诲。
在人生的良辰吉日，我提醒女人
意识到自己是女人，男人意识到
自己是男人。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齐德拉 我又惊又怕地问道：“你是谁？”
我听到他回答：“我是俱卢家族的
阿周那。”我泥塑木雕般地站着，
忘了对他施礼。啊，他就是
大名鼎鼎的阿周那！今生今世，
对我来说，他是个奇迹！我听说，
阿周那为践行誓言，心甘情愿
独自在森林里生活十二年。 典出《摩诃婆罗多》，黑公主是阿周那五兄弟共同的妻子。五兄弟轮流与她生活一年，违者受重罚。在黑公主与坚战同居那年的一天，阿周那为助人抓强盗走进他们的卧室取武器，违反规定，自愿受罚，流放森林十二年。眼前
这位就是英雄阿周那！多少日子
我这个假小子在心里狂妄地想：
我要凭借自己的臂力，让他的声望
黯然失色。我肯定能实现这个心愿。
我女扮男装，期待与他决斗的日子，
显示我巾帼英雄的气概。啊，糊涂虫，
你的壮志豪情哪儿去了？我如果
能成为他站的土地上的一棵草，
就让那豪迈气概化为一撮尘土，
在他的脚下获得珍贵的死亡吧！
我已记不清当时我在胡想什么，
忽然发现这位英雄慢慢地走进
密林深处消失了。我一激灵，
缓过神来，连声责备自己：唉，
傻姑娘，你没有对他表示敬意，
没有问一个问题，也没有求他原谅，
像个粗人一直干站着。英雄阿周那
表情冷漠地走了。那一刻我假如
猝死，就没有任何烦恼了。第二天
早晨，我脱下男装，穿上鲜艳衣裙，
戴了手镯、耳坠，系上金腰带。
全身不习惯的服饰，使我感到羞臊
拘谨。我悄然回到那片树林里，
在湿婆神庙里又看到了他。
爱 神 请往下说，在我面前不必害羞。
我是心灵之神，深谙心灵的一切奥秘。
齐德拉 我已记不清楚我做了什么，
听到他对我说了哪些话。爱神啊，
你别再问了，羞怯像炸雷落到我
头上，但未把我劈成碎片。我身
为女人，却有男人一样的生命力。
我仿佛坠入噩梦，不知道是如何
返回王宫的。他最后说的一句话
像火红的匕首刺入我的耳朵：
“我是立下誓言的苦修者，不配
做女人的丈夫。”这是男人出家的
誓言！我恨我无能，未打动他的心。
爱神啊，你知道，许多修道的隐士
在女人足前献上一生苦修的成果。
可这个刹帝利却毫不动摇地苦修！
我返回王宫，折断所有的弓箭。
磨出老茧的结实双臂，一直是
我骄傲的资本，此时，我使劲儿
捶打它，徒劳地发泄心头的恼怒。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作为女人，
若不能征服男人的心，学到的武艺
就分文不值。倩女藕一般的柔软
玉臂的魅力比我的臂力大一百倍。
依赖他人、目不识丁、腰肢青藤般
苗条、羞怯温存的普通女子，是何等
幸运！英雄豪情和修行的坚毅，
向她们怯生生的目光认输。啊，爱神，
请伸手一把夺走我的全部傲岸，
踏碎我的各种武艺和勇猛。现在，
请教我爱人的知识，给我女性的力量
和从不使用刀剑的女人的武器！
爱 神 我愿意帮助你。纯洁的女人，
跟我来吧，我将战胜征服世界的
阿周那，把俘获的阿周那送到
你面前。我将让你成为王后，
随心所欲地处罚他或奖励他，
让你管住这个叛逆者。
齐德拉 如有足够的时间，我相信我能
慢慢地占有他的心，不求神仙
助我一臂之力。我将作为伙伴
与他朝夕相处。在战场上成为
他的驭手。狩猎梅花鹿，成为
他的助手。夜里当卫士，在兵营
门口站岗。作为信徒对他膜拜。
作为仆人服侍他。作为挚友协助
他这个刹帝利顺利完成伤筋动骨的
修行。终有一天，他会惊奇地
看着我，心里想：“这个少年仿佛
是我前世的仆人，今生今世像
我的丰功伟绩似的陪伴着我。”
渐渐地，他敞开心扉，我在他心里
获得永久席位。我知道，我这种
爱情不是流泪的爱情，有的女人
以无语的忍耐和夜里的泪水培育
心中的痛苦，白天以苦笑加以
掩饰，终生守寡，我不是那种
女子。我的愿望绝不会落空。
只要我一次次展示自己，他必然
束手就擒。可是，唉，倒霉的主啊，
他那天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
是羞惶地蜷缩着的、怕得全身
发颤的、茫然失措地哭泣的女人。
然而，我真是那种女人吗？四周
路上和住宅里，无数女人只有哭泣
的权利，难道我不比她们坚强？
但是，唉，展现自己的真貌，需要
无限耐心，需要很长时间，是一生的
大事，是一世世的苦行。我为此
来到你们的门口，进行艰苦的努力。
啊，征服世界的爱神，啊，俊美的
季节之王，请在一天之内，禳除
造物主无缘无故的诅咒造成的
女人的丑陋，让我成为倾国倾城的
美女。让我自豪的这一天往后，
成为我的永远。但愿下一次
看到他时，一瞬之间，春天就
在我心中永驻。我的美好心愿，
是我洋溢着青春激情的女儿身，
不知不觉间无比喜悦地显露，
如同吉祥女神脚下的一朵莲花。
啊，春神，啊，春天的朋友，
一天之内就让我的愿望实现吧！
爱 神 你会如愿以偿的！
春 神 一定能实现！不止一天，
春天繁花竞放的一年，
你的胴体将焕发迷人的风采。
第二场
［马尼普尔国，森林中的湿婆庙。阿周那。
阿周那 我看见了谁？她是真人还是幻影？
这渺无人迹的密林里竟有一个
清澈的池塘——这儿多幽静啊，
宁静的中午时分，森林女神们
好像曾在这儿沐浴。岑寂的圆月
之夜，她们宽松裙衫，舒坦地
躺在万籁俱寂、睡意弥漫、绿草
如茵的池塘畔，无忧无虑地休息。
就在这儿，下午时分，我背靠着
一棵大树，回忆童年时代的生活；
想起人世荒谬的人生游戏，欢乐
痛苦杂乱地呈现，凡世俗人的
寻常生活中，有太多的不满足、
未竟的愿望和无穷无尽的贫穷。
这时，好像有一个人缓缓地从
浓密树荫中走来，站在池塘的
洁白石阶上。这是个绝代佳人！
她的纤足下，大地为何凝然不动？
如同黎明的金色云彩渐渐隐逝，
东方晶莹山峰上闪现赤裸的纯洁美景，
她的衣衫仿佛也在脱去，祼露出
玉体欢悦的柔情。她缓步走下池塘，
意外看到自己的面影，万分惊讶。
俄顷微微一笑，抬起左臂，优雅地
解开发髻。乌发立刻欢快地散落在
她的脚边。她把袖子挽起，看到
白净的手臂因轻抚而益显柔嫩，
充盈情爱的甘露。她低头看见
线条清晰的胴体上绽放青春韶秀，
隐隐看到白皙肌肤下含羞的红润。
她把双足伸进池水，看到纤足的
光泽，无比惊喜，仿佛第一次
看见自己。如同百瓣白莲微闭双眼，
消度着蓓蕾的时光，这天早晨，
首次获得完美丽姿，她垂首俯视，
首次看见清澈池水中的自己，整天
惊诧地观察。之后，不知她心头
泛起怎样的酸楚，脸上的笑容
消失，眼神黯然无光。她拢了拢
披散的头发，用裙子遮着身子，
叹了口气，缓缓离去，像金色
黄昏，神情暗淡，缓缓地走向
黑夜。我心里想：大地开启了
自己的宝库之门，全部欲望骤然
消逝。我又想：多少战争，多少
仇恨，多少奢华，多少男人的壮志
豪情，多少英雄对青史垂名的渴求，
全无声无息，倒在“完美”足前的地上，
就像百兽之王——狮子，匍匐在世界
敬慕的杜尔迦女神的鲜红慈足前。
如果还有一次——谁在推门？
［门开了。
噢，又是那个人影！啊，我的心，
保持平静！美人啊，你别怕我，
我出生在刹帝利家庭，专门消除
胆小的弱者的恐惧。
齐德拉 雅利安人啊，你是我的客人。
这座寺庙是我的住所。我不知道
怎样款待你，怎样做能让你满意？
阿周那 啊，美女，你让我看见你，
这本身就是对客人的款待！
听到你文雅的话语，我深感荣幸。
我心里充满好奇，如不介意，
我想提个问题。
齐德拉 大胆地问吧。
阿周那 笑容迷人的姑娘啊，你为何
在这儿苦修，把你的美貌囚禁
在这冷清的庙里，不让可怜的
世人看见？
齐德拉 我一心一意膜拜湿婆大神，
是为实现心底的一个夙愿。
阿周那 唉，你还祈求什么？你就是世界
祈求的珍宝。漂亮的姑娘啊，
我从太阳升起的山峰一直走到夕阳
西下的地方。我在七个大陆看到了
美妙的不可思议的神奇的一切。
你想要什么东西，在找什么人？
告诉我，你就可获得有关信息。
齐德拉 我寻找三界熟悉的人。
阿周那 世界上这个人是谁呢？
谁的不朽功名在你的心灵王国
获得了难得的一席之地？请说出
他的姓名，听了我必定羡慕不已。
齐德拉 他出生于最尊贵的王室，
是举世无双的英雄。
阿周那 虚假的名望口口相传，
越传越广，犹如太阳升起前，
欺骗遮盖黎明短暂的白雾。
啊，朴实的姑娘，千万不要
以你罕见的美的财富膜拜假象。
请告诉我，谁出生于世上最尊贵
的王室，是举世无双的英雄？
齐德拉 修道士啊，你是谁？
看来你容不得别人的丰功伟业。
谁不知道俱卢家族是世上的
王族之冠？
阿周那 俱卢家族？
齐德拉 你没有听说这显赫王族的
哪个成员建立了不朽功业？
阿周那 说给我听听！
齐德拉 他就是凭一副神弓征服世界的
阿周那！我从大千世界手中抢来
他不朽的英名，珍藏在我这个
处女的心中。苦行者啊，你为何
面露鄙夷的神情？你认为这是谣言？
阿周那难道徒有虚名？请讲实话！
我听到的若是谣言，我便打破我心，
放逐他的名字，任其在空中在
人们的嘴上流浪。它不配待在
女人的心座上。
阿周那 哦，美女，那个阿周那，
那个持神弓的般度族人，正坐在
你足前，是个幸运儿。他的名字、
他的声望、他的壮志豪情，不管
是真是假，请不要把他逐出你已
给予他一席之地的奇妙的内心世界，
你片时的恩德，是不幸者的天堂
和鸿运。
齐德拉 你是阿周那？
阿周那 我是阿周那，女神，我是
你芳心的门口祈求爱情的客人。
齐德拉 我听说阿周那正坚守在森林中
独自生活十二年的誓言。这样的
英雄此时竟违背重誓，希望有女人
相伴！啊，修行者，你就是阿周那！
阿周那 是你打碎了我的誓言，如同
升起的明月一瞬间驱散夜里
昏睡的黑暗。
齐德拉 呸，阿周那！我是谁？我有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你了解我吗？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为谁？
片刻之间，你打碎真实的生活
画面。你让阿周那变得面目全非，
究竟是为谁？不是为我，而是为
赢得我这蓝莲似的媚眼。阿周那
向比黄油更柔软的我的双臂屈服，
双手砸碎了真实的约束。爱的尊严
哪儿去了？女人的尊贵哪儿去了？
唉，我贱卑的躯体使我脱离真我。
不死的心中这伪装只能存在片刻。
我终于知道你的名望和英雄气概
是假的。
阿周那 我今天也发觉这名望和英雄气概
是假的。我所在的七个世界仿佛
是一个梦。只有你完美，具有
各种优秀品质，是世界的财富。
一切贫乏在一个女人身上终结了。
你是一切辛劳之后憩息的生动写照。
不知为何，一见到你我就明白，
第一个黎明的黑茫茫的大海上，
欢乐之光下创造的百瓣莲花，
刹那间朝四周展开花瓣。多年来，
大家一点一点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找到你，似乎获得了你的一切，
但这样的获取并未结束。我在
盖拉斯山狩猎麋鹿，全身燥热，
又累又渴，中午时分，来到鲜花
盛开的玛纳斯湖边。我注视着
圣湖的碧水，发现湖水深不可测，
越往下水越清。中午的阳光射入
无底的水中，与金色莲花的白藕
浑然相融。湖面上荡漾的水波，
好像亿万条喷火的蛇。太阳神仿佛
以千百只手指为一生辛劳的凡人
昭示，哪儿有无比清凉的美妙死亡。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透明的深邃。
大神仿佛在四周为我伸手指示，
在你超卓的风采中，有我为功业
所累的人生的圆满归宿。
齐德拉 我不是那样的人，唉，阿周那，
唉，这是哪个神设下的骗局！
英雄啊，你回去吧，回去吧。
不要叩拜假象，不要把你的高尚、
正气、豪情呈献在“虚假”的足前。
回去吧！
第三场
［在树底下。
齐德拉 唉，唉，我怎能逼他离我而去！
这位英雄心中澎湃的激情像
喷溅发颤的饥渴的火花的祭火。
他的目光仿佛是心灵之手伸过来
抢我。他那颗火热的心仿佛要
突破躯壳朝我奔来。他的全身
仿佛响起哭泣声。我怎能回绝
他的恳求！
［春神和爱神上。
齐德拉 啊，爱神，我的姿色之火
在炙烤我，灼烧我。
爱 神 身材苗条的姑娘，
告诉我你们昨天见面的情况，
我想听听我射出的花箭是否
起了作用。
齐德拉 昨天傍晚，在绿草如茵的湖畔，
我用春天的落花做了一张花床。
我身子有些疲乏，斜躺在花床上，
慵懒的头枕着左臂，回想昨天的
情景。我心里回味着我听到的
阿周那的赞扬。我一滴一滴品尝
白天储积的情爱的甘露。我像忘记
往世那样忘了我的身世。我仿佛
不是公主，仿佛没有过去和未来，
仿佛是森林里一朵没有父母的野花，
有一天在大地上蓦然绽放。年寿
只有一天，这一天，我要聆听
蜜蜂的嗡嘤之歌，聆听树木欢快的
飒飒声。之后，从蓝天缓缓收回
我的目光，低下头，扇起不含泪的
微风，送走无始无终的这朵花的故事。
春 神 哦，美女，永恒生命在一个
早晨绽放了。
爱 神 那儿，仿佛回旋着歌曲片刻的
旋律，传出永无穷尽的情歌的
哭声。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齐德拉 我陷入沉思，南风在我全身吹起
倦眠的细浪。从七叶树枝垂下的
开了花的马拉蒂青藤，无声地吻
我倦乏的白皙肢体。花朵纷纷
垂落，有的在我的头发上，有的
在我的脚下，有的在我乳房下
布置自己的死亡之床。我迷糊了
一会儿，睡意蒙眬中感到谁的
痴迷目光，像十根手指贪婪地抚摸
我充盈睡意的肢体。我一激灵醒了。
我看见，一个修道士目不转睛地站
在我脚前，宛如泥塑木雕。十二的
月亮从东山缓缓向西方移动，朝我
衣衫滑落、白净娇嫩的胴体倾洒着
全部月光。树底下花香弥漫，沉睡的
黑夜里蛩鸣唧唧。清澈的湖水中
月辉纹丝不动。夜风睡着了。月光
溶溶的大地上，沉默的大树头顶着
光洁黧黑的簇簇叶片。而大树般
伫立的这个修道士，像一幅画作，
手执禅杖，又像是树影的伙伴。
我惊醒后朝四周张望，觉得是在
哪个被遗忘的黄昏，在杳无人烟、
月亮暗淡的冥河畔，我离别身躯，
再生在神奇虚幻的睡眠之国的梦境中。
我站了起来。虚假的羞赧拘谨，
像解开的衣裙落到脚边。我听见
他说：“亲爱的，我最亲爱的！”
这热切的呼唤中，我身躯中的
生命一次又一次地苏醒了。我说：
“我生命的主人，拿去吧，把我的
一切拿去吧！”我向他伸出双臂。
月亮坠入树林中。大地沉入黑暗。
天堂人间，时光空间，痛苦欢乐，
生生死死，在难以抑制的狂喜中
失去了知觉。 黎明的第一束
曙光和林中晨鸟的第一声歌鸣中，
我撑着左手，缓缓地在床上坐
起来，看到身边的英雄睡得很香。
他嘴角倦乏的一丝笑意像清晨的
一钩弯月，似黑夜残留的喜悦。
朝阳辉映的大地托着他的宽广额头，
人世间，一座崭新的东山上，仿佛
即将升起一轮全新功业的太阳。
我起床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扯下
马拉蒂青藤，不让阳光照到沉睡的
他的面庞上。我看到四周依然是
以前熟悉的古老世界。我想到了
我自己。我沿着清晨飘落素馨花、
杂草丛生的林径，朝远处跑去，
像一只害怕自己影子的母鹿。
我坐在僻静的林地上，双手捂脸，
想痛哭一场，眼里却流不出泪水。
爱 神 唉，凡人的女儿！
我把亲手打碎的天国的幸福时光，
注满人间的一夜，小心翼翼地送到
你的唇边——这是萨吉 印度神话中的雷神之妻。恩惠的琼浆，
由罗蒂印度神话中的爱神之妻。吻过，极其甜蜜，溢散着
天国乐园的芳香。我让你畅饮，
可你却流泪！
齐德拉 爱神啊，你让谁畅饮？满足谁的
欲望？那热吻，那如胶似漆的缠绵，
至今像琴声在我周身萦绕。但是
这不属于我！经过长期努力方有
这第一次片刻的缱绻，可谁又剥夺了
我献身的机会？这一生难得的相爱的
幸福回忆，像舒展的花瓣一样凋落了，
带着我的柔情蜜意。从此，我这个
内心贫乏的女人，空有一具躯体，
日夜茫然地呆坐。爱神啊，你捉来的
哪个女妖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这是
怎样的诅咒啊！她吞噬了这些年
饥渴、贪婪的唇边的亲吻。他爱的
目光充满热情，落到身上便留下
欲望的彩色印迹，那目光像阳光，
射向每夜修行的处女的心莲，却被
那女妖哄到别处去了。
爱 神 昨夜的时光枉度了！
希望之船行至离岸很近的地方，
又被大浪推回去了？
齐德拉 爱神啊，昨天夜里我脑子里是
一片空白。幸福的天堂近在咫尺，
忘我的欢悦中，我不曾注意我
得到和未得到什么。今天清晨
起床，我的心被失望和自责击碎。
此时，我想起了昨晚的一件件
事情，清醒中充斥触电般的痛苦，
我难以忘却的是，身心内外仿佛
有了丈夫的二房。我不能忘记她。
我亲手打扮这个小妾，每日必须
把她送往我欲望的圣地的洞房里。
我必须和她相伴，时刻睁大眼睛
看到受到的宠爱。哦，身子接受
爱抚，心中却燃烧着妒忌之火，
这样的诅咒，人世间谁受到过？
啊，爱神，收回你的恩惠吧！
爱 神 我倘若收回这恩惠，脱下你的
伪装，明天早晨，你便像冬天
落尽叶子和花朵的枯瘦藤蔓，
还能含羞站在阿周那的面前？
我让你品尝了一口欢娱之酒，
就从你嘴边夺走酒杯，在地上
砸碎，突然受此打击，你心中
一惊，不会向我投来愤怒的目光？
齐德拉 那也比这副样子好。比起伪装的
美女，“真我”好一百倍。我想
显露我的真貌。他如不喜欢我，
厌恶地离开，使我心碎，那也
是真实的我啊！我乐意那样。
雷神的朋友啊，那样更好。
春 神 听我说，鲜花绽放后凋落时，
果实露面。被晒乏的柔情的
花瓣，轻轻地飘落，真相就
自豪地显现。那时，阿周那
见了你，会觉得自己是幸运儿。
回去吧，孩子，去欢度青春的
节日！
第四场
［阿周那和齐德拉。
齐德拉 大英雄，你在看什么？
阿周那 我在看你的纤手用采来的鲜花编
花环。娴熟和灵巧这对孪生姐妹，
仿佛一直在你的手指上欢快地做
游戏。我一面看一面想。
齐德拉 想什么？
阿周那 我在想，亲爱的，你以抚摸的
温柔那么文雅地把我流放的日子
编成花串，我将头戴这永不枯萎的
欢乐花串回到家中。
齐德拉 那是爱情之家吗？
阿周那 难道不是吗？
齐德拉 不是。你把它带回家？千万不要
谈什么家庭。家庭属于永远。请把
永恒之物带回家去。林中的花朵
枯萎，你把它扔在哪儿的屋里？
毫不怜惜地扔在石头屋子里？
不如扔在森林的内宅，那儿，
每日嫩芽枯死，树叶落地，花蕊
凋零，花瓣飘落，每时每刻，
短暂的生命绽放，衰败。日暮
黄昏，我的游戏结束，我也在
那儿花似的枯死，融入树林中
千百种终止的欢乐旅程。谁的
心中也没有怨恨。
阿周那 只能这样吗？
齐德拉 是的。英雄啊，不必为此难过。
在今天倦乏的日子，扔掉往昔
倦乏的日子曾经喜欢的东西吧！
守护你应有的幸福，为别的东西
多花一分钟，那些东西就会变成
痛苦。接受现有的一切，多珍藏
一些日子吧。在“憧憬”的早晨
你想获得一切，在“满足”的黄昏，
就别再奢望更多的东西了。白昼
已逝。把花串挂在脖子上吧。
英雄啊，让我疲倦的身子靠着
你的臂膀。中止假装的不满，
让双唇的热吻把你我连为一体！
来吧，你我以双臂俘获对方，
坦然承认甜蜜恋爱的永久失败。
阿周那 最亲爱的，你听，森林外面远处的
村庄里，为祭神吹响了恬静的法螺。
第五场
［爱神、春神。
爱 神 朋友，我有五支花箭，第一支
箭里有欢笑，第二支箭里有泪水，
第三支箭里有希望，第四支箭里
有恐惧，第五支箭里一瞬间充满
悲欢离合、憧憬和忧虑。
春 神 我累了，朋友，让我歇息片刻！
爱神啊，冷却你射箭的狂热吧！
你还要我日夜清醒地为你的祭火
扇风扇多久啊？我常常发困，扇子
掉在地上，灰堆中的火苗就不旺了。
这时，我忽又惊醒，使劲儿吹气，
吹旺火焰。朋友啊，你让我离开吧！
爱 神 我知道你永远是个孩子，老不安分。
每天无拘无束的在天堂人间游玩。
好些日子你全神贯注地塑造的尤物，
一转眼又被你扔在地上，不再回头
瞅一眼。过不了多久，那些欢快的
日子，悠游自在，如同一片落叶，
在你翅膀扇起的风中，不知飘到
哪儿去了。喜悦陶醉的一年即将
结束。
第六场
［森林，阿周那。
阿周那 早晨醒来，我仿佛获得了梦中的
无价之宝。可这人世间没有安放
这珍宝的地方，没有可镶嵌它的
王冠，也没有能串联它的绸带，
然而我并非随手扔弃它的糊涂虫。
所以，我这个刹帝利的双臂日夜
闲待着，无事可做。
［齐德拉上。
齐德拉 你在想什么？
阿周那 我在想打猎的事儿。你看，山上
大雨倾盆。森林里到处是浓密的
树荫。山涧越发狂野，以自豪的
汩汩水声，藐视嘲笑两岸的警告。
记得以前在这样的雨天，我们
五兄弟一起到基特罗克森林里
打猎。在没有阳光的柔润幽暗中，
兴奋地度过一整天。我们的心儿
在隆隆雷声中跳舞。雨水哗哗地
倾泻，涧水喧闹地流淌，梅花鹿
听不见我们谨慎的脚步声。金钱豹的
五个利爪，在林径上留下深痕，
走向自己的洞穴。树林中回响着
孔雀的啼鸣。打猎结束，我们
五兄弟对天起誓，定要游过雨季
幸运而自豪地疯涨的大河。我想，
我也应该那样去打猎。
齐德拉 啊，猎手！先结束业已开始的
狩猎吧。你难道认定那只
诱惑的金鹿 典出《罗摩衍那》，悉多被金鹿诱出住所，落到十首王手中。很乐意让你
捕获？不，没有！这是
一只野鹿，不会束手就擒。
无人知道它会何时梦幻似的飞驰
而去。它可以参与片时的嬉戏，
但不会戴永久的枷锁。你仔细看，
狂风暴雨在做游戏——黢黑的
暴雨一瞬间朝狂风后背射千百支
利箭，那野性的梅花鹿在快速
奔跑，毫发无损，不可制服。
主啊，下雨的今天，你我之间
也在做类似的游戏。你想全力
捕获“那只机灵的梅花鹿”，
使用各种武器，信心十足地
专注地射出箭壶里所有的利箭。
这儿，时而一片昏暗，时而含笑
露面的阳光霎时消失，时而下起
阴凉的阵雨，时而电闪雷鸣。
在乌云笼罩的世界上，惑魂的
牝鹿永远自由自在地飞奔。
第七场
［爱神、齐德拉。
齐德拉 啊，爱神，不知道你在我身上
抹了什么。烈酒般的液体融入
我的血液，我便如疯似癫。
我像一头因能飞驰而骄傲的疯鹿，
披散着发丝奔跑，衣衫飘舞，
翻山越岭。我使脸色黧黑、持弓的
猎人筋疲力尽，几乎丧失信心，
在林径上徘徊。我怀着无情的
胜利喜悦，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样的游戏中，必须克服恐惧。
停止片刻，我的心儿就会哭泣，
破碎。
爱 神 别说了。别中止游戏！这是我
导演的一场戏。利箭啊，发射吧！
心儿啊，破碎吧！今天，我的狩猎
在新雨飘洒的树林里进行。让猎手
疲惫不堪，跪在你的足前吧！
把他牢牢地捆住吧！别对他怜悯！
让他受到嘲笑。把涂着琼浆和
毒汁的锋利的言辞之箭射进他的
胸膛。打猎绝不允许心怀悲悯。
第八场
［阿周那、齐德拉。
阿周那 亲爱的，你现在无家可归。在你
孤苦伶仃哭泣的屋子里，怎么
没有亲人？你的周到侍奉使家园
充满欢乐的琼浆。你是熄灭了
那儿的灯火，来到这座森林的，
难道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回忆
童年便潸然落泪？
齐德拉 为何提这种问题？是因为没有
快乐吗？你只看到我这个人，
没看到我的其他身份。清晨，
火焰花树的一片叶尖上颤动的
一滴露珠难道有名字？谁会打听
它的身世？你爱的人，就是这样
一滴没有名字的露珠。
阿周那 世界上难道没有它的依靠吗？
这滴露珠难道从天堂落到了地上？
齐德拉 是的。但一瞬间它把自己的
光泽送给了林中的鲜花。
阿周那 所以，生灵说“我失去了它”。
我也未得到满足，未得到安宁。
难以沟通的姑娘啊，请靠我更近
一些！亲爱的，请心甘情愿地接受
姓名、门楣、住所、话语、身心等
千百种世俗的约束吧！能在你身边
触摸你，我过得很踏实，很舒心。
唉，你真没有姓名？我如何在
你的心殿诵念爱的神咒？你不知道
出生在哪个家族？我把你这朵莲花
置放在哪种花托上呢？
齐德拉 没有啊，没有那种依靠。我从不
知道什么是你想留住心上人的世俗
约束。对我来说，那只是云彩的
绚丽色彩，只是花香，只是波浪
起伏。
阿周那 谁爱上那些虚幻的东西，是不幸的。
亲爱的，别以爱情之手送给他
空幻之花。在痛苦或欢乐的日子，
在顺利或困难的日子，送给他可
藏在胸口的宝玉吧！
齐德拉 一年尚未逝去，难道我们就已
倦乏了吗？唉，唉，我终于明白，
让各种鲜花短命，是大神的意旨。
我这惑魂的身子如果与去年春天
枯死的花朵一起凋落，是死得其所。
我们的日子不多了，阿周那。在这几天，
实现自己的心愿，饮完欢乐的琼浆吧。
以后，不要再一次次在虚幻的回忆中
徘徊，像饥渴的蜜蜂期望啜吮昨天
傍晚从花茎坠落的马陀比花的花蜜。
第九场
［村民、阿周那。
村 民 天哪，谁来保护我们呀？
阿周那 出了什么事儿？
村 民 像雨季奔泻的山洪，从北面山上
跑来一伙强盗，想要洗劫我们的村子。
阿周那 这个王国没有人保护你们？
村 民 公主齐德拉曾制服那些坏人。
在她的威慑下，在这个王国，
除了怕阎王，不怕任何人。
我们听说，她带着无人知晓的
心愿朝圣去了。
阿周那 这个王国的保护者是个女人？
村 民 只有一个身躯，可她是老百姓的
慈父慈母，她像国母一样慈爱，
又像王子一样勇武。
［众村民下，齐德拉上。
齐德拉 我的主啊，你在想什么？
阿周那 我心里思忖，我怎么不知道
齐德拉是公主。我每天听到
许多人谈论她，听到有关她的
奇闻趣事。
齐德拉 她很丑，很难看。她没有弯弯的
蛾眉，没有黑亮的眼睛。她坚实的
双臂学会了射箭击中目标。可她
没有能缠住英雄躯体的柔软玉臂。
阿周那 但我听说她既是温柔的女人，
又有男人的凌云壮志。
齐德拉 算了吧！这是她的厄运。女人
既然身为女人，就只能是大地的
艳丽，只能是柔光，只能是情爱——
只能耍甜蜜的花招，面露千种妩媚
万般柔情，时刻匍匐在地，搂住
男人的脚，嫣笑，哭泣；日日以
男人为中心，服侍照料——这样，
她的一生才是成功的。她的功业，
她的英武，她的学识，有什么用？
啊，俱卢之子，如果你明天在林径
旁边，在普尔纳河畔，在湿婆神庙
里看见她，你将面带冷笑离去。
唉，唉，今天，女人的姿色让人
感到如此乏味，你想在女人身上
寻找男人气概的滋味？来吧，
我的主，你看，我已用采集的
鲜嫩的黄色绿色树叶，洒上泉水，
在绿荫幽暗的山洞口铺了中午的
卧床。鸽子在枝条的阴影深处，
用疲乏的嗓音啼泣着说“时间
快速流逝，快速流逝”，小河在
树荫下潺潺流淌。岩石上温润的
苍苔彼此用柔软的嘴唇吻着眼睛。
来吧，我的主人，享受难得的柔情吧。
阿周那 亲爱的，今天算了吧。
齐德拉 为什么，我的主人？
阿周那 我听说一伙强盗要来洗劫村寨，
我要去保护惊恐万状的村民。
齐德拉 别担心，我的主人。去朝圣前，
公主齐德拉向村子四周派去了
高度警惕的士兵。公主周密
布置，堵塞了一条条危险之路。
阿周那 可我仍请你让我去一会儿，在那儿
履行自己的责任。我这个刹帝利的
臂膀，好长时间一直闲着。让这
双臂抓住机会，以新的光荣充实
渐衰的功业，之后让它当你头下的
枕头。
齐德拉 我如果不让你去，使劲儿抱住你呢？
你会掰开我的手臂吗？能掰开就去吧。
但你记住，折断的青藤是接不上的。
你若能得到满足，那就去吧，我不会
阻拦。如果得不到满足，请你记住，
活泼幸福的吉祥女神，是不会坐等
哪个人的。她不是只侍候一个人的
女仆。男男女女为她效劳，诚惶诚恐，
日夜注意她的眼色，尽量让她每日
心情愉快。你撇下这幸福的花蕾，
日后从拼杀的战场返回，黄昏时分
将看到，绽放的花瓣已凋落在地，
便觉得是枉建功业。你今生今世，
生活中将天天感到无从消除的饥渴。
来吧，我的主人，坐下来！今天
为何心神不定？你默默地在想谁？
想齐德拉？今天她时来运转啦！
阿周那 我在想，这个巾英雄为何挑起
这副重担？她缺少什么东西吗？
齐德拉 缺什么？那个不幸的女人有什么呀？
她的勇武，在哭泣的女人的芳心
四周，建造高耸入云的坚固城堡。
美女通常深居简出，藏在自己中间，
芳心的形象若不在外在丽姿中显现，
谁能见到她呢？她缺什么！像鲜红
朝霞已悄然暗淡的黎明，待在自己
厚稠黑暗下的勇武之峰上的女人，
永远是孤独的。这时她缺少什么呢！
算了算了，不说她了。她没有男人
那种美丽动听的往事。
阿周那 说一说嘛。我聆听的欲望越来越
强烈。我心中已感受到她的芳心。
我仿佛是旅客，半夜时分来到了
一个奇妙国家。河流山脉森林田野
在沉睡。头戴着洁白的宫殿之冠的
宏大都市，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大海的咆哮声不绝于耳。晨光熹微，
周围的景物神奇地显现。我焦急地
等她。往下说吧，让我听听她的故事。
齐德拉 你想听什么？
阿周那 我仿佛看见了她——她左手有力地
拽着缰绳，右手提弓，像城里满脸
喜悦的胜利女神，在鼓励害怕的平民。
在国王的“尊贵”垂首进入穷人
窄门的地方，她显现母亲的形象，
分发慈爱。她像母狮护卫身边的
儿女们，没有一个敌人敢走到她身边。
她像骑着雄狮的慈悲的杜尔迦女神，
毫无羞色，无所畏惧，在城里巡游。
她那诱人的双臂有着自由而坦荡的
力量，在她眼里，叮当作响的手镯
珮环毫无用处。你来吧，骑着大象！
我这长久赋闲的生命，像冬眠多日后
苏醒的蛇，活跃起来了。来吧，你我
骑着两匹疯马，一起奔驰，像两颗
掠过天际的流星。从这令人窒息的
湿风，从花香令人迷醉、令人昏睡的
森林的幽暗深处， 冲出去吧。
齐德拉 哦，阿周那，
如果这娇美，这怯生生的柔情，
这希里斯花蕾般的娇嫩容貌，
因抚摸而羞惶，被厌憎地撕碎，
扔在脚下，像扔掉别人的一件
破衣裳，你能忍受这样的自残？
我若舍弃美女的矫揉造作和花言
巧语，凭借心中质朴、高尚、坚强的
力量，昂首挺立，像山上一棵生意
盎然的年轻的松树，在风中英姿飒爽，
而不像藤蔓爬卧地上，在男人眼里
她漂亮吗？算了吧，此时的模样
肯定比那样更受赞美。青春不过
是两天的珍宝。我要精心打扮自己，
坐在这儿眺望大路。你有空光临
此地，我把温情之酒斟满自己的
芳躯之杯，让你畅饮。你品尝得
有些厌倦了，再投身于你的事业。
今后老了，哪儿你给我一块安身
之地，我在哪儿陪伴你。夜间的
恩爱侣伴如成为白昼拼搏的帮手，
时刻像左手准备协助右手，英雄
心中难道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阿周那 你至今是我猜不透的一个谜。相处
这么多天，我仿佛一直没有找到你。
你仿佛总东躲西藏，不让我看见你。
你仿佛是女神，在神像后面给我
热吻的无价之宝和拥抱的琼浆玉液。
而你从不索取从不接受任何馈赠。
无形无韵的爱情，时刻勾起我
心中的沮丧。性格刚烈的女人啊，
交谈中我常常似乎发现了你的
真相。与之相比，你的美貌似乎
只是泥塑木雕，只是一幅雅致的
仕女图。我常常觉得，你的容貌
不能附在你身上，因而不住地
瑟瑟颤抖。每日你灿烂的笑容中
满盈的泪水，时常闪烁晶莹之光，
仿佛一瞬间就要突破强忍之帘。
在求索者眼前，开初，谬误像
迷人的幻影来临，之后，真实
袒露无遗，耀亮身心内外。展现
你的真实，并接受我的真实吧！
让不倦的相守，也属于每个白天。
亲爱的，你为何流泪？激动的面孔
为何藏在臂弯里？心上人啊，我使
你伤心了？那好，不说了。你的迷人
美貌，就算是我的善果吧。从青春
之河的彼岸，春风常把赞歌送到
我耳中，这是我的莫大荣幸。亲爱的，
我内心的苦楚，是高于一般幸福的
幸福，是高于一般希望的希望，
甚至比心灵更高洁，因此，我觉得
它是心中美满的痛苦。
第十场
［爱神、春神、齐德拉。
爱 神 这是最后一夜。
春 神 夜尽天明，齐德拉啊，你的美貌
将回到春天永不耗竭的宝库里。
你的红唇将忘却阿周那的热吻，
像两片新叶长成柔藤。你身上的
色彩，将归附一百朵白素馨花的
新形体，像一个梦，在崭新日子的
苏醒中作别往世。
齐德拉 爱神啊，春神啊，在今天夜里，
这最后一夜，让我奄奄一息的
容貌像疲惫油灯将灭的火苗，
骤然变得最亮丽吧！
爱 神 你能如愿以偿，朋友！让南风
强劲地吹拂吧！让缓慢流淌的
疲倦的青春之河在躯体上重又
呼啸奔腾吧。让我用我的五支
花箭一举射碎沉睡的漫漫黑夜，
以普迦帕蒂河 印度《往世书》中描写的地下恒河。的滔滔巨浪淹没
双臂搂抱的一对情人。
第十一场
［最后一夜，阿周那、齐德拉。
齐德拉 我的主啊，你如愿以偿了吗？
我这柔嫩玉体的甘醇的美色之酒，
你饮完了吗？还剩下一些吗？
你还想要一些吗？我拥有的一切，
你收下了吗？我的主啊，没收下？
不管好坏，剩下的今天全给你。
因为心上人喜欢，我才费尽周折，
把从欢乐园里采来的这美的鲜花
敬献在你的莲足前。如果祭拜
已经结束，就命令我把花篮扔到
寺庙外面，接着以欣慰的目光
注视你的女仆。其实，我不像
我敬献的芳香鲜花，我的主啊，
我并不那么俊俏，那么甜美温柔。
我有优点也有缺点，有功德也有
过失。今生有诸多贫乏和渺茫的
希望。我是人世之路上的旅客，
双脚受伤，衣裳沾满灰尘。我从
何处能获得花样的柔情？一生中
能有几秒钟的冰清玉洁？然而，
我有一颗永不褪色永不蚀损的
女人的心。带着痛苦、欢乐、
希冀、忧愁、羞赧、懦弱……
尘土飞扬的大地的怀中，儿女的
几多迷茫、几多悲伤、几多情爱，
浑然交融。她既有无限的不完美，
也有无穷的圣洁。花香如已消逝，
你不妨看一眼你永世的女仆吧。
［太阳冉冉升起。齐德拉摘掉面纱。
齐德拉 我是齐德拉，国王的女儿。也许
你还记得，从荷塘畔的湿婆神庙
走出一个女人，她戴的许多首饰
折磨她扭捏的身体。记不清她不知
羞耻地说了哪些胡话。她以男人的
方式对男人提出要求，被你断然拒绝。
你做得对。你如接受那个平庸女人，
“愧疚”将一辈子刺痛她的心。
主人啊，我就是那个女人。但又
不真是那个女人。她只是我劣拙的
假象。后来，我获得春神的恩典，
有了一年的美貌。我玩弄花招，
使英雄的心疲惫不堪。她其实不是我。
我是齐德拉，不是女神，不是庸俗的
女人，不是让人顶在头上膜拜的女人，
也不是遭到鄙视被人豢养的女人。
艰险的道路上，你如让我站在你身旁，
为你分忧解愁；艰苦事业中，你如同意
我成为你的左臂右膀，与你同甘同苦，
你将看到一个真实的我。我肚里怀的
孩子，如果是个男孩，我要从小把他
培养成英雄，成为第二个阿周那，
把他送到你的足前——心上人啊，
那时，你才真正地了解我。今天，
我匍匐在你脚下，我是齐德拉——
国王的女儿。
阿周那 心爱啊，今天我无比荣幸。
1891年 泰戈尔精品精.戏剧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