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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 泰戈尔 5508 2021-04-06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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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们请我出席隆重的庆祝活动——这唤醒了我对远去的往事的回忆。

  我已很久未萌生在生日这一天回眸人生的念头了。多少个维沙克月二十五日(印历维沙克月二十五日,是诗人的生日。)逝去了,比起其他日子,它们并未过分地在我面前炫耀自己。

  事实上,对我来说,生日这一天丝毫不比一年的其他三百六十四天高贵。倘若它在别人眼里尚有价值,那或许就是它本身的价值了。

  我们降生人间的那一天,举行欢迎“新客人(这里指新生的婴儿。)”的庆祝活动,不过那不是我们的节日。有些人把从无从破译的奥秘中我们崭新的显身,视为最大的收获,这个节日是属于他们的。从天国乐园,赢得一件欢乐的礼物(这里指新生的婴儿。),他们更加深切地感悟到了灵魂向往的乐园,因而这个节日是属于他们的。

  这样的感悟,对每个人来说,不会永远同等新鲜。“客人”渐渐老了——这时应该忘记世界上他的显现充满最玄的神秘,他不会永远待在凡世。一年年时光,几乎相同地流逝了——他仿佛没有失去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他存在着,一如既往地存在着——在他身上,我们看不见心绪的外露。这时,我们如果举行庆祝活动,那是契合旧俗的活动——完全是出于一种责任。

  只要一个人不断开辟新的成就之路,我们就会以新的目光关注他;我们对他寄予的厚望就不会落空,他就能一直唤醒我们同样的好奇。

  人活到一定的年龄,别人便对他不再抱新的希望,那时他在我们面前,仿佛是风中残烛。在那种情状下,他每日虽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但不可能再为他欢庆。因为欢庆是对“新颖”的认知——它是超乎我们的每一天的。欢庆表现人生的诗美,只出现在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今天,我从充实的四十九岁跨进了五十岁的门槛。但我想起了以往新鲜的光芒辉映的值得庆祝的生日。

  当年,我朝气蓬勃。晨光熹微,亲人们和颜悦色地提醒我:“今天是你的生日。”他们也像你们今天这样采摘鲜花,装饰屋子。在亲友们的兴奋和喜悦中,我感受到了生日特殊的价值。在大千世界,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从那儿,我的目光转向“我就是我”的所在,那儿,我是特殊的唯一的我——那天早晨,我袒露的胸怀充满这种自豪感。

  沿着亲友们慈爱的目光之路,当我眺望我的人生时,我人生悠远的未来在未被发现的奥秘之国,吹响了情笛,使我心驰神荡。事实上,当时人生在我的前面展现——身后只有很短的一段。生活中不熟悉的东西,比熟悉的东西要多得多。将至的未来,在副歌般的我已消度的几年的基础上,添加着美不可言的乐章。

  当时人生之路尚未确定走向。它的岔路伸向不同的方向。我应往哪个方向走,走到哪儿有什么收获,大体上还只是想象。为此,每年生日这一天,怀着对人生无从描述的无限期望,我的心幡然苏醒。

  刚开始喷涌的清泉,刚开始流动的河水,为了找到顺畅的路径,不得不逶迤流淌,不时改变流向。最后,在崇山峻岭的制约下,路才确定下来,找路于是停止。此后,脱离自己开辟的路,对它来说就难于上青天了。

  我的人生之河也是在左碰右撞的过程中,开辟了自己的路。雨季,洪水在这条路上暴涨、奔流。夏季的贫乏,在这条路上蹒跚,渐渐萎缩。从此,不需要一次次讨论我的人生,生日不再演奏新的希望之曲,生日之歌不再对我和别人演唱。慢慢地,生日的欢庆之灯也熄灭了。对我和对别人,没有必要再庆祝生日。

  今天,当你们举行隆重庆典,请我出席时,我心里开初有些忐忑不安。我想起,我的出生已失落在半个世纪的边地,那是说不清的陈年旧事——比起生日,死期的黑影离我要近得多。我年已半百,羸弱的生日还值得庆祝吗?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现在就跟你们谈一谈。

  刚才,我含蓄地谈了生日的意义。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用眼睛看到、用耳朵听到、用手使用过的东西,不计其数,但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却少得可怜。我们真正的获取之中,充盈快乐——在其中,我们成倍地赢得了我们自己。世界上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在我们的四周,但我们不能和他们肝胆相照,他们不是我们的亲人,因而在他们中间,没有我们的欢乐。

  所以我说过,获得亲人,是人唯一的收获,这种收获是人不懈的追求。婴儿一出生,他的父母和家人,立刻得到一个亲人——从见第一面开始,熟识便是永久性的。片刻之前,他不是家庭成员——一走出无从探知的原始的黑暗,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亲密的熟稔之中。为此,他和家里的其他人,没有必要相互探寻、会见、交流。

  只有在获得亲人的地方,才应举行生日庆典。人们装饰房间,吹奏笛子,完美地张扬亲情。在婚礼上,一对新人把陌生的对方当作一生的亲人,所以也要张灯结彩,也要吹奏喜乐。“你是我的亲人”这句话,人们不能用每日之调说出——其间,需要倾注美的乐曲。

  婴儿出生的第一天,他的亲人们以欢快的声调说:“我们得到了你。”年复一年,他们回到这一天,重复着这句话:“我们得到了你。得到你,我们无比幸运。得到你,我们无比快乐。因为你是我们的亲人,得到你,我们更多地赢得了自己。”

  今天,你们庆祝我的生日之中,如果也有这样的含义,如果你们把我当作亲人,今天清晨,你们如果也有表达赢得亲人的喜悦的欲望,那么,这样的庆祝才富有成果。你们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如果因此更加水乳交融,我们如果因此建立更亲密的关系,那么,举行庆祝活动的确有必要,的确有价值。

  我不能说,人一生只出生一次。如同种子死了,长出了嫩芽,嫩芽死了,长出了大树,人也一次次死去,一次次走进新的人生。

  有一天,我出生在我父母的卧室里——没人知道我是从哪儿的奥秘之国显身的。可是人生旅程和显身的游戏,并没有在那间卧室里中止。

  离别了那充满苦乐和慈爱的氛围,如今,我又诞生在新的生活领域。在父母的卧室里呱呱坠地时,许多陌生人顷刻间成为我永久的亲人。在我祖宅之外另一间屋子里,今日,我又赢得了新生,聚集在这儿的许多人,和我建立了关系,因而才有今天的快乐。

  我那以往的幼小的人生之中所孕育的今日的这种新生,完全是一个秘密,是在想象中也无从猜度的。这个天地,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天地。

  所以,在我五十岁之际,你们重新赢得了我。你们和我的关系,没有衰颓的征兆。置身于你们的欢庆之中,身心内外,我体味着再生的新奇。

  我成为你们亲人的地方,不是凡世,而是福地。这儿,人与人的关系,不是凡躯之间的关系,而是旨在为民造福的关系。

  人是可以再生的,一次是从娘胎里生出,另一次诞生在自由的世界。换句话说,一次是个体的诞生,另一次是在群体中的诞生。

  在世上呱呱坠地,意味着肉体诞生的结束。而摆脱私利的桎梏,投身于社会福利事业,意味着人性的形成。在母亲的子宫里,胎儿是中心,整个子宫负载着、培育着胎儿。可在人世一出生,他那唯一的中心便消失了——在这儿他是许多人中间的一分子。在私利之国,我是中心,其他一切是大小不一的圆周——在公益之国,我不是中心,我只是整体的一部分;我的生命融于整体的生命之中,整体的好坏,就是我生命的好坏。

  人世间,人体的生活,开初是不成熟的。尽管我们出生在自由的天空下,但由于缺少力气,我们不能行动自如,我们被限制在母亲的怀抱和家庭的范围之内。之后,渐渐强壮,练习行走,在大千世界,我们自由的权利不断扩大。

  与在外界相似,在我们的内心世界,也有一个再生的过程。当天帝引导我们走出自私的生活,走进为民造福的生活中时,我们还不拥有赢得那种生活权利的足够力量。我们还未克服“胎儿期”的软弱。我们想行走,因为四周是无限扩展的可行走的大地——可我们走不了,我们的力量还没有成熟。这是矛盾状态。我们像婴儿一样行走,一次次摔倒,磕破皮肉;跌倒的次数,多于步数。然而,经历了爬起来又摔倒的尖锐矛盾,在为民造福的领域,我们自由的权利渐渐扩大。

  如同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睡觉,消度昼夜,但仍可以知道,他出生在苏醒的变动的世界上,并毫无顾虑地感受着与成人的家庭关系,当我们脱离自私的天地,刚刚诞生在公益之国时,虽然步履维艰,一再遇到挫折,可我们的生活领域正发生变化,这也是可以感受的。这样的讯息,在困顿和觉悟这对矛盾之中,越来越清晰。

  事实上,一个人躺在利益的“子宫”里时,可以无忧无虑、舒舒服服地消度时光。一旦从里面出来,就得吃苦受罪,与自己的弱点做持久的斗争。

  这时,自我牺牲对他来说绝非易事,但他必须做出牺牲,因为,人生意味着奉献。他的拼搏中没有快乐,可他必须拼搏。

  这时,他的行为抗议他心儿的指令,他的感官斫砍他的灵魂攀附的柯枝。他本可依凭优长,摆脱骄傲,可骄傲依附优长,更隐秘地豢养自己。就这样,在最初阶段,他进入矛盾和不和谐的迷宫,陷入无穷的痛苦之中。

  今天我来到你们中间,这儿,不会延长我既往的人生。实际上,突破既往人生的外壳,我在这儿再生了。昔日消泯的生命的节日,在这儿又出现了。用火柴划出的微小火苗,今日变成了华灯长久的熠熠光芒。

  毫无疑问,你们不会不知道,我像婴儿一样赢得了新人生,而不像成人一样占有它。不过,我经历了各种矛盾和不完美、不和谐,才走到了你们身边,这一点,你们想必能够理解——为民造福的纽带,把我和你们联结在一起,使我成为你们的亲人,这一点,你们心里很清楚。所以,你们庆祝我的生日,如果确确实实是出于这样的认知,我将感到莫大的荣幸。我觉得,在你们的欢乐之中,我新的人生,富于新的意义。

  与此同时,你们应该记住,你们大家来到这新世界的大门口欢迎我,把我当作你们的亲人,在这个新世界,你们的人生也卓有建树。否则,你们不可能认出我是你们的亲人。这儿的梵学书院,是你们的再生之地。

  如同众多清涧从彼此不知晓的遥远的山峰流出来,汇合成洪流,江河于是诞生,你们细小的人生之涧,也流向远方的一幢幢寓所。在这里的书院,作别独行的寂寞,汇集成宽广的吉祥的大河。你们在家里,只知道自己是家里的一个孩子,打破这种知悉的狭隘,你们在这儿所有人中间看见了自己,继而开始认识到自己更高洁的存在——这就是你们新生的标志。这样的新生中,没有门楣的荣耀,没有自高自大,没有血缘的樊篱,也没有亲疏的狭小界限。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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