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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度妇女

　　人类创造中，妇女的作用极为悠久。人类社会中，妇女的力量可谓元初的一支力量，是承负生命、培育生命的力量。

　　为了让地球适合生物居住，洪荒时代造物主就开始铸造大地，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个时代流逝了。这项工程进行了一半，大自然开始创造生物，痛苦随之布满大地。大自然把求索生命的最初的痛苦，注入女人的血液、女人的心中，并且把养育生命的一切欲望之网一层层缠裹女人的身心。这种欲望在心灵中获得的地盘，自然比在心田获得的地盘更为广大。这种欲望以爱情、以慈爱、以温和的耐心，在女人中间编织了约束自己和别人的柔网。这是建造人类家庭的最初的建筑工程。这样的家庭是一切社会、一切文明的基石。若无创造家庭的这项工程，人就像四处弥漫的无形气体，无从凝结起来，在一个地方建立团圆的中心。束缚社会的第一项任务，是女人完成的。

　　自然所有的创造过程，深邃而神秘，它自发的启动，是毫不犹豫地在瞬间完成的。那原始生命的简单的肇始，在女人本性之中。所以人们说，女人的性格，神秘莫测。女人的生活中经常看到的汹涌的情感之潮，超越争辩。它不像按照需要根据规划挖的池塘，而像一泓泉水，流淌的缘由隐藏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奥秘之中。

　　爱情的奥秘、慈爱的奥秘，极其古老，无从剖示。它不容人就它的利益展开争论。它希望哪儿出现问题，就在哪儿迅速得到解决。所以淑女一进入内宅，转眼间就变成了家庭主妇；婴儿到了怀里，母亲早为他准备了甜美的乳汁。

　　在生物的王国，很晚才有成熟的智慧。它寻找，它拼搏，终于有了自己的席位。它消除迟疑，花了很长时间。它在与“迟疑”的艰苦对抗中，渐渐壮大，最终获得成功。这种“迟疑”的波涛时起时伏，其间流逝了一个个世纪，严重的谬误纠集在一起，一次次搅乱人类的历史。

　　男人的创造，在毁灭中消失，之后必须在新的领域重新建功立业。男人的工作，是考察旧的一切，是推翻旧的一切，是改变旧的模式。只要经验的更新，推动他的步伐，他就能朝气蓬勃。一旦没有修正错误的机会，他生命的载体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缝，必然将他拉向灭绝。从远古开始，创造和破坏贯穿男人的文明创建的全过程。而在这期间，女人中的情女、女人中的母亲，执行自然的使命，稳稳当当地做着分内的事情。她们在汹涌激情的冲击下，常常在自己家庭范围内，引发火灾。那毁灭般的激情，犹如宇宙毁灭的游戏，也像风暴和燎原大火，遽然发生，带有自杀的性质。

　　男人在自己的天地中，一再充当新的来客的角色。迄今为止，他无数次制定自己的法规。天帝没有为他开辟道路，在一个个国家、一个个时代，他只得自己开拓前进的道路。一个时代的正道，在下一个时代变成邪路。历史颠倒了，他随之销声匿迹。

　　跟随崭新文明的变更，女人生活的主流，在宽阔的河道里流淌。自然给予她的精神财富，没有以常新的耐心，用时刻好奇的智慧之手，反复掂量。女人脱不了久远的古拙。

　　男人走街串巷，在一座座办公大楼里求职。大部分男人为养家糊口被迫从事的行当，不合他的意愿，少不得发发大材小用的牢骚。他不得不吃苦受累，学习新的工作。四分之三的男人体会不到应有的成功的滋味。可是，作为家庭主妇，作为母亲，女人所做的分内之事，与女人的脾性极为合拍。

　　男人必须克服各种困难，以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冲出逆境，才能获得崇高地位。不过，取得非凡成就的男人，人数很少。但是，可以看到，许多家庭的女性，以心灵的甘露滋润着家庭的田野，稻谷飘香。她们从自然那儿得到的，是无从传授的成熟。她们轻易地获得甜情蜜意的珍宝。哪个不幸女人的脾性中缺少天生的柔情，任何教育、任何人为的方法，都不能帮她建立完美的家庭。

　　轻易获得的财富，蕴藏着危险。危险的原因之一，是这样的财富令他人垂涎三尺。列强总是考虑自身的需要，企图强占未花大力气就富裕起来的国家。土地贫瘠的国家，维护自己的独立，相对而言要容易一些。养鸟人把羽翎艳丽、啼鸣动听的鸟儿关在笼子里，扬扬得意。贪财的人忘记鸟儿的娇美是属于林地的。同样，长期以来，男人把女人的柔情蜜意和擅长侍奉置于个人的权力之中，严加看管。他们之所以很容易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女人生来有接受约束的天性。

　　事实上，养育生物是个人行为。它从不被推上与人无关的理论审判席。因而，它的欢乐，不是什么深广理论的欢乐。而且，女人娴熟的服侍尽管也有情趣，但在创造上至今没有获得很大的成功。

　　女人的智慧、女人的习性、女人的举止，长期以来受窄小范围的制约。她们受到的教育和她们确立的信仰，并未在博大的经验之中获得真理的充分机会。为此，她们无来由地惧怕一切凶神恶煞，逐个对他们献上不必要的虔诚的祭品。放眼全国，可以看到，这样的愚昧带来了多么可怕的损失。扛着这愚昧的沉重负担，在崎岖的道路上前行是非常困难的。在印度，浑浑噩噩、头脑简单的男人为数不少。他们的性格从小是由女人塑造的，而正是他们对女人的态度却最为蛮横。眼看着四周崛起一个个蒙昧的神魂的中心，其主要基座就是女人的糊涂观念。心灵的监狱遍布全国，监狱的墙基日益坚固。

　　同一时期，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的妇女，跨出了个人家庭的樊篱。我们发现，现代亚洲也出现了这样的迹象。原因是，打破樊笼的时代，已降临世界各国。有些国家以地理和民族的壁垒闭关自守，那样的壁垒如今再不能使它们与世隔绝了。它们彼此袒露了胸襟，它们各自的经验增多了，视野越过了习常的地平线。外来的冲击，改变了现状。新的需求，必然使习俗和审美标准发生变化。

　　记得我们小时候，女人外出必须乘轿子。缙绅大户的轿子盖得严严实实。我的大姐，是首批进入贝特恩女子学校读书的女学生中的佼佼者。她坐的轿子不挂布帘，这给当时名门望族奉行的道德标准以不小的打击。在那衣着简单的年代，女人穿紧身上衣被认为是寡廉鲜耻的表现。保持高雅的习俗，乘火车旅行，不是一件易事。

　　乘坐轿子的年代已经远去了，不是缓步离去，而是快速离去了。这样的变化，是随着外界的变化发生的。不用召集人举行会议，做出任何促变的决定。女孩的婚龄眼看着也增大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天降大雨，河水上涨，河岸的界线自行后退。同样，从各个方面来说，女人的生活之河已经扩张，河岸的界线退得很远了。这条小河变成了宽阔的大江。

　　外界社会活动的变化不会只停留在外界，它必然在内心世界也起催化作用。适合于封闭家庭的女人的性情，在开放的家庭里，不可能原封不动。站在宽大的生活背景之前，她的灵魂，开始广阔地思考，审时度势。对陈旧习俗的审视，也自行启动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可能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但她在排除障碍的过程中，必将纠正错误。以前在狭小的生活圈子里，她的内心所习惯的评判方式，如果死死抓住不放，每走一步，必然导致与周围环境的不协调。改变习惯是痛苦的，甚至有危险，但忧虑重重，也不能逼迫时代的大潮回流。

　　女人的生活局限于家务的小圈子的时候，怀着女性的天然心态，她们很容易完成她们的分内之事。她们似乎不需要接受什么教育，因此，以前提倡的妇女教育，受到强烈反对和挖苦嘲讽。男人们把他们鄙视的陋习、不相信的观点、不身体力行的种种社会行为规范，巧妙地塞给妇女。从根本上说，他们的心思，与鼓吹一神论的统治者的心思，如出一辙。统治者知道，充满无知和迷信的环境，能为推行专制统治创造诸多机会。这样的蒙昧状态，有利于让女人牺牲了人性的权利，也感到心满意足。这是印度许多男人心中隐藏的想法。不过，在与岁月的搏斗中，他们必将一败涂地。

　　在时代的影响下，妇女的生活领域逐渐扩大，妇女进入了自由的家庭世界。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和自尊心，她们特别需要学习文化知识，开发智力。于是，不知不觉，她们面前的阻挠被粉碎了。对于上流社会的女性来说，目不识丁成了最大的耻辱。这比以前女人只知道撑伞、穿鞋的耻辱，有过之而无不及。与此相比，不擅长剁肉切菜、磨碎作料，得不到夸赞，实在算不了什么。换句话说，家务市场的价格，就是女人身价的标准，已不完全适用于当前的婚姻市场。公认的知识的价值，将日常生活的迫切要求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如今，男人找对象，首先要了解女方有没有文化，以确定她的身价。

　　这种新的价值观，引导印度当代妇女的心走出家庭社会，一天天走向世界社会。

　　远古时期，地球被自己喷射的炽热烟雾所笼罩，在宏大的天体的星系中，地球感悟不到自己的地位。后来，阳光找到了进入地球的通道。地球获得自由，为自己揭开了光荣的时代。同样，“温柔”的湿润的浓雾，把印度女人的心环围在近在咫尺的家庭中。如今，自由的天空的阳光、大千世界的阳光，射穿了那浓雾。世代裹缠她们芳心的陈规陋习的罗网，虽说至今没有被撕成碎片，但已是千疮百孔。像我们这些上了年岁的人，对此看得比较清楚。

　　世界各国的妇女如今跨出内宅的门槛，站在世界敞亮的庭院里。她们应该承担这广阔世界的责任，不然的话，属于她们的只有羞耻和苦痛。

　　以我之见，新时代已经来到人世间。长期以来，由男人肩负创造人类文明的重任。男人们建立了与文明相配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的体制。妇女在他们的身后，默默无闻，从不露面，在深宅大院里只做家务。这样的文明是片面的，造成了心灵财富的严重短绌。而大量的心灵财富，作为吝啬鬼的抵押品，封存在女人内心世界的宝库里。今天，那宝库的门开启了。

　　和过去围绕外部的文明财富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心灵财富的一座矿藏，如今对外展示了它丰富的储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贞女，每日以世界女性的面貌出现了。此时，富于创造力的人心与新奇的芳心，息息相关。文明中增添了新的活力，直接或间接地起着作用。男人单枪匹马创造的文明中，缺少和谐，常常显现毁灭发生的前兆。可如今有望实现和谐。社会的强烈地震，一次次震撼古老文明的基础。这样的文明中积聚了许多隐患，所以无人能够阻止它的崩裂。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妇女现在充当了摧枯拉朽的角色，她们准备就绪，正在参与创造崭新的文明。不仅她们戴的面纱脱落了，迫使她们待在大部分世界后面的精神面纱，也已飘飞了。她们眼前，清晰地显现了她们诞生其中的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各个部门。迷信的工厂里制造玩偶的游戏，再也轮不到她们去做了。她们与生俱来的养儿育女的才智，不单用在家人身上，也细心地用于保护所有人的事情上。

　　自古以来，男人不断地以人祭的血肉，垒砌文明的城堡。为了推行一项政策，他们残酷地杀死一部分人。富人榨取劳动者的血汗，凝成他们的财富。权贵以无数弱者的鲜血，点燃权势的烈火。国家利益奔驰的战车上，绑着一群平民。这样的文明，由权力驱动，其中温情的地盘小得可怜。这样的文明射杀无数无辜、无助的生灵，以满足猎手的享乐。这样的文明，把人变得狰狞可怕，去对付生物界的动物，或对付人类自己。老虎彼此是不畏惧的，但世界上这样的文明使人类彼此怕得觳觫。在这种不正常的情形下，文明生下了自己的一个个掘墓人。今天，它又有阵痛了。与此同时，惊恐的人们，致力于制造生产和平的机器，但心中没有创造和平的方法，机器里出来的和平，是毫无用处的。可以断言，戕害人的文明，是长久不了的。

　　让我们期盼创造文明的新时代的来临！毫无疑问，我们的期盼实现之日，妇女一定会在创造中充分发挥作用。新时代的呼唤如今已传到妇女的心中，但愿她们以往保守的灵魂，不再把历代存积的不健康的垃圾怜惜地搂在怀里。但愿她们解放思想，焕发才智，执着地寻求知识。但愿她们记住，不做分析的盲目的守旧，是创造力的绊脚石。创新的时代正朝她们走来。想获得这个时代的权利，就必须让心灵摆脱幻想，使之在各方面受人尊重。时刻保持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不让自己被无知的顽石和各种臆想或真实的恐惧推向堕落。收获果实是以后的事，也可能没有累累硕果，可眼下，首要任务是增长才干。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