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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宾曲

　　一

　　筹备工作太紧张了，没有一点儿空闲容我静静地思考一下，筹备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百忙之中仍然几次推推心灵：“莫非有嘉宾莅临？”

　　“等着瞧吧，”心灵说，“当务之急是占领地盘，筹措材料，建造大厦。不要提无聊的问题！”

　　我不再言语，埋头苦干。我估计占够了地盘，备齐了材料，建成了大厦，会得到问题的答案。

　　地盘日益扩大，材料足够了，房屋盖了七间，我忍不住又开了口：“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工夫，你再等等。”心灵有些不耐烦。

　　我不计较他的态度：“你要占据更大的地盘，筹措更多的材料，建造更高的大厦？”

　　“你大概说得不错。”

　　“你至今仍不满足？”我暗暗惊诧。

　　“这立锥之地岂能承担接纳的重任！”心灵答非所问。

　　“接纳谁呀？”

　　“无可奉告。”

　　我偏偏刨根问底：“来者是伟人？”

　　“也许是吧！”

　　如此宽阔的场所，如此雄伟的建筑，竟然容纳不下他！无奈，我继续废寝忘食地工作。参观者啧啧称赞：“好一个勤快的人。”

　　我时常心生疑窦，心灵这猴子看来未必知道来者姓甚名谁。为了回避回答问题，故意把一项项艰巨的任务压在我的头上。我好几次想停工，侧耳倾听路上是否有人走来；我没有心思扩建大厦，而想在里面点亮华灯；我无意筹措更多的材料，想趁花事未歇，编织一个芳香的花环。

　　但是，我身不由己，心灵是我的总管。他日夜用天平、钢尺精确地测量众多物品的重量、长度和价值。他的座右铭是：多多益善。

　　“为什么需要这么大地方？”有一天我问道。

　　“他无比巨大。”

　　“他是谁？”

　　谈话往往到此中断，接下来是沉默。

　　当我纠缠不休，说“你得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时，他勃然大怒：“放肆！谁的规矩？你总是弄些莫名其妙、模棱两可、内涵玄奥的事情来妨碍我浩大工程的落实。关注一下我的处境嘛，乱七八糟的诉讼案件、各种各样的搏斗，棍棒、长矛，充斥街巷的持枪的士兵，瓦匠、劳工、红砖、木材、泥灰之间，已无插足之地。事情十分清楚，没有疑团，没有暗示。你为何对此视而不见，啰啰唆唆？”

　　听罢，我在心里不得不承认，我生性愚拙，而心灵是聪慧睿智的。于是，我又提篮运砖，搅拌泥灰。

　　二

　　过了一段日子，我的领域扩展着过了疆界。

　　大厦造了五层，六层正铺地板。这时，雨云消散，乌云变为白云，从高耸入云的盖拉莎山峰（盖拉莎山峰，指毁灭大神湿婆居住的仙山。），融合晨曲的闲暇之风徐徐吹来，以玛纳斯湖（玛纳斯湖，指盖拉莎山附近的圣湖。）莲花的芳菲熏染昼夜的时辰，使之同蜜蜂一样悠然自得。我昂首仰望，只见浑圆的天穹俯瞰着六层大楼的傲岸的脚手架，发出清朗的笑声。

　　我兴奋不已，逢人便问：“喂，请告诉我哪一阵风在奏乐？”

　　“别缠我，我有事。”他们都爱理不理。

　　倒是路边一位背靠着凸露的树根、头上绕着玉兰花串的疯子回答说：“迎宾曲飘来了。”

　　我不清楚我领悟了什么意思，忙又问：“不久便可以见面？”

　　他古怪地一笑：“是的，快了。”

　　我匆匆回到帐房，规劝心灵：“工程立刻停止吧。”

　　“荒唐！人们会嘲笑你是个蠢材！”

　　“我不在乎。”

　　心灵惊觉起来：“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是的，消息传来了。”

　　“什么消息？”

　　糟糕！我也讲不清楚。不过，确有消息说，从玛纳斯湖滨，一群仙鹤正循着阳光之路飞来。

　　心灵摇摇头：“巨大的彩色飞车和庄严的仪仗队在哪儿？我尚未听说、尚未见到哩。”

　　这当儿，不知谁把点金石投向苍穹，顿时，艳阳照亮四周的景物，隐隐听见喧哗：“使者到了。”

　　我匍匐在地，一面遥拜一面问道：“他果真光临了？”

　　周围欢声雷动：“是的，他已光临！”

　　心灵惊慌失措：“啊呀，六层地板正在浇铸，材料还未备足。”

　　空中传来响亮的命令：推倒你的六层大楼！

　　“为什么？”心灵迷惑不解。

　　“今日使者光临，你的大楼挡道。”

　　心灵瞠目结舌。

　　我忽又听见：“快，清理你的材料！”

　　“为什么？”心灵不服。

　　“你堆积的材料侵占了地皮。”

　　我只得执行命令。繁忙的日子里，我建造六层大楼；清闲的日子里，一层层拆除。繁忙的日子里，我奔走于市场，采购建筑材料；清闲的日子里，我同它们诀别。

　　然而，哪儿是巨大的彩色飞车？哪儿是庄严的仪仗队？

　　心灵环顾四周。

　　他看见了什么？

　　秋晨的启明星。

　　仅此而已？

　　还有一簇素馨花。

　　仅此而已？

　　又发现展翼起舞的一只喜鹊。

　　别无他物？

　　一个孩子嬉笑着从母亲怀里扑进外面的阳光。

　　“你所说的迎宾曲仅为这些？”

　　“是的，为此晴空日日吹奏情笛，早晨阳光明媚。”

　　“为此需要广阔的地域？”

　　“是的，你的国王需要七座金殿的王宫，你的主人需要满屋财宝，而他们需要整个世界，整个明丽的蓝天。”

　　“所谓的崇伟呢？”

　　“包含其间。”

　　“那个孩子给你什么恩惠？”

　　“他带来了天帝的恩典，带来了世界的希望、安逸和欢乐。他秘藏的箭囊装着百发百中的神箭，他心里排放着无敌的投枪。”

　　心灵问我：“哦，诗人，你略有所见、略有所悟？”

　　我答道：“我赋闲正是为这个，以前没有时间，所以不能洞察幽微，大彻大悟。”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