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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禁忌的欣赏

　　弗洛伊德是悲观的，因为他认为人类的文明是建立在原始本性被压抑的基础上，这座文明大厦越是宏伟，越是完美，就越容易被破坏。人类的原始本性一旦被释放出来，结果可能是毁灭性的。

　　我曾经问过小凯，如果上天赐予他无穷的能量，他会做什么。

　　他表现出强烈的破坏欲，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希望把一切不被世俗接受的东西合理化。”

　　在治疗中，他也经常表现出对各种负面价值的肯定，如对暴力、毒品、犯罪和各种妄想的赞美。他常向我提及他钟爱的后现代主义影片和小说，它们像是原始冲动的能量集散地，其表现的某些非主流文化充满着不安、罪恶与危险，当然也潜伏着巨大的原始生命力和创造力。

　　另外，小凯曾提及的“垮掉的一代”等一大批波希米亚式放荡不羁的艺术家也是在黑社会中，在出售劣质饮料的烟雾腾腾的地下咖啡室与小酒馆中，在与毒品贩子、妓女和黑人爵士乐手的交往中，汲取了灵感和营养，逐步形成了自己“垮掉”的生活方式和惊世骇俗的美学风格。如果说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可比之为人类的意识领域，那么这些地下文化则是人类的潜意识领域。

　　小凯认为种种为社会所排斥的行为不是常人眼中的堕落，而是人世间通往自由救赎的必经之路。他认为凡此种种病态、颓废的表面背后，都是一种深刻的狂欢化的仪式冲动，都是毁坏一切、变更一切、促使死亡转化为新生的精神。小凯经常预想的是：地球有朝一日会毁灭，从而得以走向新生。

　　对于青少年来说，他们有时可能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时髦而时髦，而不问自己真正的需求是什么。这看起来是在彰显“个性”，其实是在突出“虚假自我”，因为他们没有形成稳定自我。所以从目前情况来看，小凯对“恶之花”的迷恋本质上是为了制造破坏，为了表现与主流社会的决裂，为了成为“另类”而去赞美非主流文化，其中或多或少有些言不由衷的成分，以及因他离其尚且遥远而产生的无知想象。

　　人性就其本质而言，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

　　内在的原始欲望和外在的伦理道德之间的相互冲撞，以充满矛盾的行为方式表现出来，这是很复杂的，也不可能用简单的“是”与“非”来评判。如果从传统的道德观念出发，小凯的想法无疑具有令人咋舌的社会危害性，但从心理医生的职业特点出发，则不应对其重复传统的道德说教，也不应轻易陷于价值判断的两难境地。

　　小凯这种情绪的直接来源是他对现实社会生活的不满。在18岁这个心理萌动的年龄，他觉得自己拘于一种僵化的秩序，在严厉的社会环境及家庭环境中处处感到压抑。小凯对诸多外表光鲜、内在腐败的现象嗤之以鼻，他明白，其实神圣与粗俗、崇高与卑陋、理智与疯狂之间仅一步之遥，就像生与死、青春与衰老、美与丑等一切对立的因素都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因此，直截了当地亵渎神圣和崇高，赞美腐败和毁灭，也就成为小凯热衷的主题。

　　当然，处在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对于社会和人生的期望都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这必然使其产生超乎常人的敏锐和反感，有时甚至产生强烈的愤怒或绝望，从而影响其对社会及人生的看法和态度。更何况对于小凯来说，无论是对尼采的喜好，还是对《北欧神话》的迷恋，都体现了他的叛逆心理和对社会规则的破坏欲望。这些喜好也加重了他去执行批判和破坏人世间秩序的渴望。

　　所幸的是，小凯只是远远地被这些文化禁忌所吸引，目前还没有施行反常规的行为，一切还仅存于他的想象之中。

　　有不少像小凯一样的少年认为：自由好像只有在反抗世俗、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中才能找到，其实这种显得另类、时尚、孤傲的生活，是他们逃避自身的困顿和脆弱无力的一种方式，他们拒绝去承认自己陷入了混乱无序的冲突，拒绝承认自身精神的虚假性。

　　这种寻找尊严的方式虽然为成人世界所不容，却也反映了当下某类沉迷互联网的青少年的一种生存状态：他们不考虑政治，无视责任，不思考自己的作为是为什么，他们只要感受自己的存在。他们在网络上寻找志同道合者，共同构建精神家园，互相支持着，共同怀揣青春的感伤，诉说成长的虚无和困惑。 断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