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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理智
龙龙在游戏中奋力拼杀,同时还在当地参与群体斗殴。龙龙的父母只知道孩子不学好,经常在外惹是生非,却并不知道事实比他们想象的更为严重,甚至孩子身上的刀伤他们也没有注意到。确实,父母的专制往往也伴随着对孩子的忽略。
龙龙因为参加了某一团伙,所以他的活动范围受了限制,如果他一不小心踏入别人的势力范围管辖区,就很有可能因为势单力薄挨揍。另外,在斗殴中如果他和别人结下更深的仇怨,对方也可能随时来寻仇觅恨。因此,龙龙大脑里的弦时刻都绷得很紧,精神时常处于紧张状态,并伴有强烈的恐惧心理。
他已经养成了时刻备战的警惕习惯,偶有风吹草动便神经高度紧张。比如,他走在校园里,有同学从后面拍一下他的肩膀,他会很机警地像风似的快速一拳扫过去,他的脑袋还没扭转过来,拳头却已经把同学扫落在地。虽然龙龙身手敏捷,对于打架时如何占据有利优势颇有心得,具体到双脚如何站立、眼神如何瞄准等,都有一套自己的把式,但如果说他毫无畏惧、视死如归,那绝对只是想当然。
龙龙最开始由同伴介绍加入不良社会团体还挺高兴和得意,觉得被人“罩”着很有归属感。但后来他明白,这个势力团体能够保护他,更能让他担惊受怕。他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团体曾有的冤家都和自己没来由地结上了仇。他面对的是一个团体和自己的对抗,而他不可能随时都安全地躲在自家的屋檐下。他曾经想过退出团体,但似乎与之完全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还会得罪自家兄弟。所以每次召集斗殴时,他只能到场。
当他向我描述起打架的情景时,全身都在颤抖,叙述中混着他想强忍的泪水。由于抽泣吞咽和回忆的紧张,他的言语一字一顿,泪水冲刷了他眼中的暴戾之气,流露出他内心的天真、无助和恐惧。我很难把此时的龙龙和打架时眼露凶光的他联想起来。他告诉我眼角的疤以及背上的刀伤的由来,他在打架时没法对自己的身体顾虑太多,可结束后却留下深深的后怕。他像战场上负伤的战士默默舔舐自己的伤疤,可惜他有着和战士同样的勇猛,却无法和战场上光荣负伤的战士同日而语。
龙龙在“残酷”的青春面前愈来愈迷惘。网络游戏不能成就永远的快乐,不能帮他躲避不期而至的威胁。回头看学习成绩一塌糊涂,父母那儿本已无法交代,哪敢对父母再透露一丝自己的恐慌。生活的目标到底在哪儿?
龙龙觉得自己过一天算一天,但有时候没有希望的感觉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有在家里卫生间洗澡的时候才能感到绝对的安全和自由。他经常洗澡,而且每次要持续一两个小时以上,很多时候会在卫生间里舒适地睡上一觉再出来。妈妈对此怒不可遏。他在里面睡觉,妈妈在外面骂骂咧咧。后来龙龙的妈妈来接他出院时,对于儿子怪异的洗澡行为还耿耿于怀。
龙龙的情绪控制和管理能力非常差。愤怒情绪往往会导致攻击性行为。尤其在自尊心受挫产生激烈愤怒时,龙龙并不能完全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意义和后果,容易失去意志控制力,有可能造成严重的社会危害。如果不及时学会情绪的调节技能,不排除他将来会有在暴怒之下伤害人甚至杀死人等过激行为,导致激情犯罪。
在治疗中,我主要运用了行为治疗中的系统脱敏法,帮助龙龙克服行为的冲动性。该疗法首先找出一系列让患者感到冲动的事件,由患者给出他对这些情境事件感到的主观干扰程度,按由轻到重的层次排列出一个等级。让患者先从最低水平层次的冲动事件开始想象,直到患者对该事件的冲动体验消失、情绪变为轻松时,再逐一让患者想象更高等级的冲动事件,直到对所有事件体验到的冲动基本消失,通过降低龙龙对情境的敏感性,他将不再轻易爆发攻击行为。
除此之外,我还引导龙龙进行主动的注意力转移及有意识的自我控制,帮他了解身体紧张的征兆,学会让身体和情绪放松以及通过对自己低声说话唤醒理智。只要在关键的时刻能够把怒气制服,过了那股劲儿,心里就会冷静平和许多,冲动的行为就不易发生了。龙龙很认真地配合治疗,希望在无助的生活状态中找到一些能够掌控的东西。
随着治疗的层层递进,我能明显感觉到龙龙和我之间距离的拉近。我给予他的是支持性的真诚关注,在治疗中从没有主动对他那些特别的暴力行为进行具体探讨。我想对于龙龙而言,情感的温暖远大于行为的矫正,急于干巴巴地讨论那些暴力是徒劳的,等他主动开口才更合适。其实他只要张开口说话,想刹都刹不住。
即使龙龙在基地已经表现出破坏行为,我依然一如既往无条件地尊重他,了解他的不良情绪产生的过程,淡化对他行为后果的关注。我尽量让他感觉到他在我这儿是安全的,不会被人当成异类。我不会只顾着他那些狂乱的行为,他可以放心地舒展自我,陈述他行为背后的郁闷心绪。我想让他明白,除了他的那些同伴,还有人想耐心地去关心他,而不仅仅是想抓住他暴露的缺点实施惩罚。
龙龙慢慢向我敞开心扉,对我无话不说,把许久无处倾诉的心事在我这儿酣畅淋漓地倒出来。有一次治疗时,他为破坏了基地的设施向我表示道歉,而且因为他是我的患者,便问此事会不会给我的工作造成不良影响。由此,他向我倾诉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苦恼,这样才有上面我和他进行行为脱敏训练的情景。他同时向我讨教如何帮助他的一个朋友。他替这个朋友的心理健康担心,因为该朋友对待小动物非常残忍,经常将它们虐待致死。
在快接近尾声的某次治疗中,龙龙基本上全程都在哭泣。这次哭泣丝毫没有掩饰的意味,他把脸朝向我,没有太大的哭声,但泪水肆意地夺眶而出,在他的脸颊奔流,通红的双眼里溢满了哀伤和自责。他断断续续地说起在家庭中的生活境况,最后对我说:“我给父母带来了很多麻烦,我想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道歉,希望能够重新开始。”
我慢慢看见一个正常的孩子应该有的情感在龙龙身上复苏了。他不是只有霸道专横的一面,他也懂得为别人去考虑、去负责任。当一个众人眼中的坏小孩打开心结后,向你坦露他可爱、人性的一面,你会不由得被感动,这时你完全有理由相信“人性本善”,而他只是被暂时蒙蔽了心智而已。
在对龙龙的治疗中,我也应用了我国两千多年前的古代哲学。如《道德经》中所说的“为无为,事无事”,以无为的态度去作为,以不搅扰的方式去行事。这些智慧在临床实践中也能显示出它们的价值。
在对龙龙的治疗中,更多的时候我看似毫无作为,只提供情感支持。“牝常以静胜牡”,即雌柔常以静定而胜过雄强。通过这种支持,我把龙龙的紧张、压抑、愤怒、恐惧接替过来。这个过程非常微妙,也是无为的体现。无为并不是在龙龙面前被动地退缩和不管不顾,而是自觉地不去采取任何非自然的举动,只采取与当前协调一致的举动。
对于某些治疗来说,也许不该过度依赖技术、强调技巧,而是应该提供一个环境,像是滋养婴儿成长的“子宫”,让天然纯真的生命力充分展开,为患者内在的智慧提供完美的自由环境,使治疗工作及内在的探索自然而然地产生。看似“无为”总有为,实则已经“为所当为”。 断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