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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间的征服与被征服

　　其实青少年的反抗心理具有普遍性，大到对社会期望的反叛、对社会习俗和价值观的逆反和批判，小到在微观环境中对家长、老师的反抗。在这种普遍的逆反倾向中，青少年对父母的反抗性表现得尤为突出和普遍。而小凯的叛逆心态以及现阶段的价值观比一般的青少年更为特别，这应该与他不太顺利的成长过程有直接关系。童年的经历和体验对个体心理结构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小凯的母亲在怀孕期间就工作忙碌且情绪极度不稳定。幼时的小凯体弱多病，备受祖父母及母亲的呵护，溺爱和过度保护兼而有之，直到现在，小凯的母亲依然小心翼翼地爱护儿子。小凯的父亲则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他认为孩子不守规矩，就必须采取严厉的惩罚，所以在对待小凯的教育行为上，父亲不仅会严厉呵斥，而且偶有体罚。

　　年幼的小凯无力反抗，但有自己的方法来实行自我保护。每次父亲打他时，他便夸张地高声尖叫，引起其他家人的注意，因为他知道家庭中的其他成员会来替自己开脱、保护自己，结果父亲常常未能实施惩罚行为，还被长辈批评。诸如此类不成功的惩戒行为，使父亲的冲动行为不仅没有得到抑制反而有所升级，以致后来在实施体罚时，小凯父亲一边打他，一边制止他哭闹，采用各种方式不让小凯发出声音，如用毛巾堵住嘴等。

　　对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身体所受的痛苦可能还比不上压抑情绪、强忍泪水来得辛苦。孩子感到委屈和痛楚自然会哭，强迫孩子压抑情绪实在违反自然规律，会严重损害孩子的身心健康。

　　祖辈及母亲的偏爱使小凯在家庭中处于一个比较特殊的地位，他受到过分的照顾和溺爱，产生任性、自我中心、过度依赖他人和缺乏韧性等不良的人格特点。而父亲向小凯传达的是另一种消极的情感——严厉的批评和惩罚使其处于一种被父亲否定的高度紧张和担忧的状态，从而在内心产生压力和恐惧。长此以往，这不仅使小凯产生高度焦虑的情绪和强烈的敌对心理，而且使他不能正确认识自己而易感到自卑。

　　在小凯的成长期间，家长分成两派，导致教养态度没有保持一致。本来父母教养方式的适当差异可以起到一定的互补作用，有利于子女成长，但如果这种差异超出了一定限度，走向极端，则很难给子女明确的期望，只会令孩子无所适从、难以接受。

　　这种教养方式下的家庭内部缺乏稳定感，易造成孩子的心理冲突，使孩子产生神经质行为；同时，孩子难以从中形成明确的是非观念，也难以从中获得心理和行为的同一，这会导致他们的社会行为出现偏差，长此以往不仅不利于孩子在幼年时期接受适当的文化影响和获得明确的行为规范指导，也不利于孩子在成年后逐渐内化社会认同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这些在小凯身上都有所体现。

　　小凯父亲要求他“强制服从”的教育态度一直持续至今，虽然小凯父亲近几年在行为方式上有所改变，使父子关系得以缓和，但正面冲突的减少并不能说明他们已经开始真正互相接纳。

　　小凯刚入院时和有的孩子不一样的一点是：他不希望能找到和父母有效沟通的方式，甚至厌恶自己居然对父母还有残留的感情，有时候不能彻底狠下心来“对付”他们。当然，他越强烈地否定和回避与父母的情感，证明他越需要这种情感。

　　小凯也否定这么多年来父母对他的教育，他认为父母的本意是想要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使他一厢情愿地按照他们希望的方式生活，所以“他们不是爱我，而是爱他们自己的幻想”，而他不会像一个傀儡似的完全服从他们的意志。

　　何况随着小凯长大，他对于父母权威的认同逐渐降低，虽然他的父母在各自的工作领域表现十分优秀，但小凯对于他们谨慎的人际处理方式和只会埋头苦干的工作方式持否定态度。随着他思维水平和认识能力的提高，他逐渐发现存在于父母身上的、过去未曾发现的许多缺点，对父母的“去理想化”逐渐增强。

　　父母本不是全知全能的，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父母仍然片面地执行着他们的权威，小凯自然越来越不愿接受父母权威的束缚。

　　治疗期间，我见过小凯父亲几次，但始终没有听见他说出一句对孩子肯定的话。他坚信这孩子一直太难管，简直就是“欠扁”，因为小时候没有把这棵执拗生长的小苗掰正，所以现在长歪了。同时我也看见了当他们两人坐在一起时气势汹汹的状态：父子两人相对而坐，但身体都后倾靠在椅背上，不约而同地高跷着二郎腿。每当小凯说出自己的一些想法，父亲甚至不等他把话表达完整，便毅然将他打断而提出相反意见。在交谈具体问题时，父亲丝毫不给小凯留有余地，没有给小凯任何机会阐明自己的观点，最后争论早已脱离话题本身的正确与否，而演变成父亲要求儿子无条件地接受自己的思想。

　　我能够深深地感觉到，小凯父亲在儿子面前实施教育的挫折感一直持续至今。父子之间的关系有时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父亲自身在情绪控制和恰当表达愤怒方面无疑存在缺陷，而且缺乏养育技能，常采用无效果的惩戒形式，导致亲子间消极的互动多于积极的互动。

　　小凯父亲的这些缺陷和他对儿子行为表现的不敏感、小凯母亲不具说服力的劝说、不良的家庭外社会关系之间是相联系的。通过和小凯父亲的个人交谈能够了解到，这些不良特质在他的个人生活中也表现为一般化的社会无能，这种社会无能是以强制性的人际方式表现出来的。小凯父亲虽然工作上勤恳努力，但他在社会交往上一直深受困扰，而且他不易妥协的自恋态度也给他的生活带来更多自我价值的贬损，其中包括在儿子面前的受挫感。

　　小凯父亲恨不能把小凯现有的一些思想和观念像拔一棵树似的连根拔起，但我的建议是：小凯的思想就像一座工程质量不合格的大厦，虽然有些支撑的石柱不达标，但确实暂时起了支撑作用，也就是说小凯的病态症状对他具有保护意义；要想让大厦合格，只要构建好基石，夯实了基础，破损的石柱便会自动作废；如果采取强硬手段强迫小凯接受，那只会离目标越来越远。

　　另外，我也建议小凯父亲学会去欣赏小凯优秀的方面，去倾听他内心的表达。青少年的反抗性包含着思想上的批判性和独立性，但肯定会有所偏颇。如果加以正确引导，便可以使其养成敢想敢做、不迷信权威、勇于开拓的良好品质，否则他有可能沦为弃绝正统观念的另类人物。如果要真正发挥家长引导的作用，那么我们首先需要明白父子交流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出胜负，而是表达个人的观点，否则父亲说的再有理，孩子也不会听。

　　相对于初中阶段，小凯在高中阶段减少了与父母之间的直接冲突，这也说明他更希望能与父母站在平等的位置上探讨和决定某些问题，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同并且能与父母和睦相处。小凯在治疗后期曾苦恼地对我说：“其实我有时想和爸爸去交流，他的思想有一定的深度，但我们就是思想不一致。”我知道类似这样的话，他绝对不会对父亲说，可这才是他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小凯自然有对父亲认同的地方，但他隐藏起来不让父亲看见。他会成心让父亲失望和愤怒。如果父亲不让孩子的这些小把戏得逞，也许叛逆行为反而会日渐稀少。

　　出院前最后一次治疗时，我问了小凯同样的问题：“我知道你有很强的思考能力，在基地的这段时间也进行了很多思考。现在，你思考出来了吗？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有些害羞地回答：“这个……这个……我喜欢个性比较温和，不是太闹的，脾气好些，安静点，但最主要是要有灵性，当然长得好看一点更好了。嘿嘿，只是想想啦，可能很难找到。”

　　小凯的回答，使我看见他加深了对现实的渴望。他的大脑里不再是虚拟世界给他留下的形形色色的影像。我祝福他能更多地用聪敏的双眼理性看待和接受这个不完美的现实世界。

　　个案启示：你有用哲学和孩子深度对话的能力吗？

　　小凯是一个对精神世界很有追求的孩子。他主动阅读了一些哲学作品，但在思想领域的观念认同和选择上有些偏颇，这种偏颇是他对现实生活的反抗和不满所致。

　　青春期是孩子从生物性生命走向精神性生命的阶段。在这一时期，孩子开始对生命的本质产生兴趣，渴望探索世界的未知领域。他们追求神秘主义，探讨灵魂鬼怪、命运走势。塔罗牌、星座、扑克牌占卜、算卦……这些都是青少年会感兴趣的话题。我不止一次在心理治疗中通过这类话题和青少年建立起了亲密的咨询关系。他们未必迷信，可能只是觉得这类东西很有趣。从心理学而言，有时这种不科学的“信仰”可以帮助青少年缓解成长焦虑。神秘主义是青春期的一种独有语言。用他们的语言，我得以在我和他们之间建立一座桥梁，自然而然地引导出他们对生活所有的哲学思考和对寰宇世界的认知。

　　许多孩子在青春期比任何时刻都更渴望变得“思想深刻”。他们不满足于吃饱喝足，甚至不满足于父母的情感态度——他们想了解父母的内涵。一方面，如果父母想提供给孩子有指导意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个阶段是大有可为的，身为父母的权威和孩子对父母的崇拜将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发挥积极的作用；另一方面，这一阶段的孩子也对父母提出了更高阶的要求：“你的内在智慧足够吗？”很多时候父母面对充满灵性的孩子只能干着急，因为孩子想要的东西就如天上那灵光辉耀的月亮，自己都够不着，更何况给予孩子？试想：如果你自身是个内在空洞的人，你如何向你的孩子展开丰富画卷般的万千世界？孩子的心很大，你的心足够大了吗？

　　如果父母的内在知识资源匮乏，那么他们在对世界有探求欲的聪明孩子面前就会无能为力。所以，活到老学到老，学习是人永远不可荒废的事，充实自己才能反哺孩子。很多时候，孩子不求上进和父母空洞无趣是密切相关的。

　　父母们，去建设自己的精神后花园吧！生活总会有疲惫的时候，心灵需要可以休憩的地方，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你的孩子！

　　成长环境

　　☉父母教养方式不一致甚至彼此矛盾；

　　☉母亲及祖辈的溺爱；

　　☉父母对孩子不真诚和不守信用；

　　☉父亲崇尚严厉的家长制，实施身体及语言暴力，从不表扬和认同孩子，在孩子面前示强。 断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