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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受伤的童真
即使再和平的离婚,对孩子来说也是一种遗弃,更何况好合好散的婚姻在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理想化的梦境。
东东是个未满14岁的男孩,脸上仍旧挂着稚嫩,可是他紧锁的眉宇、时常流露的无比厌烦的神态,却又显得与他的年龄不相吻合。翻开他的成长经历,我们可以看见他已经承受了许多本不该在这个年龄段承受的心灵负累。
东东7岁那年,父母正式离婚,之后他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刚离婚时东东母亲不允许孩子见父亲,也杜绝父亲来探望孩子,为此东东父亲为争取探视权还曾闹上法庭,但东东母亲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愤怒已经伤害和牺牲了孩子的情感,依然坚持对孩子说:“你的爸爸是个坏爸爸,他不要我们,你没有那样的爸爸,忘了他!”
从最亲的亲人——母亲那里听到另一个至亲之人的坏话,东东实在无所适从,并且感到无助和恐慌。尽管如此,东东一边有些怨恨父亲,一边仍然想找机会和父亲偶尔见上一面,毕竟那是自己唯一的父亲,但他又担心母亲生气,不敢告诉她这些,只敢偷偷地和父亲见面。
大概持续了两年半,东东的母亲发现自己终归挡不住他们父子私下见面,也只好就此作罢。夫妻关系可以解除,但父子亲情却不是可以人为割断的。无论怎样,大人离婚了,可以重新组织新的家庭,但孩子失去了亲生父母的爱,就再也无法复制血缘亲情了。
东东的父亲与母亲相识于学生时代。东东的父亲从小养尊处优,备受家庭溺爱,婚后责任心淡漠,工作懒惰,成日游手好闲,只对运动和玩牌感兴趣,之后又染上赌瘾,欠了不少外债。平日里,他对东东漠不关心,从来没有关心过儿子,经常东东早起上学时他还在睡懒觉,也极少陪孩子玩耍。好在他脾气温和,从不大声呵斥打骂孩子。
东东2岁那年,他父亲就已经开始在家庭之外另结新欢,并且一直保持婚外恋状态。
东东的父母离婚之前,父亲与情人的儿子已有一岁大。离婚后,东东的父亲很快又组建了新的家庭。
东东的父亲目前对他有求必应,主要是物质要求的满足,东东在母亲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在父亲那儿能轻易得到。
东东的母亲非常要强而且能干。她脾气急躁,自从得知丈夫有了外遇,一直表现得情绪不稳定并时常与丈夫争吵,夫妻之间不断爆发冲突。
尽管如此,起初东东的母亲还是竭力想要挽回局面,包容丈夫。她努力工作,替丈夫还清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债务,同时继续“纵容”丈夫在外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她延续了前婆婆对东东父亲的溺爱,好似带着两个儿子生活——一个是东东,一个是东东的父亲。她身心俱疲。
其间,东东的父亲曾向她忏悔,表示愿意回归家庭。她尝试去原谅他,就像原谅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直到丈夫婚外私生子的降生彻底撕碎了她的幻想,她这才下定决心离婚。
目前,东东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从事一份辛苦忙碌但收入颇丰的工作。因为长期过度劳累,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并且伴有经常性的失眠和不明缘由的身体疼痛。
歇斯底里的哭泣
按常规,孩子进入基地治疗时,我们会在办完入院手续的第二天为他们分配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接手治疗后首先要和家长面谈一次,但东东父亲没来,母亲因出差不能耽搁太长时间,把孩子送来的当天就匆忙离开了。一个单身妈妈,一边需要谋生,一边养育孩子,这的确不容易,可是这样的无奈必然会影响东东的成长。
初到基地,东东的情绪还比较平稳。但3天后他便说想给妈妈打电话,因为在家时,每次放学回来都要先给妈妈打电话,不管妈妈在哪儿。我问他如果打不了怎么办,他说:“我会发飙的。”
我还没来得及琢磨他会怎样发飙,结果东东话音刚落,便没有任何征兆地号啕大哭,鼻子眉毛全挤成一团,脸涨得通红,大张着嘴吐着粗气,眼泪唰唰地顺着眼角往下淌。
这多少有些让人猝不及防,东东的神态和动静完全不是少年的哭泣,而是像个婴儿那样,只是哭声要嘹亮和高亢很多。
他哭得非常专注,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我说什么他可能也听不见,更何况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他的双手趴在桌上,头却微向上仰。我轻轻把手覆盖在他的手上,然后握住,用我的双手包住他的手。他没有拒绝,而是很配合地把手蜷起来,乖乖地躲在我的手掌里。接着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又哇哇地哭了好一会儿。我沉默不语,一直握着他的手。慢慢地,他终于平静下来了。
他带着哭腔问我:“我能打电话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笑着说:“你看看,刚才你一直在哭,整栋楼都快被你震塌了,我都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医生关起门来把你暴打了一顿呢,我多冤哪!”
东东听见我的话,突然被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真是个孩子!
我问他:“现在咱俩能说话吗?”
“能。”
“好,那我听你说。”
“我……我想妈妈!”
“想妈妈想得哭了?”
“不是呀,你不是不同意我给妈妈打电话吗?”
“你有话想对妈妈说?”
“我想回家,不想在这儿待了。”
“嗯……可是治疗刚开始……”
“妈妈答应我的,让我先到这儿来试试看,不想待了就给她打电话,她会来接我回家。”
“不想待的原因是什么?”
“我想喝可乐,我在家都不怎么喝水,天天喝可乐。可这儿不让喝,还有薯片也不让吃,反正有很多不适应。”
“这是摆在你面前的大困难吗?”
“也不算吧……”
“看来是小小的困难。那你说,像你这样的大男孩,有些小困难都不能克服,我应该让你回去吗?你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回家,我能让你打电话吗?”
“……”
“其实对于你来说,克服这些小困难都不是问题!咱们来试试看吧,好吗?”
这一次治疗,我转移话题,拒绝了他的要求。虽然当时东东情绪平稳地走出治疗室,但他似乎被我的问题问蒙了,我认为不需太长时间,他的情绪又会有大的反复和波动。
果不其然,第二天东东就对我说:“医生,我真的做不到呀,你就让我打一个电话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不是做不到,我知道你还没开始做。”
在接下来的将近10天的时间内,不管是正常的治疗时间,还是我偶尔出现在基地别的地方,只要他看见我,就像一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我身后哭喊着要打电话:“求你了,你让我打电话吧,我想我妈妈,我妈妈肯定也想我。”
我就像一个大恶人一样“残忍”地拒绝了他的请求。除此之外,他只要在基地能够看见人的地方,就会痛哭流涕,逢人就委屈地说:“我只想打个电话,都不让我打。呜……”在基地的临床医生、护士、教官等所有的工作人员,还有来基地咨询的家长,都见过他哭泣的惨状。
同时,他对于打电话的要求也逐渐在降低,从起初的“打电话回家想让妈妈接我走”,到“我只想听听我妈妈的声音”,再到“我不给妈妈打电话,你让我给外婆打一个总行吧”,最后降低到“要不你给我妈打电话,我在旁边看着就行了,我不说话”。
可以想象在他的日常家庭生活中,他靠软磨硬泡和眼泪这两种武器就能获得一些愿望的满足吧!
对于他强烈的要求,如果在治疗室里,我会让他自由地哭,等他哭累了以后,我们才开始交流。交流时,他一般是倾诉童年时期在家和学校的种种不快乐;如果在治疗室外,我只是淡淡“哦”一声,表示我听见了,不做任何反应,也不向他做任何解释。
我拒绝他的态度非常坚决,没有一点含糊其词的成分,但方式却不愠不火。虽然我始终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被破坏,只是他偶尔会埋怨我。东东埋怨的模样也是大不相同,有时带着哭腔,脸上却有笑意,语气像在撒娇;有时候情绪激昂、眼泪横飞,好像我非常对不起他。
我想,通过治疗,他会了解到,医生能理解他现在的种种表现,但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并且他自身确实存在许多不适当的行为表现。当然,所有治疗活动只能在他情绪平静的时候开展。
可能你们这时很困惑,为什么孩子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我都不能满足?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其实大多数孩子来到基地治疗,更多的是出于父母的愿望,而不是孩子自发产生治疗的想法。从基地环境的设置到治疗的环节,网瘾患者的住院心理治疗和普通意义上的心理治疗有很大区别,甚至会有完全相反的治疗手段。一般患者住了两天之后都会想回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来到基地,孩子首先会有戒断反应,因为基地没有电脑可玩。其次在生活方面,基地不可能像在家那么舒适和自在,孩子必须坚持规律的作息时间,早睡早起,不允许吃不健康的食品,比如可乐、薯片等。这是因为这些食品会使体内铅等微量元素的含量升高,而铅含量对情绪变化会有负面影响,而且从目前基地的统计数据来看,大部分患者在日常生活中对高糖食品的摄入量较大。最后,大部分患者都表现出对家庭的过度依赖,在治疗期间暂时断开这种依赖,孩子必然会表现出不适应,但这样才能帮助孩子增强自我克服困难和处理问题的能力。 断瘾